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三)洗華升靈
(十三)洗華升靈
過了一周,許念一在食堂偶然碰到了林夢申。
她倆分別點了餐後挑了個空位坐下。
“這幾天感覺怎樣?”許念一問。
“嗯,和大家相處的都還不錯,同寝的也都是一群性格很好的人。”
“那就很不錯了。”
許念一肚子很餓,吃了幾口飯後,見林夢申遲遲不動筷,感到奇怪。
“念一姐……”林夢申猶疑着,似乎不知道如何開口。
許念一溫和地問她什麽事。夢申微抿唇,眼睛盯着餐桌,臉頰有些泛紅。頃刻,她說道:“我在學校南苑的湖邊看到了一個人,那個……室友常議論的一個毓生。”
許念一心中一跳——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她可能知道對方将要提及的人名。
“她叫柳涘瑤。”林夢申聲音小了幾分。
許念一深吸了一口氣。
果然。
她平複了心情後,笑問道:“一見傾心?”
林夢申的小臉頓時漲紅。
“可以呀,夢申,我恰好跟她有過交集。要不要推你一把?”許念一不曉得自己為什麽非要逞這個能,可能是近來自己的虛榮心理過盛。
夢申聽了直搖頭,臉色越發紅了:“我不知道。不過這幾天她的樣子就在我腦子裏……清晰可見,但是可望不可及。”
許念一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她真是佩服柳涘瑤,形象颠倒得靈活自如,估計鬼見了都要說惹不起,瞎子見了都要說好看。
為了照顧她的感受,許念一還是收起了玩笑的語氣,正經八百地說:“你聽室友說的?那有沒有聽到關于她身上的一些不好的事?”
“有是有……但她們也只是道聽途說,我覺得她應該有自己難以言訴的理由。”
念一心想:“你這小鬼能看出她的什麽本質來?”但面上說卻:
“夢申啊,你要想清楚,這些東西很有可能就是真的。是真的就意味着她會一心多用。還有,她可是有個衆望所歸的表演系衍友的。”
林夢申垂下頭來,支吾道:“我知道,我明白自己很傻,但我……”
許念一說:“好啦,明白你的心情。我會盡力幫你的!”
看着林夢申顯得朦胧濕潤的眼睛,許念一不禁有些惋惜——醉生夢死的飛蛾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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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家組。西村。
鹓闕大門內光線昏暗,教堂內部充盈着沉悶壓抑的氛圍。列萱心裏在打退堂鼓,但還是進了門,在指定的地方登記了姓名。
有個侍者模樣的人幽靈似的從暗角冒了出來,列萱吓了一跳,不由地叫了一聲。
“請平複您的情緒。”侍者說,“然後請随我來。”
她們繞過前廳,穿過一條幽靜的青松拂檐的長廊,長廊的盡頭是一扇門。
一個穿長衫的人立在門前,待列萱走過去,就遞了一套衣物給她,說:“請前往薰浴。”
“這就是洗華?”
“這只是第一步。”那人道。
薰浴池被分隔為數個獨立的部分,每個分區能綽綽有餘地容納兩三人。池上方薄霧缭繞,異香湧動。
列萱進了浴池後,發現那股異香就是裏邊傳來的。這池水似乎特別不同,仔細看并不是透明色的,而是呈現出了一種說不出的奇特色澤,像是浴劑放多了的緣故。
過了一刻鐘後,列萱從池子裏出來,穿上侍者給她的衣物——一件玄色長衫和單衣,外加一條束腰綢帶。
在涅元節頭兩天,皓族人有穿古裝的傳統,所以對于這類服飾的穿戴列萱并不陌生。“要是有玉佩就更好了。”列萱甚至想。
侍者将萱姨帶到一個自然光充足、陳設華美的內室來。這就是“洗華殿”。裏頭已經有十五個人在等候。
列萱坐在柔軟的圓墊上 ,打量着周圍。屋內地面的木石板呈紫灰色,空氣中也有暗香浮動,那味道與熏浴池的味道相同。
所有參加洗華的人都朝向北面的一處矮階,階上放置着镂刻着祥雲華蟲的楠木座。
列萱問身邊的人:“這什麽搞頭,是要朝拜哪個活神仙嗎?”那人說她也是第一次來,不清楚狀況。
過了大約兩分鐘,有兩個穿黛色衣裳的人走了進來,其中一個衣上有銀紋畫鸾的人坐在了那把座椅上。
另外一個人對列萱她們說:“你們初來,不怎麽懂這規矩,但是你們沒有去過寺廟拜佛拜神的嗎?不需要跪坐,但還請你們态度端正些。”
萱姨覺得這人面熟,定睛一瞧,原來是蔔仙!
