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四)另類告白
(十四)另類告白
許念一來到“詩文聯誼品賞會”的活動廳內時,大部分人已經入席。
會議主要以評賞參加的作品為主,每個年級都有主要的評品代表,聽衆席的學生也能發表自己的觀點。
許念一一直認為這是最無趣的社團活動之一。有時候聽她們評價某篇作品時,甚至會覺得瞬間回到了初中時學校硬性規定的每周一次舉辦的“中小學生必讀名著”的好書感悟的現場來。
她們進行感悟的流程大抵是——打開電腦或手機,将貴眼所相中的內容抄下或打印下,然後用訂書機裝訂好或用夾頁板夾起來,于是就成了自己最為珍貴的感悟啦!
雖然詩文聯誼會的實質是乏味的,但主辦方卻很會耍把戲,經常會請一些學校裏人氣很高角色來助興,所以每次的活動廳裏都是座無虛席的。
今天也不例外——活動貌似很正常地在運行。
坐在聽衆席內的許念一聽到主持人這麽說道:“這一次聯誼,我們還盛情邀請到一位超高人氣的嘉賓——多次代表學校參加國際舞蹈大賽并摘得多項桂冠——雅稱舞界毓神的——”
主持人故意放緩了語速,激起周圍一片驚呼,有人甚至一不小心喊出了嘉賓的名字。
“柳涘瑤小姐!”
主持人話音未落,聽衆席就自燃了起來。坐在前排的甚至不可抑制地尖叫出聲。
許念一就坐在前排,真是可憐了她的耳朵。慘無人道的折磨看來是要持續一會了。
她差點沒罵出聲:“搞什麽鬼?馬屁還不嫌響?”她忽然想起來嘉賓也是要參加品評的。
許念一上次交了首詩作為參會作品,但是從評品會開始到現在那首詩都沒有被提到過,這種情況産生的原因有兩種可能:一種是被刷下去了,另一種可能是被編到了“柳涘瑤特別篇”中。
她抓緊扶手,心髒狂跳起來。蒼尹在上,她寧願自己的詩被刷下去。
投影屏兩旁的卷軸齊刷刷地落下。上面裱着一副對聯。正是姓左的副社長用走筆龍蛇的字體所寫的——琪花瑤草,狷傲柏下英娥孑立;幽院深徑,姽婳檀間嬌姝颦斂。
柳涘瑤從容地從幕後走出。她身着一襲水綠色修身半紗裙,栗發編挽,飾有桂形銀飾,頸處戴有月牙紋的雙排項鏈,稍加妝容,更顯清麗柔曼。
她在中央站定,在許念一看來頗為造作地說了一番話後,在一片全員竭力拍響的掌聲中入座。
“真好,衆星捧月的馬屁氛圍。”許念一故意把聲音放大了一些。
旁邊的人聽了,瞪了她一眼,說:“注意點素質!”
“也行啊,”許念一淡然地轉過身去,“你告訴我要怎麽才能達到像你們這種級別的顏狗樣?”
那人生氣了:“喜歡漂亮的人怎麽了?礙你什麽事了?你這人真是稀奇古怪!”
“沒什麽。只是希望你們遵循一下主次。”許念一刻意擡高了音量。
“你這樣說,小心有人收拾你。”
“那還不好?看誰更瘋一些。”許念一答。
這句話在安靜的活動廳內顯得格外刺耳。
許念一目視前方,誰也不看,她感到周圍有幾束異樣的目光射過來。管他呢,日子太乏味了,偶爾像這樣來點刺激的也不錯。
她這樣想着,幹脆直接松懈坐姿,靠在座椅上擺出一副任君處置的神态。
柳涘瑤朝她看去。那是一個戴金屬細邊眼框、頭發及背而随性打理的人。臉長得倒是好看,就是眉眼中的銳氣與嘲諷感太強烈□□了,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是哪類角色。
她記起來了,那次祭神會演後,與她堂姐聊過幾句話。但那天她顯得忸怩而羞赧,完全不是現在這種“欲與天公試比高”的發瘋模樣。
“該不會是受了什麽重大打擊所以精神錯亂吧?”她暗忖。
主持人剛想說話,柳涘瑤卻要她把話筒遞給自己。
“同學,能理解你的感受,誰都有需要宣洩情緒的時候,但是要看準場合,如過再做出這種擾亂會場紀律的行為,我們是可以把你請出去的。”
于是有人就開始起哄,大聲嚷着要許念一出去。
許念一慢慢站起來,對着那人狠厲道:“閉嘴吧你,沒聽見你們家毓神說要遵守會場紀律?”
接着又對柳涘瑤說:“柳涘瑤同學也要遵守一下禪修規矩,兩尊佛總是分分合合的話,很容易導致雙運[1]失敗的。”
“好!”和她一個陣營的人在下面應和。
許念一感覺自己的耳根與後背在灼燒。但得到了同派的支持,好像更加亢奮了。
柳涘瑤修眉一挑,很想罵一句,但還是抑制住了。
主持人趕緊跑下臺,催促那些舉着攝像機紋絲不動、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呆鵝切掉剛才那段。
姓左的副社長也悄悄跑下臺來,彎身走到她身旁着急道:“你搞什麽名堂?這是正式場合,你的那些私人恩怨不能放一會兒,等下去說嗎?”
