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深冬。
星海市的室外裹上銀霜,比起往年,薛霈能感覺到這個冬天格外漫長,似乎更寒冷一些。
但這絕不是從他睜眼醒來的感悟。
一睜開眼。
薛霈的腦袋陷入枕頭,側着身,眼前熟睡中的少年有着烏黑眼睫,五官愈長愈開,早已經是英俊的初中生了。
而他也在陸家住了不止三年。
薛霈動作輕慢地起了床,手腕從被褥中抽出來,不經意碰到哥哥的睡衣下,似是腹部的地方,有着結實像腹肌的東西。
他下意識呼吸停頓了。
薛霈慢騰騰地熱了耳廓,對于六年級的小朋友來說,他也算進入青春期了,在輕手輕腳進入獨衛後,照上鏡子,瞧見自己當真有些臉紅。
他只好用“羨慕哥哥的身材”這般的想法搪塞而過。
浴室裏傳出水流聲,微乎甚微,但床上的陸萊恩還是醒了,烏黑的眼眸睜開,越發英氣的臉蛋藏着高冷的少年感,把床頭櫃上振動的手機撈來一看。
發消息的人果然是褚存熙。
那家夥問他醒了嗎,幾點到擊劍館,午餐吃什麽他請客,最重要的是會不會帶上佩佩。
陸萊恩就回了兩個字:“保密。”
褚存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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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卷毛的咆哮幾乎穿透屏幕,大喊萊恩哥霸占佩佩包,這是土匪行為!
陸萊恩把手機一扔,随手捋了下泛棕的額發,朦胧着一雙眸子走往獨浴,在那外邊敲了敲門。
緊接着。
裏邊傳出薛霈含糊的一聲“唔”。
陸萊恩聽出了刷牙的動靜,也得到允許,拉開門,走進去,腳步停在洗漱臺前不動彈了。
嘴裏正含着電動牙刷的薛霈,稍一偏過臉,肩膀忽然被腦袋靠上來,小心翼翼地不将重量壓下,發質偏硬的頭發卻仍觸及頸側,滑過一陣酥酥麻麻的感覺。
薛霈每回被哥哥這麽靠上來,總感覺像被抱在懷裏,有種電動牙刷也停止工作的錯覺,“哥。”
他喚了一聲像在埋怨。
後邊的陸萊恩困得不行,輕靠在薛霈的脖頸和肩膀之間,嗅到沐浴清香的味道,像山茶花,清清淡淡又有着很迷人的後調。
他半醒不醒的睜開眼,少年音有些低沉:“現在都不叫哥哥了。”
薛霈含糊地說道:“我長大了。”
“佩佩長不大。”
陸萊恩直起了腰,目光落在鏡中,他倆之間永恒的身高差擺在那兒,“頭頂一直到我嘴唇這裏。”
薛霈愣了一瞬,如同被當場調戲了似的,垂着臉,繼續刷牙洗漱,藏起了不想被發覺的赧然。
陸萊恩習以為常地拿過電動牙刷,擠牙膏,讓過身子,倚在靠牆的位置刷牙,不知怎麽總想翹起唇角。
兩個不再是幼崽的小孩。
就這麽在周而複始的四季裏,成長到了如今的模樣,步入該令萬千家長頭疼的——青春期。
窗外。
樹葉在冷風中搖曳,兩輛私家車停在宅子外的道路上,放眼望去光禿禿的。
約莫半個小時後,走出別墅的陸萊恩嘴上叼着吐司,斜挎裝有擊劍服的運動包,身高腿長,走起路來帶有青春期少年專有的恣意。
但他這完全是因走去學校體育館集訓将要遲到了。
陸萊恩剛上車,從大門出來的薛霈也走得很快,寒風掀起那軟軟的額發,露出白皙額頭,沒多久也停在那輛黑車的後門處。
陸萊恩降下車窗,遺憾地說:“要遲到了,沒辦法送佩佩去醫院。”
“沒關系,”薛霈好笑道,“訓練加油。”
陸萊恩猶豫着又問:“這次自己去醫院行嗎?”
