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霍林頓的校慶現場。
如往年一樣,盛大的煙花籠罩上空,孩子們可自由選擇穿上禮服或普通校服,來到表演廳參加典禮。
盡管是私立學校,霍林頓并非只收納貴族學生,校長每年都投身于教育公益,學校更設立了多項獎學金和助學金,只要足夠優異,普通家庭的孩子也能申請入校。
在端正的校風面前。
學生之間相處融洽,跟場館外的巨星吉祥物玩偶合照,再陸續簽到進入場館,滿心期待着周年慶的表演。
後臺的準備室裏。
薛霈和蘇小小跟鋼琴組的孩子們共用一間,他倆換上禮服,男孩子是黑西裝,女孩子是白色落地長裙,像一雙優雅的黑白天鵝。
小學部的音樂教師負責給兩個孩子上淡妝,尤其是五官本就優越小巧的薛霈,從鏡子中看去,精致得像是展廳裏最易碎漂亮的展品。
在後臺準備上場的孩子們也會合照。
薛霈自然地靠在人群一角,穿着西裝,經典的白色襯衫打底,是清秀漂亮的那種好看,無人注意到,在本該別着胸針的位置——
有一枚不顯眼的小獅子發卡。
很可愛。
盡管看着是很普通的材質。
蘇小小從前置攝像頭拍攝的照片中,發現了小獅子,悄咪咪地湊過來問:“這是什麽特別的新款胸針嗎?”
“不是胸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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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霈的指尖碰了碰小獅子,深吸口氣,說,“……是我哥哥。”
當着那麽多人進行表演,還是頭一遭,他多少是會緊張的,但只要有萊恩在身邊,一切都不是大問題了。
今年的校慶做了一些改變,校長和嘉賓致辭放在最後,開場舞竟是面包超人聯名的校歌合唱環節。
當節目輪到《viva la vida》的表演組上場,璀璨的燈光落下來,持琴入場的漂亮小男孩,走到舞臺中央,每一根細軟的發絲都在發光,那張臉瓷白如璞玉,身上的那枚發卡也濯濯生輝。
薛霈負責開場,他用脖子和肩夾住琴身,漂亮的右手握住琴弓,手臂輕擡,劃過優美的弧線,拉出婉轉優美的旋律。
大概是開場的男孩子過于殊異。
節目到了轉場,連續幾年上臺表演的蘇小小出現了,後半段的演奏足夠優秀,卻稱不上驚豔,以至于初中部的學姐們仍對薛霈贊不絕口。
“我怎麽以前都沒見過這個小朋友?”
“我天,好漂亮的小男孩,小提琴學了很多年吧,是藝術班的嗎?!”
“這都還沒長開呢,要是升學來到咱們初中部,不得迷暈姐姐們哦。”
觀衆席的區域分為初中部和小學部。
這群家中非富即貴的學姐們,将薛霈小朋友的優越身段,以及天生藝術感的氣質盡收眼底,優雅、從容,絲毫不見怯場,像是與生俱來就該站在舞臺上。
雙人演奏完畢。
兩位小小表演者牽手、鞠躬,來自四面八方的掌聲如雷鳴,清晰傳到薛霈的耳朵,是他給了自己的滿意答卷,更是送給哥哥的禮物。
他站在舞臺上往遠處一眺。
只一眼,薛霈在下臺前掠過了張年邁的面孔,頭發發白,記憶裏嚴肅的臉龐充斥着慌亂,而薛霈也好似晴天霹靂當頭一擊,與裴成濟相隔着遙遠的距離對視了好久。
他走下後臺的身體僵了半晌。
身後的蘇小小不明所以,以為他是延遲性緊張,首次演出的後遺症嘛,她低聲解釋說自己也有過,主動挽過薛霈的手蹦到後臺的區域。
“別緊張呀,”蘇小小鼓勵道,“你真的表現得非常、非常好!”
薛霈有些失神道:“謝謝。”
他分明做好了心理準備,不管是外公還是他的徒弟,來到現場都是別人的自由,但意外撞見的瞬間,他完全變得亂糟糟的了。
身邊的人都井然有序地忙碌着。
薛霈坐在休息室的沙發,迎面瞧見了一捧花束,眼尖的他湊得更近,小心翼翼地撚出一張賀卡,熟悉的字體像本人那樣英俊凜然。
……是萊恩的字。
薛霈滿心歡喜地捧起了花,輕嗅了嗅,瞬間壓下了心中的不安,緊接着,來自場館的觀衆席區響起了驚呼,那麽遠卻又格外清晰。
後臺的孩子們都在好奇。
學校負責校慶表演的老師趕來,安撫還沒上場的孩子,解釋幾句,又趕着去盯演出進程了。
薛霈茫然地站在原地,見蘇小小奔波來去,再回來時,神神秘秘地說:“聽說是有個嘉賓爺爺身體很不舒服。”
“……被送到醫院去了!”
從學校周邊的設施得以看出,霍林頓校區的地理位置之優越,路堵得再厲害,隔壁星海市三甲醫院,五分鐘就能把患者擡入急救室。
不過。
裴老爺子的病情那是急火攻心,任憑房軒再怎麽勸說,戴着醫用口罩的醫生不住擺手,說是吃些穩定情緒的藥就能好了:“老爺子身體硬朗着,這心病還要進ICU的?”
說着。
那醫生瞧見眼前的人很是熟悉,嘶了聲,叫出了房軒的名字:“大編劇?”
看上去文質彬彬的男人,頓了頓,也對眼前的人有了印象,正是他的高中同學。
“好久不見。”房軒禮儀性地想握手,“但現在恐怕不是寒暄的時候。”
那醫生也催促他道:“是啊,趕緊進去陪陪老爺子吧,也不知是被什麽事氣成了這樣!”
