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這大概是褚存熙吃過最鬧心的大餐。

他的兩個小跟班臨時跑路,眼前的陸萊恩和薛霈不知吃錯什麽藥,中間像立了一堵牆,你不敢偷看我,我不知怎麽理你。

褚存熙有點受不了,結完賬,撂下狠話道,“我要回家了,你們繼續玩吧,搞不懂現在的年輕小朋友哦!”

小卷毛少爺的管家姨姨來得飛快。

這下,料理店裏的薛霈和陸萊恩更是尴尬了,窗外是飛馳而過的車流,黑發的漂亮小孩悶頭吃飯,撐着下巴的棕發男孩不時擡起手腕看時間。

等管家哥來接的期間,他倆也不是沒有交流,可每當陸萊恩一開口,聽到的都是哝哝的語氣詞,只有眼睫眨得很密也很快。

這大概是佩佩第一次被他招惹到了。

這種情況持續到管家哥趕來,接回兩個小孩,送到宅子大門,車還沒停穩。

薛霈幾乎是奪門而出,漆黑頭發落上白霜,竟是飄下小雪,如同當初在演技學院的那一天。

但跟幼崽時期不同,陸萊恩下了車,蹭了蹭高挺鼻梁,沒追上去,在這冷風猛往領口裏灌的時節,刻意地避開同時進宅子的時間。

管家哥傻了眼:“惹佩佩生氣了啊?”

小少爺悶悶地應了聲,眺望拉上窗簾的卧室,深吸口氣,好似做足了心理準備,進宅子後,先進了自己的卧室。

随着長大。

陸萊恩的卧室變化不大,只是書桌區域更寬敞,人體工學座椅是德國頂尖品牌的黑色款,往那一坐,就跟躺在棉花上似的,入眼既是一副半框眼鏡。

三年前,陸萊恩在倫敦棄考的壯舉,以及懷疑自己眼神有些問題,沒有選擇跳級,如今是正兒八經的初二學生,上課偶爾會戴眼鏡的那種輕微近視的初中生。

Advertisement

這麽嬌生慣養的小少爺竟然近視了。

家裏人都在着急,更何況是薛霈,當時每天都忙着勸哥哥別戴眼鏡,可陸萊恩非不聽勸,非要戴眼鏡還一戴就是兩個月。

回想起來也挺好笑的。

陸萊恩仰臉看天花板,心想自己以前把薛霈當成妹妹,後來知道是弟弟後,每當佩佩睡不安穩,都會主動去幫暖床,适應了這種相處模式。

偏偏今天成了特殊,不久前何止是把人惹到了,好像還逾越了邊界,可他這麽些年分明都沒跟佩佩鬧過別扭。

八百年前的禮儀課知識蹦了出來。

陸萊恩思及自己在更衣室裏的反應,感覺三年來,也沒真當佩佩是褚存熙那樣的弟弟。

到底是哪裏不對勁。

陸萊恩說不上來,想了想,還是得趕緊跟佩佩說清楚,擡步又走往了隔壁的卧室。

一門之隔。

薛霈在裏邊正握着手機要發消息,耳尖一動,手上的動作停滞下來,望着門外的模樣像極了三年前的那天。

果然那門馬上就被敲了敲。

外邊的陸萊恩輕聲喚道:“佩佩?”

薛霈連忙跑去開門,但又和那次烏龍截然不同,門開了個縫,他像個松鼠鑽回樹裏的洞,回到床上,小臉蛋埋在柔軟的枕頭上。

陸萊恩神色微變,猶豫了片刻,腳步邁至床尾,語氣帶着哄人意味:“我沒有故意要戲弄佩佩的意思。”

薛霈從小松鼠變成了小鴕鳥,他是六年級的小朋友了,腦袋還是不夠用,心想既然不是戲弄,那當時哥哥為什麽非要讓他進去呢?

陸萊恩屈膝蹲下問:“真的生氣了?”

像在哄人的語氣。

薛霈不肯正臉示人,小時候的崽崽成長到了如今,反倒更不能承受委屈似的:“沒有生氣,只是萊恩的語氣很兇。”

陸萊恩承認當時的作弄,可他哪知外面是佩佩,低低的少年音冒出來:“我以為外面的人是菠蘿包,完全不是故意要兇佩佩。”

薛霈整顆心蹦出來,轉過身,微微仰着下巴問:“平時存熙哥也是這樣走進去給哥哥送東西的嗎?”

陸萊恩急得眨起烏黑眼睫:“怎麽可能。”

“他會放在門外就離開的。”

薛霈好像對這答案很滿意,又仰着小下巴問:“那胳膊呢?有沒有不舒服?”

陸萊恩道:“一點事也沒有。”

小少年的高挺鼻梁冒着薄汗,從沒想過會有這般局面,故作随意地說:“佩佩是弟弟,平時也一起睡覺,看到我脫衣服又怎麽了?”

薛霈騰地紅了臉,畫面感太強,在擊劍館更衣室發生的一切撞入腦海中,連忙別開了視線,別扭中藏着見不得人的赧然。

陸萊恩強行撐着面色:“那以後就不睡一張床了?”