薛霈也像個小大人,攏了攏圍巾,冒出的白霧裹着溫暖氣息:“我真的長大了。”
“哥哥放心吧。”
陸萊恩倏然一眨眼,久違的稱呼有點悅耳,但來不及讓薛霈再喚一聲,管家哥單腳油門給駛了出去。
陸萊恩額角微抽,轉向駕駛位,懷疑管家哥哥是故意的,冷不丁冒出句,“小管哥你獎金沒了。”
管家哥哼着歌,單手打着轉盤,心想這話起初還有點震懾作用,可後來他的手辦補款那是從沒落下,壓根就沒往心裏去。
眼看着前邊的車子只留下車尾氣。
薛霈邁向另一輛車子,從屋內握着鑰匙的李玫瑰解了鎖,踩着平跟鞋,微笑着迎上來:“寶貝上車吧。”
那聲稱呼帶着母性對待小孩的本能愛意。
薛霈拉開車門,乖乖地坐上去,安靜中不再藏着那抹疏離感,喚了聲:“媽媽。”
“我擔心萊恩哥今天會遲到。”
李玫瑰坐上車,好笑着回答道:“小少爺以前可經常遲到着呢。”
三年前。
根據領養條例,薛霈選擇了讓李玫瑰領養自己,後者先是詫異,而後熱淚盈眶,因她這輩子本就是不婚不育主義者,又渴望有個孩子,當時滿心喜悅地接納了薛霈。
陸萊恩的兩個父親也欣然尊重小朋友的決定。
不論是在他們眼中,亦或是從心理醫生建議的角度,從小由奶奶撫養到記事的孩子,骨子裏對母性的關懷有着絕對的依賴,這或許是再好不過的領養方案。
反正不管法律上的那些白紙黑字,陸家對薛霈有着責無旁貸照顧義務,而這,除了自家孩子對薛霈的喜歡,多少也因當年的事情感到虧欠。
薛霈有時也會想起福利院和基金會的往事,兒時對那些信息模糊,到了步入青春期的年紀,逐漸了解到當初的基金會,并非陸家一手操辦。
從萊恩的太爺爺那一輩,移民英國,定居倫敦,所以陸氏集團是在海外發家的,在國內必須以合作計劃的方案成立基金會。
這也就意味着,當初薛霈的奶奶所經歷的一切,陸家也被隐瞞了真相,完全不是絕對的責任方。
更何況,六年前的萊恩為了他去到丹縣,先是讓自己的父親為病情垂危的奶奶提供幫助,度過危機,再是回程時也承受了一場從未經歷過的重病,算是無妄之災。
薛霈坐在後座,與自己法律上的領養人母親聊天,視線不住望向外邊,飛馳而過的光禿禿樹枝,落葉枯黃,在大自然的規律下,萬物總是摻雜着一些遺憾。
往事随風消散。
如今能夠好好成長的薛霈逐漸嘗試着與過往和解了。
半個小時左右。
李玫瑰帶着薛霈來到星海市兒童骨科醫院,停車靠近電梯,上樓直達康複中心,全院最權威的骨科醫生之一在等着薛霈。
這對法律義務上的母子倆在電梯裏格外惹眼。
老板隐退娛樂圈後,李玫瑰更有閑時折騰自己,穿着明媚大氣,染了個偏紅調的發色,發尾微卷,看上去妥妥的女明星氣質。
身邊的薛霈已經與她一般高,愈來愈漂亮精致的五官,比她在娛樂圈見過的多少大明星更優越,至于細軟的寶寶發質,比她每月花上萬塊錢保養的發質還好。
李玫瑰時常感嘆這頭發長得特別快,每回一提起,就會懷念小朋友以前的長頭發。
女人滿臉寵溺,走出電梯時,開玩笑似的問道:“佩佩以後還考慮留長頭發嗎?”
薛霈一下被問住了,輕微搖了搖頭,臉頰有點微微發燙:“不知道。”
李玫瑰瞬間明了,思及當初萊恩小少爺鬧出的烏龍事,只覺好笑,她沒多說什麽,領着薛霈進去康複中心:“今天也會很辛苦。”
“寶貝加油。”
薛霈微微抿着嘴角,語氣上揚道:“不辛苦的。”
兒童骨科康複中心。
這裏有着專業醫生幫助小孩子糾正體态的項目。
薛霈通常每周來一次,進行體态糾正的訓練,平時則會在家自己糾正,而這,也是在三年前,關于妹妹的烏龍解開,他收到了漂洋過海的小提琴禮物,才開始接受的治療。
那時的薛霈是惶恐和不安的。
他喜歡哥哥送的一切禮物,但那小提琴比兒時背的更重更大,薛霈沒解釋多年來不拉琴的緣由,直到某次洗澡,讓哥哥幫忙遞浴巾——
陸萊恩從鏡子裏看到了他後背上的蝴蝶骨。
那骨骼像羽翼,貼合在小孩子單薄的後背,白皙的皮膚勝似雪,令蝴蝶骨翹起的弧形格外突兀又凄美,像是隕落在這世間的小天使。
當時的陸萊恩是這麽說的,誇了好看,又覺着冒昧地避嫌,耳廓泛着紅紅的顏色。
“沒有故意要看。”
陸萊恩當時閉上眼,伸手遞進來浴巾,全然不解這一反應的薛霈,也因此而不好意思,慢騰騰地熱了臉頰,“我不是妹妹。”
“那也不能偷看。”陸萊恩又說。
“……”薛霈乖乖地點頭,“那我以後會記得帶浴巾的。”
兩個小孩的過往充斥着太多好玩的記憶。
想到那些,薛霈在明亮的康複室裏,準備就緒,忽然聽到熟悉的醫生藏着笑意道:“難得見你這小孩笑,想到那個每回都陪你來的哥哥了?”
