第13章

第 13 章

淩晨五點多。

城堡A區的演技學院內,校長辦公室亮着燈,研讀劇本的章民睿,戴着眼鏡,在白紙黑字上塗塗改改。

擱在書桌一角的手機振動起來。

章民睿頭也不擡,滑動接通,聽到老友壓着情緒的低沉嗓音:“那小家夥不來上課了?”

章民睿按了按眼鏡壓累的鼻梁:“是啊。”

裴成濟:“昨天沒來,今天也不打算來?”

章民睿撈過手機,在心底罵了句口是心非的裴老賊,嘴上卻笑吟吟的:“我辦這個學校的初衷就是搞慈善——”

“你覺得我像在意那群小崽崽出勤率的人?”

裴成濟的不滿簡直要沖出屏幕:“胡鬧!”

章民睿懶得理他。

這老家夥都悶着自己多少年了,難道要悶到棺材裏不成,那麽多小孩子裏,最喜歡薛霈,卻又非得說重話,這不是自找苦吃?

至于為什麽會喜歡那小孩兒。

有時候,裴成濟在課上也會恍惚,瞧着長頭發的小幼崽,不難想起裴家的掌上明珠,始終驕傲自持,透着清冽和堅韌氣質的獨女——

裴珠。

那長發總是烏黑光潤,臉蛋驚人的漂亮,适合在大屏幕上,卻清冷地握着小提琴,有着外人無法闖入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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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看着好友閨女長大的長輩。

久遠的記憶紮入章校長的心裏,多少也泛苦澀,這樣特立獨行的孩子,往往只會遇見命中注定的一個人,如何也不會放手。

與此同時。

身處別墅裏的小少爺,揣着滿滿的擔心,掀開軟踏踏的被子,才發覺小後背像是出了汗。

這兩天的陸萊恩都睡在小卧室。

他習慣起床先去看薛霈,但這一天,薛霈聽到動靜,在床上睜開眼,側過身,撐着床側先坐了起來。

長發幼崽的眼神迷迷糊糊的。

那卷翹的睫毛一顫,看清眼前的萊恩哥哥,背對着初明的光亮,像是帶着光芒走近他的世界,再聽到泛着蘇的小奶音。

“早安。”

陸萊恩溫柔地問,“佩佩睡得好嗎?”

薛霈處在真實和幻境之中,他像是做了漫長的夢,夢裏有冬夜集市,有孔明燈,還有小獅子和小白狐的發卡、頭繩以及大蛋糕。

他也含糊說了聲早安,笑得雙眸彎彎的,把披着的長發朝後撥去:“哥哥,你幫我梳頭發,好嗎?”

陸萊恩臉頰微燙,起身找到了迷你小木梳,立在床沿,正曲着腿坐在床上的薛霈,乖乖地轉過身,白皙的小脖頸好似也泛着粉紅。

在兩個月前都是管家照顧吃穿的小少爺。

當下,他的小手掌捏着梳子,小心翼翼地從上往下,經過柔軟順滑的頭發,發尾也梳得輕,就怕一用力弄疼了小主人。

這些都做完的陸萊恩還不滿意。

他在床頭櫃上,翻來小獅子發卡,握在微熱的掌心,微彎下身,跟那張漂亮的眸子對視,道:“我可以給妹妹別發卡嗎?”

薛霈的眸光藏着渴望已久的光芒:“可以。”

帥氣幼崽的小手莫名發燙,掰開發卡的開關,再擡手,翼翼小心地将烏黑頭發向耳後撥,右手拿着發卡夾住頭發,咔嚓一聲,固定住了。

而後。

薛霈更像個小妹妹似的,漂亮的發卡夾在一側,愈發可愛乖巧的模樣,讓陸萊恩看得不由得深吸口氣。

薛霈不知自己是什麽模樣,歪過小腦袋:“萊恩哥哥,是佩佩很奇怪嗎?”

陸萊恩用力搖頭:“才沒有。”

“非常……”

“唔?”