房軒:“……”
罪魁禍首無非是他本人。
外邊的雜事交由助理去辦,房軒轉身朝高級病房走去,敲了敲門,再推開,裏邊躺在病床上的老爺子看上去有了血色。
十多分鐘前。
在場館的裴成濟突發心疾,在外候着的房軒第一時間聯系醫院,救護車急忙趕來,事情鬧得不小。
當下。
哪怕裴成濟靠坐在床頭,臉上仍是不怒自威,看得房軒索性什麽都想招了:“師父,您現在的身體還能不能再受些刺激?”
“咳咳——”
裴成濟猛地咳了兩下,用眼神逼迫房軒走近,整張臉充斥着過激的情緒,說是豬肝色也不為過。
裴成濟:“你私下找過那個叫薛霈的小孩?!”
房軒點了點頭:“是。”
裴成濟渾身麻痹:“告訴我理由。”
房軒動了動唇,如何都說不出話,他該怎麽去形容這件荒唐事,那個曾經在基金會中受到傷害的小朋友,會是師父的親外孫。
沉默之間。
整個病房裏就連呼吸也觸手可及。
房軒微垂着臉,稍一擡眼,對上了雙眼尾藏有皺褶的通紅雙眼,渾身如同過電,撲通屈膝跌落在病床前。
“師父對我的恩情絕非言語能夠形容……”
房軒也是一陣鼻酸,無地自容地捏緊了拳頭,抵在彎曲的膝蓋上,“我不該瞞着您,私下去見了小霈,只是那陣子實在沒法确認——”
裴成濟擡起顫抖的手,捂住發紅的眼睛,竟是濕熱了一片:“确認他是我裴成濟的孫子嗎?”
房軒不敢說話。
“你出去,”裴成濟說話也費勁不已,“讓我一個人安靜待着。”
房軒試着安撫道:“師父。”
裴成濟咬着牙槽,嘆了口氣,早已是淚流滿面:“出去吧。”
話到這份上。
房軒不得不起了身,盡可能不打擾師父,輕手關上門,去往走廊,心中交織着萬分的愧疚和懊悔。
他站在那兒。
甚至沒注意到老同學的靠近,對方換了身常服,俨然是下班的狀态,走來搭了搭他的肩膀:“遇上很嚴重的事了?”
房軒點了點頭:“是的。”
醫生沉默地陪在旁邊,也算安慰,相比起隔壁的霍林頓,他倆都是普通高中考上好大學的貧困生,有了如今的生活實屬不易,更能體會這份沉重的心情。
早在房軒上大學前就接受了裴成濟的資助。
那是個資助項目,對于性格內向緘默的房軒而言,在人生低谷期遇到了位伯樂,是人生的轉折,從高中畢業到後來每幾年有過的同學聚會——
醫生知道這位老同學是有多感激裴老爺子的。
“相比起我現在的鐵飯碗,”醫生坐往椅子,忽然感慨起青蔥歲月,“你是真的拼,熬夜寫劇本,投身到公益上,什麽都做得很好。”
沒有愧對那份資助的意思。
房軒苦笑道:“我太差勁了。”
醫生納悶:“怎麽這麽說?你這不叫事業有成,那我們這種連混得還行都算不上了。”
房軒只搖了搖頭,很多事情對外人不足稱道,但他心中門兒清,這些年是否真的有為師父做到鞠躬盡瘁。
那些公益和基金會是師徒二人共同運作的,但外人看來,所有的稱贊獲利都歸于了他。
這一切都因裴珠去世後,作為父親的裴成濟心中有愧,從不願接受那些美譽,反而被世人所謾罵能讓他心中好受一些。
正好在基金會出事的那兩年。
裴成濟病了,去國外休養了一段時間,而房軒和幾位編劇界的前輩閉關創作,只偶爾出國探望師父,對于基金會的管理交由老家的親戚去負責。
小地方的人容易在面對大量金錢時産生動搖。
事情就是這樣狗血地發生了,事後的整頓也進行得堪稱到位,只是房軒內心的愧疚沒有半分價值,彌補不了小朋友遭受的創傷。
更何況,他在上周簽售會結束後,收到了一份來自海外的資料,讓他的愧意無處遁形。
來信人叫“Luo”。
那裏邊的文字将房軒的血肉千刀萬剮,将他的心髒撕扯碎裂,因為基金會遭受痛苦的小朋友,極有可能是恩師外孫。
因多年前小醫院的疏忽下,将同時出生的小孩抱錯了,讓他們認為裴珠的孩子去世了。
而真正的活下來的孩子,正是裴珠的骨肉,卻被沒有責任擔當的未成年家長,丢棄在醫院大樓後的角落裏。
字字句句。
這麽狗血淋頭的事不曾發生在他創作的劇本裏,卻在現實中給了他當頭一棒。
如果那份資料是惡作劇,那麽,在房軒去到霍林頓見到薛霈的瞬間,幾乎篤定了真實性。
而憑借舞臺上那麽像裴珠的身影,繼承母親基因的音樂天賦,他的恩師也認出了那是自己的外孫。
“嘩啦——”
就在這時。
病房裏的裴老人家推開了門。
房軒回過身,屋內外的師徒二人皆是眼色通紅,從來都疾言厲色的裴成濟,竟是顫抖搖晃的樣子。
“我的外孫還活着。”
“我要去見他。”
每一句都充滿了來自內心深處的愧疚。
裴成濟顫巍巍地走出來,被房軒伸手攙住,他彎下了那本該筆直的身軀,老人家的眼淚滑落在衣襟上,哽咽不已:“……是外公對不起小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