薛霈微怔,有種被戳破秘密的難為情,那張始終神情平淡的小臉,動了動唇,心口不應道:“不是。”
醫生是個與管家年齡相仿的男人。
他是比較開朗的那種醫生,開得起玩笑,也慣會在康複訓練時,陪孩子們溝通談心,從來都覺得薛霈讨喜且有意思,只是這孩子對外人極少表露清楚。
其實,他負責薛霈小朋友的康複訓練中,包含着心理治療的項目,只是小孩子未必清楚這些。
難着這回借着陪同訓練能夠跟小孩打開話匣子。
醫生盯着靠儀器訓練站姿的薛霈,假裝在翻看資料,漫不經心地問:“那個小哥哥怎麽今天不陪你過來了?”
薛霈回答:“萊恩要集訓。”
“打球?”
“擊劍比賽。”
醫生将資料板子放平,話題繞往治療上,問道:“劍很重,平時看到你哥哥拿起來,有想過也試一試嗎?”
薛霈毫不猶豫地搖頭。
他親眼看到過萊恩穿上擊劍服、頭戴上面具,再手持細長的彈性鋼劍,背脊挺拔,英俊優雅,那是他心目中向往的哥哥,是當之無愧的帥氣。
但——
薛霈從沒想過自己也會拿起那劍,看着有力量的劍,會壓着他肩胛區域疼痛的劍。
“我不能試的。”
薛霈不自覺挺了挺身子,下颚微收,在康複訓練中,清楚地認知到自己患有疾病,“……身體會受傷。”
不僅僅是那把劍。
更是奶奶讓他從小學的、後來哥哥也送的小提琴,他想,這輩子他都沒辦法再碰了。
另一邊。
霍靈頓國際學校。
這所覆蓋小初高的國際化校園中,體育區域占地面積廣,擊劍館更是龐大,訓練館、賽事用房、熱身場地和正式比賽大廳的設施應有盡有。
在競技場上兩個小少年進行了幾個小時的漫長訓練。
而後點到為止。
陸萊恩摘下面.具,棕發沾着汗水,濕了發尾,在燈光下顯得近乎透明,令他英氣的五官染上一絲混血感。
對面的褚存熙也跟着脫掉了面.罩。
那小卷毛就跟在理發店裏裹熟了似的,直言頭上起火,招呼來兩個小跟班送水和烤腸,休息了會兒,又哭天喊地道:“我的佩佩包什麽時候來呀?”
“我好想好想佩佩包。”
“你們能不能幫我把他接過來啊?”
那兩個小跟班平日裏沒少刷褚存熙的卡,任勞任怨,眼看着還真要打車去接人,走過來的陸萊恩臉色凝然,居高臨下道:“別理褚存熙。”
褚存熙不滿地嘟囔道:“萊恩哥是壞人,霸占佩佩包,從來都不讓我抱他。”
陸萊恩:“……”
他就當沒聽到,從競技臺上翻身往外走,抄起水瓶,仰着下巴喝了起來。
本來訓練完已經是一身汗了。
褚存熙不知怎麽回事,身上就跟有跳蚤似的,從他這頭蹿到那頭,晃動的小卷毛刮來熱風,讓陸萊恩燥得不行,直言要去洗澡。
“好吧。”
褚存熙托着下巴問,“那我的佩佩包什麽時候到咧?”