薛霈喃喃道:“不要。”

陸萊恩竟從這話中,咂摸出了微妙的意味,坐往飄窗的坐墊,側臉猶如透着光芒:“為什麽。”

薛霈抱着抱枕,理直氣壯地說,“天氣太冷了。”

陸萊恩彎起唇角,還挺配合地說:“那好吧。”

這句話的可愛之處。

大概也是在三年前,鬧出大烏龍的陸萊恩,也抱着抱枕,戴着半框眼鏡,立在門框邊兒提出要和佩佩睡一張床。

那時候多要面子。

陸萊恩壓根沒直言“佩佩是弟弟”這般的話,理虧也卸不下傲氣,說是自己晚上怕冷,才非要跟佩佩睡覺。

後來,反倒是薛霈容易手冷腳冷,總說跟哥哥睡同一張床就不會這麽冷了。

兩個步入青春期的小孩子。

幼時沒怎麽鬧別扭,如今在家中鬧了一出,樓下的牛姨和其他人稀罕得不行,但具體發生什麽事,就連管家哥也難窺見一二,他們自然更是什麽都不清楚。

所以後來瞧見兩個小孩狀态如常也覺着詫然。

一起從樓上下來,吃飯,傍晚下了趟地窖,翻出多年的葡萄酒,接着好像去了琴房。

等等?

葡萄酒是怎麽回事?!

小孩子可不能喝酒,就算是葡萄酒,也得有大人在才能開封,在陸家始終有着這般明文規定的。

但近來少在國內的兩個父親,沒能盯着陸萊恩,未來的小繼承人愈來霸氣,占山為王似的:“不能讓我爸爸知道。”

其他人:“……”

她們哪敢說話啊,眼看着小少爺還換了身複古西裝,別上扣針,小紳士的氣質盡顯無餘,要知道這全身上下都出自高定,在家怎麽還這麽穿起來了?

重點是薛霈也穿得格外正式。

沒過多久。

琴房裏傳出小提琴聲,在大夥兒詢問管家哥後,得到的答複如心中所想,原來是小少爺在給佩佩拉琴聽兒呢。

管家哥好笑道:“小少爺今天好像惹佩佩不開心了,這會兒換着花樣哄人呢。”

“話說回來——”

“小少爺的琴學了也有三年了。”

琴房裏。

空曠且敞亮的四周,擺放着十來種昂貴的樂器,其中那把當年從倫敦帶回來的小提琴,正被陸萊恩持在手中。

他坐在宮殿風的椅子處,身子挺拔,左下臂擡起,把琴落在左側鎖骨上,右手則握弓,在僅有兩人的空間裏演奏出平靜、圓潤而持續的曲子。

英俊的小少年不怎麽精通樂器。

但陸萊恩坐在燈光下,發絲也如發光,在家中數種燒錢的樂器裏,他唯獨偏愛這小提琴,而其中的緣由也是薛霈心中門兒清的。

薛霈成了個小觀衆。

他坐在稍遠的位置,頂頭的光也照下來,輕刷着那卷而翹的眼睫,像落了星芒,就連眼眸也聖潔萬分。

薛霈乖乖地坐着,聽完一曲改編的《Christmas Scene》,來自澤野弘之的日系曲子,是某年聖誕節的時候,薛霈偶然跟哥哥提到過好聽,而陸萊恩也說自己的日推裏收藏有這一首曲子。

當下。

陸萊恩将曲子收尾,歌詞裏的“讓即将來臨的下個一個夜晚,暢想着前方的自由與故事”化作琴聲,依稀聽見缥缈的希望,帶着情感的奏樂完成度極高,小少年在背後不知練習了多少回。

“哥哥。”

薛霈投去眸光,早已心軟了,這會兒才難為情地開口道,“我沒有生你的氣。”

迎接走來的陸萊恩,那只沒握琴的手罩往薛霈毛絨絨的頭發上,幹淨又好聽的少年音也降落而至:“我知道。”

他勾着唇角問,“佩佩還想聽什麽?”

薛霈冷冽的漂亮小臉,彎起眸子,笑意化作張開的手臂:“不用了,抱一下就和好了。”

他伸出手臂環過陸萊恩的腰,好似忘了更衣室裏的事,而後者立着的動作微微僵硬,眼底閃過微妙的變化,不得不承認自己犯了規。

小提琴是為了佩佩學的,每回只要他拉琴,把新學的曲子演奏給佩佩聽,他的佩佩就會主動貼貼上來。

這種感覺放在平時,很讓陸萊恩受用,但如今有些微妙,感受着微熱的呼吸,相隔着薄款衛衣,噴薄在肌膚上。

給他一種壓根就沒辦法把佩佩當過弟弟的錯覺。

想到這些。

不遠處小桌子上,擺放在紅酒旁邊,陸萊恩擡起手臂,撈過度數匹配的半框眼鏡,戴在鼻梁上,莫名有一種掩飾內心的安心感。

但薛霈擡起眼時全然不知道。

“哥,”薛霈的一張素白小朋友臉蛋,五官卻是立體精致,努着下巴也像在撒嬌,“今天醫生和我聊了很多。”

陸萊恩好似不放心:“聊了什麽?”