“……”陸萊恩深呼吸好幾下,猛地捧住薛霈的臉,而後小紳士犯規地啄在自己手背上,“非常可愛。”

薛霈吓了一跳,接着,臉紅成了熟透的莓果:“沒有很可愛。”

一時之間好似該用些別的轉移話題。

薛霈瞥向卧室木質櫃子邊兒,專門用來擺放樂器的工具上,那款由他從家鄉背來的小提琴,如沉睡一般不必操心任何煩惱地躺在原位。

“哥哥。”

薛霈的明眸格外水潤,像在祈求似的,“支教的姐姐教過我小提琴,你願意聽嗎?”

陸萊恩一怔:“佩佩還是決定要回家嗎?”

他幾乎是脫口而出的。

這話讓薛霈也為之一驚,互相安靜地對視着,兩個幼崽陷入了無法言說的微妙氛圍。

陸萊恩偷瞄望去,內心是自責的,只因他看到垂下眼的佩佩,睫毛像沾了水霧,不知是不是又要流眼淚了。

他忙不疊擡起手,搭在那小腦袋上,小指尖觸碰發卡的可愛獅子:“對不起。”

“我不應該要求佩佩什麽都聽我的。”

“就算是哥哥也不應該。”

“……”

薛霈努着小嘴唇,搖了搖頭,他說:“奶奶不接電話。”

陸萊恩追着問:“奶奶三天沒有接電話了?”

薛霈慌張地點頭,只說在鐵路工作的叔叔答應會來,像上回送自己過來,走到影視城堡區的大門,等候出門找他。

陸萊恩簡直要暴躁,跟卡發上的奶氣小獅子截然不同,氣鼓鼓地說:“那時候也是那個叔叔沒把佩佩送到A區。”

“害得佩佩迷路了!”

薛霈牽過哥哥的手,攤開掌心,下巴往上邊蹭了蹭,說着沒關系:“所以才會走到哥哥家的。”

陸萊恩渾然燙了全身:“……”

一個多月前,就在這間宅子裏,英俊的小少爺對着迷路的小客人兇巴巴的,如今卻喜歡得不得了,一句話就能哄得好好的。

兩個爸爸還是沒從臨市回來。

陸萊恩作為小主人,親自撥出電話,得到爸爸的允許,再讓管家哥哥把鐵路叔叔接到家裏,還要求待客的茶室準備好上等的茶葉。

“更重要的是,”陸萊恩牢記禮儀課學到的知識,認真地說,“我們不能偷聽佩佩和叔叔對話。”

管家嘴上說好,心想這小少爺平日什麽都不愛學,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怎麽偏偏把禮儀課放在人生信條上?

一轉眼。

當收到兩個老板繼續住酒店的消息,瞬間明白,看來戀愛腦這玩意兒是遺傳的:“……”

想歸這麽想。

管家哥操辦起這些事情,井井有條,細節到位,接到那位鐵路工作的中年男子,回往宅子,态度稱得上是得體有禮。

男人皮膚黝黑,鷹鈎鼻,一眼看出是少數民族的長相,穿着随意的棉服棉褲,裏邊還套着整潔的工作服。

他實在過于受寵若驚了。

畢竟,一個多月前将薛霈送來影視城,哪怕有邀請函也不允許他入內,懸殊之間,令他心知這其中的階級是無法逾越的。

從走近宅子裏,再到接待賓客的茶室,叔叔的手上哪裏也不敢觸碰,得到允許後,也是猶豫半晌才敢坐下。

“還請稍等片刻。”

管家哥有禮地沏好茶,無意識間,擡眼望向二樓的位置,“小霈馬上就下來了。”

男人安靜地點點頭,眼神一偏,就見着薛霈走出房間,身上穿着價值不菲的睡衣,而身後跟着小主人模樣的孩子,睡衣是肉眼可察的同款。

男人皺着眉,終究是不知能說些什麽。

沒多久,薛霈邁着小步伐趕來,如置自己家中那般習以為常,跟關門離去的管家哥哥笑了笑,而後打來招呼:“阿古。”

阿古是家鄉稱呼叔叔的意思。

但其實,薛霈的日常不全說家鄉語言,反而說普通話居多,哪怕帶着一些輕微可愛的口音就是了。

男人的神情嚴肅,上下掃視小孩兒,語氣帶着一絲不可置信:“小霈。”

“平時都住在這戶人家裏嗎?”

