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眼前的小孩子約莫八歲。
在這不通風的小卧室,逼仄又潮濕,卻藏着一雙琉璃質感的漂亮眼眸,如同重力吸引着小小少年靠近。
“抱歉。”
陸萊恩的身子處于忽明忽暗的邊緣,生怕靠近會吓到漂亮的小朋友,停下紳士的小腳步,“我可以跟你說話嗎?”
薛霈像只懵懂小狐貍那般望過去。
他看到個陌生的小哥哥,跟福利院的其他孩子們都截然不同,白淨又貴氣,像在電視上才能見到的小演員。
……小演員?
薛霈從泛舊古老的椅子直起身,赤腳往前,漂亮秀氣的小臉蛋更清晰,泛白的嘴唇沒動,僅是遲鈍又乖張地點頭。
陸萊恩得到允許,禮貌地走近一步,又問道:“像這樣離你近一些也可以嗎?”
薛霈再次點了點頭:“可以。”
陸萊恩心髒一滞。
他反而頓在當場,邁不出腳步,因那小嗓音不止好聽,更糅雜了輕微的熟悉感,像一陣來自過往的微風。
“我們認識嗎?”陸萊恩急忙追問,用泛着蘇感的小嗓音道,“請問你叫什麽名字呢?”
“我剛才叫你妹妹……”
可能是把你當成佩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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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萊恩無法說出口,只因爸爸說了,佩佩還生活在有奶奶的丹縣。
那兒是海拔比西海更高的地方,在小少爺做的攻略裏,他需要在回國适應些時間後,才能出發去找佩佩。
陸萊恩進行思考的間隙像極了發呆。
薛霈歪了歪小腦袋,表情不再平淡,而是追着投來的目光,稍微墊着腳後跟:“……好高。”
陸萊恩懵然道:“什麽高?”
薛霈:“要仰頭看。”
陸萊恩微微張唇,确實意識到這句話是指身高,他只需垂着眸,眼前能看到頭頂的小孩,哪怕瘦瘦小小像營養不良,也非常漂亮就是了。
“你叫什麽名字呢?”
“……”
“不想回答嗎?”陸萊恩尊重對方,透出得體的小紳士氣概,坦率地說出心中所想,“你長得很漂亮。”
“我絕無要冒犯的意思。”
“這裏的環境看起來不太好,能知道你為什麽住在這裏嗎?”
“還有……”
陸萊恩猶豫着停頓了下,語氣放輕道,“我爸爸他們想要資助一位小朋友,手續會有些複雜,你願不願意呢?”
所有的話如星芒落在瞳孔中。
薛霈咬緊嘴唇,從窗戶乍然往前,推門出去,他身上穿着少數民族風格的衣服,很薄的一片,白乎乎的,襯得本就白皙的肌膚像反光那般。
陸萊恩的眼瞳微微撐大,怕小朋友曬到太陽光會原地消失似的,急着上前為他遮擋太陽。
“……”
陸萊恩說不上來,為何會焦急萬分,卻維持着禮貌問:“真的不能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嗎?”
薛霈仰着小臉蛋,仔細看清楚那張臉,英俊又帥氣,是比自己大的哥哥,好多好多東西都重合了,卻為什麽感覺到好陌生呢。
“我……”
他太久沒完整說出一句話了,站在陸萊恩面前,擡手緊緊地揪住那衣袖,求救似的,“不想在這裏。”
陸萊恩趕緊點頭:“好。”
他發自內心想要把對方帶走的話,還沒來得及往後說,不遠處有熟悉的腳步傳來,來人是成熟的女性聲音:“小少爺——”
說話的人甚至還離得很遠。
陸萊恩親眼看見,眼前的長頭發孩子受了驚吓,眸光忽閃,反應了瞬間就鑽回了那間陰暗的卧室裏。
陸萊恩立在原地成了罪魁禍首:“……”
從那走廊的遠處,快步走來的是爸爸的經紀人,李玫瑰,她和自己的弟弟同一輛車,稍晚趕到,就聽兩個老板說小少爺不知逛到哪裏去了。
因有突然的狀況,小少爺的爸爸讓她趕緊去找一找。
這下,陸萊恩稍微從怔在當場的恍惚中抽離,轉過身,餘光裏看不清小卧室裏的畫面,仍是食指抵在小薄唇,輕聲說:“玫瑰阿姨。”
“小聲一些。”
李玫瑰的幹練短發留長,燙了波浪卷,俨然是成熟禦姐的都市女性形象:“怎麽了嗎?”