“聊了很多……”

薛霈猶豫了一瞬,直言道,“關于我可不可以重新拿起小提琴。”

陸萊恩在轉瞬間大腦當機,伴随着耳鳴,一時之間閃過的各種危機在腦海中呈現,但他也僅是壓低着小嗓音問:“那佩佩是怎麽想的?”

薛霈搖了搖腦袋:“我不知道。”

他說得太小聲了。

那長椅的邊緣被他坐着,另一邊還有空位,陸萊恩坐下,小提琴擱在膝蓋處,忽然,薛霈伸來白皙的手觸碰那琴弦,指尖微微顫抖着。

陸萊恩的心也跟着顫動幾下。

“……哥。”

薛霈側過臉,用着祈求的語氣,“我可以拿過來嗎?”

陸萊恩說:“當然。”

這本來就是送給你的禮物。

他想道。

薛霈輕輕地彎起了眉眼,那麽好看,卻在小心翼翼觸碰小提琴時,眉心微皺,握來手掌心也要鼓足勇氣。

他沒辦法做劇烈運動,沒辦法長期舉起重物,這可能會局部受到傷害,這是他天生的骨骺生長障礙導致的問題。

在醫學上蝴蝶骨屬于畸形骨。

薛霈垂下眼眸,視線流轉,那漂亮流暢的昂貴小提琴,承載了多少塵封的記憶。

奶奶。

還有媽媽和她的家人。

那些也該沉淪為過往,像他無法長期握着琴的未來,就這麽別再挂念了,難道不該是這樣嗎?

“我不能再練琴。”

薛霈的話落在心中,像一把劍紮在上邊,“……也不想再練琴了。”

一場落雪降臨了整晚。

甚至,在極度低寒的這年冬天,落雪的次數算得上高頻,一周竟持續了三次高頻降雪量。

等到環衛工叔叔阿姨們将這些雪清掃幹淨。

太陽光冒出頭。

薛霈剛一蘇醒,入眼不是自己的房間,美式條紋床單,床墊回彈更強,猛然坐起來,才發覺這是哥哥的卧室。

獨立浴室裏傳來水流聲。

薛霈眨了眨眼,想起昨晚和哥哥喝了紅酒,還被遠在英國的大人視頻查崗了,總之兩個小孩子裝得成熟,臉紅撲撲非說沒喝,倒頭就睡在了同一張床上。

不過。

薛霈記得半夜有翻書的動靜。

他曲着腿坐直了身體,往書桌區域傾身,仔細一看,那上邊有本又厚又重的英文書。

薛霈默念了兩行,只認得出簡單的詞彙,看着像是醫學用書,可今天分明是要去參加擊劍比賽,萊恩會半夜看這本書嗎?

只當是自己英文差的小孩子也起了床。

薛霈踩着棉拖,換作是他睡眼惺忪,擡手掩了掩哈欠,立在那門外問:“哥你幾點要出發?”

裏邊的水流聲驟然停了。

陸萊恩精神抖擻,水流從發梢流下,滴落在小少年的白皙肌膚上,看不出整夜只睡了不到四個小時:“會去得比較早。”

外邊的薛霈又問:“那我也要和你一早過去。”

陸萊恩不放心道:“困嗎?”

薛霈說:“不困。”

他還補充了一句,說自己睡得很好,問哥哥喝了紅酒有沒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

陸萊恩難得遲鈍,吐息說睡得很好,接着又開了花灑繼續洗澡。

薛霈應了聲,踩着軟綿的拖鞋回自己卧室,翻找一身衛衣外褲,再穿上蓬松的面包羽絨服。

準備齊全。

而後才洗漱準備下樓吃早餐。

一大早就來接小孩子的管家哥,提前去學校附近訂餐,是準備給霍靈頓學校的全體小觀衆的應援餐,包括零食、水果切盤和飲料。

于是就有了管家哥靠在豪車邊兒,握着杯順手買的冰美式,在大冬天下嘬得牙根發酸的喜感畫面。

薛霈是想關心管家叔叔的。

可對方擺了擺手,嘴上嚼着冰塊,不知抽氣多少回,完全無法正常說話的模樣。

“噗噗雙切。”

就連佩佩上車四個字也說得難分辨。

薛霈好笑着上車,等着萊恩哥哥出門,思及今天的比賽會在市擊劍館,閑着無聊,拿出手機搜了下地圖。

上方彈出了擊劍館附近音樂廳的提醒——

“小提琴音樂會·致敬裴珠小姐。”

薛霈的瞳孔驟縮,握着手機的指尖蜷起,心情幾乎是一落千丈,時過境遷,那個如夢魔的稱呼還是在腦袋裏盤旋。

……媽媽。

那個不要佩佩的媽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