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天空終于放晴了。

今個兒的大家都在上課,薛霈坐在福利院的木質板凳上,周圍寬敞,是平時孩子們活動的游戲場所。

薛霈問老師能不能曬太陽。

然後,薛霈就不用去上課了,也不用坐在教室後排嗜睡,影響課堂紀律,再被老師提醒來提醒去,以及被其他孩子當成“患者”對待。

薛霈微微仰着腦袋,漆黑的長發看着柔軟,束成松散的馬尾,襯得肌膚更是瓷白,在溫暖的太陽光照下——

整個人像是在發光一樣。

不遠處。

從獨棟樓裏走出來的女教師,不忍打斷這一隅平靜,卻還是愈發走近,輕聲問道:“小霈要不要看電視呀?”

“今天的電影是最近兩年最火的電影哦。”

薛霈怔怔地重複道:“……電影。”

他的嗓音像是一絲清冽的泉水,聽着安靜乖巧,卻莫名讓人心碎。

“是呢。”

老師蹲下來,正想摸摸那腦袋,掌心一空,被薛霈垂着臉偏開了,難免微微被吓到了。

她緩和了會兒才笑道:“沒關系哦,不想去也可以繼續曬太陽的,不過口渴了要記得喝……”

“看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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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霈輕輕地重複道,“我想看電影。”

老師詫然半晌,接着由衷地露齒而笑,将羸弱的漂亮小孩子帶回教室,太陽光照從樹葉縫隙鑽來,掠過了那單薄的身影。

薛霈依舊是從後門走進去,微垂着臉,落座于最後排的椅子上。

老師在講臺上操作用來放電影的多媒體電腦。

儀器老舊,線路過多,光是鼠标就讓老師折騰了會兒,教室裏到處死氣沉沉的,電影乍然播放的動靜還吓了大夥兒一跳。

薛霈始終安靜地沒發出任何動靜。

這是一部名叫《羽妖》的玄幻電影,開篇既是恢弘大氣的場面,無數妖族四方趕來守都,在亂世中鎮守家園,故事如盛大的畫卷徐徐展開。

兩年前。

這部電影在卷生卷死的新年檔,橫空出世,因演員和制作班底神秘,前期宣傳不夠,淪為無數人眼中的炮灰。

但電影當日上映,以絕高的口碑實現逆轉,故事、畫面以及演員精湛的演技連夜登上熱搜。

尤其是電影裏的一群認真、用心的演員崽崽。

導演組也不知從哪挖來的這群孩子,臺前幕後的花絮更惹人喜愛,拍攝電影期間,積累大量花絮,在電影上映後吸引了一大群姨姨粉。

同年年末。

這部以電影質量得到廣泛認可,以及憑借網絡姨姨們熱切追崇小演員的熱度,成為各大頒獎典禮上的黑馬,掃獲數項大獎——

甚至讓實力演員出身的章民睿拿下了最佳新人導演獎。

這部電影是名副其實的好作品。

身處福利院的孩子們,通過小演員惟妙惟肖的表演,進入狀态,在每個高潮疊起的情節點給與劇烈的情感反饋。

——其中有個人族小壞蛋。

身邊好幾個小孩,因他偷窺并洩露天機的行為,大罵道:“這個壞蛋!他是大壞蛋!快把他打到肚子疼!”

薛霈看着那張熟悉的胖胖臉蛋,有所動容,冷白的漂亮小臉蛋上露出委屈,輕輕地低喃道:“他不是壞蛋。”

“……他叫潘星辰。”

那兩句話終究是沒人聽到,就像薛霈的存在,一經孩子們注意到——

那就是他又生病了。

這天晚上。

看完電影的其他小孩在寝室不停聊天。

福利院的寝室會到點熄燈,孩子們有着不同的性格,甚至有強勢小團體,慣會在老師面前演戲。

等聽不到腳步聲,手電筒的光不再會出現,他們又能肆意妄為,從熄燈聊到了淩晨兩三點。

其中,孩子群裏有個叫七哥的大塊頭小孩,是那個罵潘星辰壞蛋的家夥,他嗓門向來大,每晚指揮其他孩子,這會兒還各種說着“潘星辰”角色的壞話。

“他就是個大壞人!他該死!死了算了!主角最後怎麽還救他呀!”

薛霈在下鋪翻了個身,動作很輕,用力閉眼好像就能睡着了似的。

一如往常。

薛霈不知是怎麽睡着的,在那之前,他會閉眼想很多很多事情,連帶着進入夢境,也會發生無數莫名其妙的事情。

尤其會夢到奶奶的意外去世。

那年的一切也像夢境,碎片似的割裂發展,讓人猝不及防。

薛霈的奶奶走了,鐵路工作的叔叔同年發生工作意外,嬸嬸改嫁,起初薛霈去過好多人家裏居住,輾轉幾回——

最後來到了西海市的這所福利院。

這樣的生活不知要持續多久,一輩子嗎?八歲多的薛霈不知道,他只覺得周圍都黑乎乎的,不把椅子搬到戶外,就連深春也曬不到半點陽光。

他總會想念在演技學院的冬日。

新雪初霁,萬物流轉着光芒,好像有個溫暖的小身影,遮住了風和雪,翻湧着太多的愛意,全都毫無保留地送給了他。

“……”

“薛霈你怎麽還在睡呀?”