蔔仙終于改了一身像樣的行頭,頭發少了狂亂感。她也終于沒有彎背猴腰,而是腰背直挺,容光煥發。
參加洗華的人中有不少青少年。有部分還是尋釁滋事的混混,向來不服管。她們的雙親将其送到這裏,希望青鹓真能“洗去”她們拙劣的秉性。
她們聽了蔔仙的話後,并不做理睬,反而更加我行我素地坐着。
蔔仙笑了笑:“我記得你們幾位是南村的吧,不好好上學,還糾集人打架,學校幾次勸退,你們阿令阿素傷腦筋才把你們送來,你們都快成年了,不要那樣幼稚。你們雙親還說過,你們如果不聽話,随我們怎麽懲治。”
然後又對全體受洗者說:“各位都是多少受過青鹓好處的人,所以相應的也要給我們一點好處。也就是洗華期間聽從安排,這是在契約上有寫到的。”
受洗者接過侍者端來的項鏈,聽從蔔仙的指示将它放入左下方的紫灰色石槽內,接着她們面前忽地顯示出淡色的懸浮屏來。上面顯示着一本書冊的名字。
蔔仙又發話:“《鹓啓教旨》濃縮了啓教與本教的教義精華。第三頁首段就交代了洗華的目的——洗鉛塵,濯浮華;通六感,性升靈。通俗來講,就是将你們浮躁,卑劣,混亂的性子改變,提高眼、鼻、口、耳、身心的自然感知度,達到心靈上的一種清淨與平衡,這麽一來愚笨者會聰明,聰明者就會睿智,而睿智者——會達到神人的境地。”
這麽一番話下來,很多人都沉靜了。
就在這一片沉靜中,卻蹦出來一個不合時宜的質疑聲:“胡編亂造!這冊子上說:啓端第七十六代嫡孫于肅族皖山曳浪泉受洗。可我怎麽記得啓端的後代是從曾孫啓輝那就斷開了啊?”頓了頓又說:“我雖然高中是混過去的,可初中歷史好歹還是有學的!”
這時于上座的葉玄初開口了:“你認為編輯歷史書的學者們會選用哪些史籍來參考呢?”
“《太史》一樣的史書吧?還有一些有說服力的書也行。”
“你認為她們會采用一些無名的殘章斷篇嗎?”
那少年猶豫道:“應該……能找到依據就行。”
葉玄初點點頭:“我們就是依據殘章斷篇找到啓端的後人的。”然後又問:“依據你所了解的,啓輝是怎樣的人呢?”
“書上說她和啓端一樣聰明,學富五車,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學習研究啓教。早早地就病死在榻上,沒有一個子嗣。”
葉玄初道:“這倒是不錯的,不過要知道,寫這本書的是皇家禦用的史官,這類史官有個共性,就是愛粉飾先賢的毛病。
“以我的了解,啓輝是非常好色的人,與她有過來往的毓性不會低于二十四個,但除了玖芝,其餘的毓子都沒有懷孕。玖芝懷孕後被家人逐出了家門,在某處山村安居。啓輝得知她的消息後,時不時還給予她物資幫助。在孩子出生後,啓輝給了她一塊單傳的白玉。當孩子長大了一些,她甚至将啓教單傳的籍冊給了她。
“玖芝和啓輝所處的那處村落,正位于肅族皖山曲田組這個地方。多年前,一次山體滑坡讓一處隐藏的墓穴重見天日,而墓主人的随葬品中正有一塊雕有啓字的白玉佩,還有幾本啓學的真籍。”
這時有人問:“那青鹓教的教主是啓端的後人嗎?”