薛霈懵懵地點頭:“是的。”

男人:“怎麽能這麽麻煩人家呢,聽薛奶奶說了,我還不敢相信,現在才知道都是真的。”

薛霈像個做錯事的小孩,手指扯着睡褲的布料,呼吸也不敢太大。

男人一字一頓道:“阿古不是怪你的意思,只是想告訴你,這裏是別人家,不是咱們自己的家,你能明白嗎?”

薛霈似懂非懂,習慣側過沒動過手術的左耳,腦袋邊兒好比頂着個小問號,像是充滿好奇的小精靈。

男人嘆氣不已:“小霈,陸家小少爺只是把你當玩伴,你知道嗎?”

薛霈喃喃道:“……玩伴。”

可哥哥沒這麽說過,哥哥只會說他是妹妹,還說哥哥就是要保護妹妹的。

男人倏然起身,動作吓了薛霈一跳,肩膀被摁住了,力氣大得驚人,幾乎要碾碎了骨頭:“玩具都會被抛棄。”

“尤其是像他們這樣有錢的人家。”

薛霈的瞳孔驟然渙散,無法聚焦,小腦袋還沒反應過來,這句話藏着多麽恐怖的重量,更令他小小的肩膀無法扛起的巨石砸了下來。

“薛奶奶生了很嚴重的病,一直沒敢告訴你,前兩天還不小心把腿摔斷了,她怕你舍不得她,什麽都沒說。”

男人所有的鋪墊,好像只是為了最後的發問,“小霈,你是想回去陪奶奶,還是打算留下來?”

薛霈眨着眼眸,染上白霧,不管望向哪都不清晰,年幼的崽崽也本該是生得金枝玉葉,卻瞧不見通往未來的方向。

幾個小時後。

在影視城的上空,天色灰蒙蒙的,而整座染上過年氛圍的津市,布滿了陰霾,像是一場蓄謀已久的陰謀。

薛霈背着琴包,如同個精致的小手辦,突兀地出現在人聲嘈雜的火車站,由工作人員引導着上車,目的地為丹縣的車次。

跟來時不一樣,薛霈穿着漂亮的衣服,不算特別厚,卻格外保暖,身體也暖和得像小火爐,坐往四人間的下鋪,卻是什麽都不願意脫下來。

這些都是哥哥送給他的。

這趟車廂的乘客都很少。

薛霈的車廂裏,只有位背着行李包的小姐姐,一上車先震驚了會兒,而後捧着手機噼裏啪啦打字,來回擡眼,偷看眼前的漂亮小朋友。

小姐姐最終還是沒忍住:“寶貝,你怎麽一個人在車上呀,爸爸媽媽不陪你一起嗎?”

薛霈失落地搖搖腦袋:“佩佩一個人。”

姐姐不清楚那句話的意思:“啊,這麽小就讓你自己坐車出門呀,真的能放心嗎,有什麽事情就跟姐姐說哦。”

薛霈抿着小嘴巴,沒說好,只輕輕地道謝,接着捧起了一片吐司面包,慢吞吞地吃起來。

咔嚓、咔嚓——

車窗外的景物一閃而過,列車前行,小幼崽吃着幹巴巴的面包,縮成小小一團,完全沒從漫天蓋地的消息中回過神來。

奶奶好像生了很嚴重的病。

叔叔是後來才知道,讓薛霈學小提琴,再考慮清楚把薛霈送來大城市,是奶奶希望小乖孫見着親外公,能被接回家過上富裕生活——

往後就不愁沒人照顧薛霈了。

叔叔知道這件事後大發雷霆:“當年是他們家不要的小霈。”

“以後真的能對他好嗎?!”

“小霈是我看着長大的,就算您這身子骨真出了什麽事,我怎麽會不管那孩子啊。”

“……”

這些話就像行駛在午夜的風聲。

小小的幼崽,變回了來時的淡漠神情,不會哭也不會鬧,只安靜地蓋着被子,低低的冷氣侵入肌膚,也全無半點反應。

可又好像有什麽不一樣了。

薛霈怕吵到姐姐,輕輕地翻了個身,眼淚啪嗒,墜落在白色枕頭上,洇成了朵孤單的小浪花。

漂亮的小幼崽是有不舍的。

跟兇兇的外公沒有關系,而是那個特別的哥哥,說過好多好多回喜歡他的哥哥,名字叫陸萊恩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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