“老師,他昨晚都不睡覺的,很晚還出去上洗手間!”

叽叽喳喳的煩人聲音。

薛霈好像起床了,掀開被子,日複一日地整理床上用品,又好像沒徹底醒過來,要去曬曬太陽才好。

“今天不能曬太陽了哦。”

老師不如何理會那些大孩子,私下對薛霈說,“今天會有新的家庭來,小霈乖乖去上課好嗎?”

對于一個八歲的小孩子來說。

薛霈的內心足夠感知,上課是不讓外邊的人看出他有問題的辦法,至少第一眼是這樣的,所有來到這兒的叔叔阿姨,都會認為他又乖又聽話。

然後。

他們都想要領養他,接着,見到白紙黑字的報告單,再搖着腦袋拒絕帶他回家。

“不想上課,”想到那些畫面,薛霈的心髒一抽,輕輕地揪着自己的衣角,聲音很輕,“……想要奶奶和哥哥。”

老師一怔:“哥哥是誰呢?”

她們都知道薛霈的身世,但從不知他還有哥哥,每回順着這話題說下去,這孩子也不回答,難免當是生病加重出現幻覺了。

“那接下來的日子……”

“小霈要回到自己的房間嗎?”

自己的房間。

那裏更陰暗潮濕,唯獨他一人,光照更貧瘠,但薛霈毫不猶豫地點頭:“要。”

反正沒有奶奶也沒有哥哥。

他才不要跟那些不好相處的孩子住在一起。

兩周後。

西海郊外的劇組趕完夜工,臨近殺青,一衆工作人員疲憊不堪,忽然,不知哪位演員的粉絲送來了禮物。

整個上千人的劇組人均有進口零食、奢侈品護膚套裝等等的豪華大禮包。

“不是粉絲?”

“是瞿老師家的小朋友!”

“哇,萊恩小寶貝,長大成更帥的崽崽了!”

“……”

要不是工作忙碌。

多少工作人員想現場一睹真容,只可惜,這次陸萊恩和總裁爸爸來到西海,跟中期拍完戲份的影帝爸爸見面,踏上了神秘的出行。

這一路是相當保密的自駕游,沿途風景像是浮光掠影,落在後座的矜貴小少爺的眼裏,有着莫名的吸引力。

陸萊恩懶散地靠着座位,垂下眼,掌心的手機屏幕上顯示着“距離目的地不到十公裏”,而目的地是西海市的兒童福利院。

“……”

陸萊恩冷冷的小少年音冒出來,“爸爸,我要找的佩佩在那裏嗎?”

前座的瞿時念已然陷入熟睡。

正在駕車的是陸岐琛,騷包地戴着墨鏡,從好萊塢電影男主角的形象,驟然變為國産家庭倫理劇的老父親。

“佩佩在丹縣。”

陸岐琛瞄了一眼後視鏡,對上藏着情緒的自家帥崽,像是警告他不要鬧情緒,“三年前,你這倒黴孩子非鬧着要去丹縣,住了十多天确實沒高反,後來返程醉氧昏迷的事還記得不?”

陸萊恩:“……”

他确實不記得了。

但在英國輔修的人文社科課程裏,陸萊恩知道低原反應,從高原低氧環境重新返還高氧地區,人的身體有可能産生醫學上的“醉氧症”,上吐下瀉算是輕症了。

當年不到七歲的小朋友,陸萊恩經歷了呼吸急促、心率增快、嗜睡……各種翻來覆去的症狀。

這些久遠的記憶如潮汐緩慢地翻湧而上。

副駕的瞿時念睜開眼,時過境遷,仍是心有餘悸道:“崽崽當時生了重病,你別翻舊賬提那些事了。”

陸岐琛直喊冤枉:“我可沒別的意思啊,就是讓這孩子別老這麽任性,這一趟來必須得聽話。”

兩個爸爸還在你來我往的鬥嘴。

陸萊恩微微張唇,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像記起來很多事,三年前離開丹縣的他先是大病,再是鬧着要找妹妹,不要讀書也不要好好吃飯。

全家上下都不得安寧。

從那以後就很少有人在他面前提起佩佩了。

在陷入這種情緒之時,不到十公裏的路程算短的,不過一眨眼,陸萊恩就和兩個爸爸抵達了郊外的福利院。

矜貴的小少爺走下豪車。

兩個爸爸或英俊倜傥或溫和文雅,陸萊恩立在身邊,身形處于生長期的單薄挺拔,五官英氣,高挺的鼻梁格外優越,一頭棕發在太陽下泛着光澤。

後來的事都是爸爸們去操辦,跟院長詳細談到陸氏集團的基金會事宜,而具體要資助某個孩子,是他們今日來到這裏的另一個目的。

陸萊恩不知怎麽就跟爸爸們走散了。

初夏的太陽暖烘烘的,透過枝葉落下粼粼光斑,他走着走着,循着冥冥之中的指引,瞧見走廊的角落,有着光線無法觸及的小房間。

——小小少年的瞳孔縮了縮。

那窗戶裏坐着個長發小孩,側着臉蛋,五官绮麗,落下的漆黑長發遮住了蝴蝶骨,像是散發孤傲、疏離感的漂亮小白狐。

“……”

他們隔着窗欄對視了足足十秒。

下一秒。

陸萊恩低低地喚了一聲:“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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