陸萊恩的腦袋亂糟糟的,感知到小朋友不想被人發現,守在門外道:“裏面的小妹妹不太想跟大人接觸。”
李玫瑰點了點頭,低聲開口,說陸總有事臨時離開,她的管家弟弟也跟着出發,當下問小少爺要不要去找另一位爸爸。
陸萊恩稍有些意外:“琛琛爸爸去哪了?”
李玫瑰自然不會和小孩子多說,哪怕這是未來唯一的陸氏集團掌權人。
畢竟,這位三年前的幼崽繼承者,為了個來自丹縣的小朋友,鬧得陸家上下天都要塌了。
她不透露兩位老板和院長交談後,隐約感知到丹縣的基金會可能出了些問題,只說是公司事務,所以陸總需要親自回去一趟。
陸萊恩不無懷疑,解釋還想待在這裏,說道:“我和那個小朋友沒聊完。”
李玫瑰思忖半晌,全然能理解小少爺的做法,福利院的孩子或多或少有着心理問題,而陸萊恩是個好孩子,不過是想稍微陪伴那位小孩子罷了。
“那有事要記得打電話。”
李玫瑰臨走前,稍有擔心又叮囑道,“iwatch還有電吧?要不要把我手機留給小少爺?”
陸萊恩搖頭說不用,讓姨姨別太擔心,心想自己可是四年級的孩子了,回國的轉學手續還是倒黴總裁爹讓他自己去辦的,這點小事算什麽呢。
李玫瑰快步離去,高跟鞋的動靜漸行漸遠,直到徹底消失在這幾層高的寝室樓走廊。
一側過眸,陸萊恩瞬間對上窗戶裏,那個全程消失的漂亮小孩子,這會兒又出現了,仰着小下巴,像對他格外好奇的模樣。
“剛才的阿姨是我爸爸的工作夥伴。”
陸萊恩耐心解釋,英俊的嘴唇彎起個不甚明顯的弧度,“吓到你了嗎?還願意和我說話嗎?”
他實在是太紳士了。
薛霈眨着眼,汲取不到陽光的角落,不知為何全身暖烘烘的,比光照更耀眼的存在就在眼前,“……願意。”
一句放在平時沒人會注意到的呢喃聲。
陸萊恩的耳朵動了動,哪怕那聲音又輕又細,迎着春風也能被吹散了,他仍是聽得一清二楚。
“你要出來嗎?”
陸萊恩眺望走廊另一方向,泛舊窗戶外,是周圍遍布着野花的操場空地,但也僅是那兒有着太陽光,“那邊好像不會有人。”
薛霈順着小小少年的視線望去,是他平時曬太陽的地方,一張小板凳被推翻在地,但扶起來還是能坐的。
當下。
他毫不猶豫地努着下巴,指了指房間的角落,有着另一把木頭椅子,而轉過臉的陸萊恩瞬間明了:“那我把椅子搬過去吧。”
薛霈的瞳孔撐大不已,心底冒出個聲音,這個哥哥好像能懂他的語言,像他一直在尋找的哥哥。
深春之下。
那蔚藍得染了墨水似的天際,平鋪上空,落來觸手可及的太陽光照,這會兒的薛霈能曬到太陽了。
他的小手抵着膝蓋,攤開手掌,像是一握住光芒就能把不屬于自己的溫暖藏起來。
跟他并排坐在一起的哥哥來自外面的世界。
稍一偷瞄,對方就從垂眸戳手腕的動作停止,迎來目光,再擡起手腕,展示着黑黑的小方塊。
陸萊恩耐心地解釋說:“這個是兒童款iwatch,不用連bluetooth也能打電話,我在給爸爸回消息。”
薛霈迷茫地歪了歪腦袋:“布、魯圖斯?”
陸萊恩後知後覺,僵住的手迅速搜索,而後對着屏幕上的拼音解釋道:“藍牙。”
“是手機和這個iwa……手表連接的方式。”
“這樣能聽懂嗎?”