葉玄初看了她一眼,并沒有回答她。
“無關緊要的話就別問了。”蔔仙替葉玄初說,“現在,請你們閉上眼,平心靜氣,默念洗華的主旨。”
所有人都照做。
列萱感到一下子泡在了冰寒的水裏,身體失去了重量、不聽使喚。她想奮力的睜開眼皮,卻失敗了,大腦失去自主控制的能力。
一陣嘈雜聲由小及大,然後具化為波濤拍浪的聲音,将列萱卷入洪流。
其眼前突然豁然開朗。不過令她感到吃驚的是,這個世界像是被紗幔層層裹纏着一般,模糊空茫,只剩下無邊界的灰白。
葉玄初的聲音忽然傳出:“荒古天地,皆為虛茫,人出生時的世界也似這般混沌,善惡無存,随着年事增長,心境變遷,世界逐漸斑斓陸離。所謂的人生價值,道德準則,七情六欲,也跟着周遭環境确立起來。就如《鹓啓》之言——自太荒步入雜空,增痼疾而失本心,視己欲為所向,天境地界縱裂而滋異,萬象始生。”
“現在想想,你為什麽而生活,逼迫你的又是什麽?”
列萱的前方撕裂出兩個巨大的黑洞,它們上下對峙,若虛若實,面上還泛着水波般的紋路。
不斷的有人被吸入黑洞中,又被反複扔拋,循環往複于兩個黑洞間。列萱也不可避免地被吸了進去。
葉玄初又道:“想清楚再做最後的總結,便是你對青鹓的回饋。”
列萱腦袋眩暈,無法思考,直在心裏罵:“孤老玩意!這要怎麽想?”
“不用慌,你們的不适感不會持續太久,你們做出內心的覺悟後,便會立即停止。”
當腦袋越來越暈的時候,萱姨總覺得有鐘鼓在耳旁敲撞。身體仿若卷入了狂風巨浪,随風逐流,惶惶而不可遏止。
她拼命保持清醒。忽的,她靈光一現,一句“啓端千諾”便脫口而出。
頃刻間,周遭恢複平靜,嘈亂與眩暈感頓消。
萱姨迷糊地看見了前方顯現出暖光籠罩的人影。她譏諷地想:“什麽東西,是在變向逼人信神吧?”接着就昏沉過去。
當她再次醒來時,第一眼看到的是頂上的一盞方形複古吊燈中的橘黃光圈。忽的,一個黑影閃了過來,遮住了光圈。
列萱眯眼一瞥。原來是蔔仙。她正用略帶歉意的眼神看着她。
列萱起身,問:“完了?”
“嗯。”
“以後每兩周都要折騰一次?”列萱沒等她回答,又自說自話,“這算是一種心理療法吧,蠻真實的……”
蔔仙打斷她:“萱姐,受累了!不過我這裏有個好消息,以後你不必參加洗華了。葉教法答應讓你成為內職人員了。她說你醒了後就去找她,她要跟你談談。”
接待室內。
“惠人。”葉玄初禮貌地喊了一聲,“蔔道明經常在我面前提到你,說你為青鹓教和白靈會的結盟作出了很多貢獻。我們正好要去其他村組發展,我們将臨時教區設立在你們村組,你覺得如何呢?”
列萱笑了笑:“那肯定是随你們咯。”
“我們需要找尋當地有召集力的人作為教使,這是我們十分看重的任務。我希望你能擔任教使一職。”
列萱說:“就是傳教吧,我不擅長這事。”
“可以一步一步來。說實話——”葉玄初頓了頓,“像您這樣本性通達的人,過多的洗華是不必要的。如果你答應成為教使,一切就會變得很簡單,你只需靈活運用自身的閱歷所積攢出的聰慧才智,将青鹓教義稍作推廣即可。”
“別把我擡舉到這麽高尚的位置。”列萱一想到蔔仙作為教使做任務時的那個狼狽樣,就對這個職位無比抗拒。她說:“算了吧,我還是本分些,按原先說好的做。”
“那就不好意思了,我要收回那個高校名額。”
列萱不可思議地瞪着她,問:“為什麽?”
“為什麽……”葉玄初從桌子後繞到列萱面前,微彎身子說,“惠人,只能說我不想浪費任何一個能夠有效推廣青鹓教義的一個機會。”
列萱對上那雙結了層冰霜的眼睛,頓覺不寒而栗。
不行,絕對不能讓名額失去。于是列萱咬了咬牙,回道:“可以,我答應。”
葉玄初薄唇微提,将笑不笑,她直起身,說道:“不錯。那麽,歡迎加入青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