陸萊恩從攜帶的背包裏翻衣物,正摸到手機,本是想問佩佩到哪裏了,一瞧見褚存熙那熱情如火的小狗模樣,心裏多少別扭,才不想讓他整天跟佩佩貼來貼去。
“沒那麽快。”
陸萊恩在估摸着時間,佩佩多半剛從醫院離開,趕到地庫,等他洗完澡也該到了,“我洗完澡再問。”
褚存熙不樂意道:“哦。”
陸萊恩受不了身上有汗味,拉上拉鏈,抓着包先走一步,沒注意到方才被他落下的浴巾忘了塞進去。
身後的褚存熙也只顧着跟兩個小跟班讨論中午吃什麽大餐。
沒誰注意到那漆黑色的浴巾,以至于薛霈趕來時,褚存熙從休息區蹦起來,伸手揮了揮,怕位置不明顯,還想把那密封好的浴巾拿出來搖成螺旋槳。
薛霈的視力極佳,從入門就看到了位置,撒開纖細的小長腿跑過來:“存熙哥。”
褚存熙幾乎要上前抱過去:“佩佩包——”
嗡嗡。
口袋裏的手機打斷了他的舉動。
褚存熙眉心一跳,心想陸萊恩不會在他身上裝竊聽器了吧,一看消息還真是對方發來的,更是驚恐:“萊恩哥也太可怕了!”
薛霈一頭霧水:“嗯?”
褚存熙單手握住手機,定神細看,又哎呀了聲:“誤會他了,原來是浴巾忘記拿了,想讓我幫忙送進去。”
薛霈輕輕地“啊”了一聲。
他來得比平時早,看來哥哥去沐浴時裏洗澡了,想着要不幫忙把浴巾拿進去,腦子驟然反應過來,浮現出一些少年在花灑下淋濕頭發的畫面。
薛霈那張清冽的臉蛋浮現出變化,微妙得很,被眼尖的褚存熙一下子注意到了:“怎麽回事哇。”
“佩佩你的臉有點紅!”
薛霈費力搖頭:“沒有。”
褚存熙嘟囔道:“就是有,不管了,佩佩幫忙拿進去吧,反正哥要是知道我不讓你拿進去又會說我。”
薛霈全然不明白為什麽一定得是他幫忙拿進去。
但是。
他更不想別人拿進去,只因褚存熙是個全身懶骨頭的人,一天好幾頓零食,卻從來都讓人跑腿去的小賣部,肯定是要使喚那兩個跑腿的同學去的。
“我給哥哥拿進去。”
薛霈差點就靠搶的,将裝有浴巾的包裝袋握在手裏,掌心微熱,邁腳步走遠了還得補充一句,“我馬上就回來。”
又坐回去的褚存熙享受着左邊的小夥伴舉風扇,右邊的小哥們喂插有吸管的巴黎水,小聲地哼哼道:“明明佩佩包自己就很想去,我可是火眼金睛看得很清楚的。”
嘩啦——
薛霈掀起隔着更衣沐浴室和訓練外廳的簾子。
他跟着萊恩來過好幾回擊劍館,但進到這裏邊還是頭一回,只記得每個選手都有對應的更換隔間。
這期間找一找也沒什麽。
而陸萊恩在專用更衣室裏立着,單手握着手機,感到無聊,忽然,隔間門外傳來有人走動的聲音。
那腳步聲很輕也很熟悉。
陸萊恩的眉尾動了動,直覺趨向于某個答案,可登時又覺得自己想多了,這個時間的佩佩只會在醫院過來的路上,怎麽可能提前趕到,還不給他發消息。
多半是大大咧咧的褚存熙在搞事情。
“咳。”
陸萊恩清嗓,外邊的人也叩了叩門,心中有數的小少爺戲弄道,“沒上鎖,幫我送進來。”
外邊的薛霈:“……”
哥哥的語氣為什麽有點不懷好意?
裏邊的陸萊恩知道褚存熙才不會進來,心中的腹黑因子在作怪,非要使喚人,裝模作樣地冷酷說:“我胳膊不舒服。”
一門之隔的薛霈:“?!”
聽到這話。
裏邊似乎還冒出了不小的動靜,像是擊劍服碰在一起,難不成是哥哥受傷了行動不方便嗎?
薛霈完全顧不上別的,推開那門,緊接着一眼瞧見裏邊的光景,瞬間呆在原地。
視線落在早上醒來時指尖碰到的地方。
那是……腹肌?
被破門而入的薛霈吓到的陸萊恩,早已脫下訓練服,上半身的白色長袖捋到一半,正露着牛奶色的小腹肌。
不怎麽誇張。
卻在将近十四歲的年紀,算得上是傳至網絡會被轉發“哈斯哈斯”搭配眼冒愛心程度的腹肌了。
空氣也凝固在一方天地。
陸萊恩和薛霈各自對視幾秒,接着,雙雙別開了臉,像被扔進了蒸籠裏,耳根都冒着不同程度的灼氣。
這章開始是十二歲的佩佩和即将十四歲的萊恩!(萊恩沒有刻意練腹肌,是運動自然而然比較緊致的小朋友腹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