他多麽認真地解釋,英俊的小臉蛋透着真誠,薛霈歪着漂亮的小臉,明明什麽都聽不懂,還是抿着嘴唇點點頭:“懂一點。”
陸萊恩笑了,臉頰甚至微熱,忙不疊又問:“你在這裏住多久了呢?”
薛霈乖乖回答:“很久。”
“平時都住在那間屋子嗎?”
“住。”
“那你願意讓我爸爸資助你嗎?”
“資助。”
薛霈像個小複讀機,眨着微微上翹的水潤眸子,疑惑地冒出另一個詞,“領養?”
陸萊恩端坐着身子,解釋說不是領養,而是資助,不管他們家每年賺多少錢,爸爸都會像對待自己那樣,給資助的小朋友足夠的資金去念書和生活。
薛霈揪緊了膝蓋上的布料:“不是領養。”
陸萊恩忽然接不上話。
他不确定這小孩是不是失望,望着人家,各種情緒湧上心頭,在裹挾着溫熱的風拂來,吹散了那烏黑的長發時。
他沒忍住說:“需要我幫你梳頭發嗎?”
薛霈看着逆光的小哥哥,想起了什麽,點點頭:“梳子,房間。”
陸萊恩應了聲:“好。”
平時住在倫敦西郊猶如宮殿的別墅裏。
小少爺甚至有專屬造型師,參加上流活動時,身着的高定小西服令頂流大明星也羨慕,當下,卻親自去拿來有着年代感的羊角梳,腳步很急,撇往一側的小劉海也沾了薄汗。
“……”
遠遠的。
長頭發的孩子坐在木椅子上,從未挪過身體,停在原地,那個畫面好似在夢裏也出現過。
陸萊恩忽然眼熱,緊緊攥住梳子,否則就要往下墜落地面。
小小少年的心實在太亂了。
但他還是朝着長發孩子,逐漸靠近,繞往對方的身後,那雙明亮又純潔的眼眸,也随着他的動作而變化,小下巴微微地擡起來。
“我給你梳頭發。”
陸萊恩生疏地握起長發,卻生出了熟悉,在腦海中不自覺地搜尋,“……發繩。”
薛霈乖乖地重複:“發繩?”
陸萊恩點頭:“我戴手表就會摘發圈,你等等我,給你梳好頭發就去拿來給你看,好嗎?”
薛霈的小嘴唇動了動:“發繩。”
他執着地重複着這個詞。
身後,烏黑長發被束了起來,不再松散,卻遲遲找不着綁住它的物件,陸萊恩握住頭發,後知後覺地有些慌神。
怎麽今天就偏偏忘記戴在身上了呢。
那個妹妹送的小白狐發繩。
失神片刻。
薛霈像是感覺到他的動作停滞,仰過臉蛋,對上烏黑眸子,似是不解地詢問出聲:“不幫紮頭發了嗎?”
“幫的。”
陸萊恩心尖輕顫,濃密的眼睫也往下垂,“有紮頭發的發繩嗎?”
薛霈費勁地琢磨了好一陣兒。
他努着小嘴唇,垂下了臉蛋,小小的手掌移向外衣口袋,像是在尋找什麽,身後的陸萊恩靜靜地候着,半點也不催促他。
終于。
薛霈的眼眸彎成小月亮,手握成拳,伸出來後緩緩地展開了,原來掌心藏着一枚發卡——
小獅子哥哥的耳朵缺了小小的角。
“哥哥。”
薛霈泛白的指尖碰了碰,露出疼惜的神情,“……沒有保護好哥哥。”
身後卻沒有任何動靜。
薛霈感到一絲奇怪,側着小身子,稍微轉往後邊,對上一雙紅通通的眸子,那麽好看的男孩子好像要哭了。
“有難過的事情嗎?”
薛霈情不自禁地探去小手,輕拽小哥哥的衣角,安靜地問道,“你為什麽哭了呢?”
陸萊恩的肩膀微微顫抖,覆往了藏有小獅子卡發的小手,倔強的小少爺好像什麽都知道了。
他的呼吸實在燙得灼人,怕是手上抓住也徒勞,仍是攥緊了小手,怕一松開就會讓妹妹消失了:“佩佩。”
“我找到你了。”
“你是不是不記得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