許念一不說話,只是按住其肩膀,讓她坐在自己位子上,甩下一句“蠻無聊的,會會那個大神”後就走到了臺上,然後若無其事地在副社長那個位置上坐下。
“許念一吧?”主持人連忙救場,“很有個性的同學。我們接下來的賞析活動應該會很精彩的,那麽讓我們繼續吧!”
“主持人,能不能要求個事,我想先鑒賞許念一的《天淨沙·夢》。”柳涘瑤說。她在後臺看到這首詞時,就覺得寫得很有意境,但沒料到寫詞人的性格這麽糟糕。
不過這都無所謂,她還是挺想了解許念一這人的頭腦到底是一個怎樣的構造。
“許同學怎麽想呢?”主持人說問。
許念一盯着柳涘瑤說:“随她的意思。”
柳涘瑤從詞的音律,措辭,修飾手法上都評析了一番,大致說的都是些贊揚的話,而唯獨講到詩的主觀情感時,她的語氣卻一轉:“就在度玉節期間,我在一次祭祀表演後恰好遇見了這位同學,但那天的她與現在的她表現得卻判若兩人。值得一提的是,那天跟許同學在一起的還有她的堂姐,從她倆的交流與舉止上來看,兩人之間的情感是不由分說的深厚。”
許念一心裏一聲咯噔,暗道不妙。
“我不妨大膽推測,這位同學是不是經常在堂姐面前表現的溫順和羞澀,而在大衆面前卻十分乖張呢?細細的一想,這首飽含眷戀的《天淨沙》正是你對其真情的表露。”
許念一嗤笑:“您還真是說對了一部分,但是我通常只在固定的人面前乖張,比如說那種處處與我針鋒相對或者妍皮癡骨、品行低劣的人。再說,無論我是否喜歡我堂姐,您都會錯了這首詞的意思,這個‘故人琪華’中的故人,其實指的是你。”
臺下那些人都發出一陣低呼聲。
柳涘瑤笑得令人恍神:“我見到過許多種告白方式,可你這種我還真沒見過。”
許念一搖搖頭:“唉,您又誤解了。不是我喜歡你,而是我的一個朋友。她不像我這樣‘乖張’,心意真誠得很,見了你一面就對一見傾心,對你的感覺,就像陌生而熟悉的‘故人’一樣。”
“那這首詩是誰寫的?”
許念一想了想,道:“朋友。”
骨節分明的纖蔥玉指将桌子上文稿的一角輕輕掀起、按下。即使動作上露出了幾絲浮躁,但臉上還是微笑着的。她問:“朋友寫的詩為什麽要搬出來呢?”
主持人見兩人的互怼仿佛無休止,趕忙插嘴,為許念一找臺階下:“兩位都是各自領域的狠角,彼此切磋有利于交流經驗,但沒有必要一直談論這件事,我們來進行下一篇作品賞析吧!”
許念一執意道:“我先回答柳學姐的問題。我朋友今天有事,很遺憾不能親臨現場,所以讓我署名代替。希望她的心意傳達到學姐那裏了。”
“當然。”柳涘瑤回敬了一聲後說道,“主持人,我們可以繼續了。”
她們很成功地把這種劍拔弩張的氣氛一直持續到了會議最後。觀衆席上的人看得很是過瘾,卻苦了那個主持人——徹徹底底成了一個階梯搬運工。
會後社長跟許念一談了幾句,并且予以批評:“柳涘瑤再怎麽說也是我們請來的貴賓,你就不能少說幾句,為我們留點顏面?”
許念一馬上承認錯誤:“是,是,我太不應該了。保證沒有下次!”
貴賓犬吧,瞧她那鬼樣!
為了逃避那些校園狗仔或者好奇又多事的學生追問,許念一挑了一條隐蔽的小道走。
她真的好久都沒這樣痛快了,純屬只是追求某種刺激,順帶發洩了積郁的情緒。她現在心情大好,簡直要哼起歌來。
一切堪稱完美,只不過,柳涘瑤的敏銳和大膽令許念一後怕,她自認為隐藏的很好的情感竟然被她給發現了,還差點公開處刑……
許念一走着走着就聞到了一陣馥郁的茶香。那香味是由茉莉花和玫瑰混合在一起的,濃郁而醉人。
心悸一陣陣襲來,許念一的腳步開始加快。
“你等一下。”
一個聲音陡然響起。
那聲音失去了面向公衆時的溫和感,變得冷感凜然。
許念一覺得柳涘瑤的氣息越來越近,于是跑了起來。
香味消失了一段時間,而當許念一路過一棵梧桐樹時,味道重又傳出。柳涘瑤好像比她更熟悉這裏的形勢,速度也更快。
她被柳涘瑤稍用力一拉,撞到了樹幹上。
柳涘瑤換下了裙裝,松散了秀發,穿了一件雙排扣的黑色皮衣,下面則是牛仔褲和潮紋帆布鞋。
她将念一按在樹上,然後道:“說說看,你為什麽要為難我?”
許念一想躲開柳涘瑤,但是被對方的雙臂阻攔着,不得動彈。她這才發現,柳涘瑤比自己還要高一些。
她看着柳涘瑤那張充滿愠氣的漂亮臉蛋,剛想開口說話,那一陣濃烈的香氣卻充盈了她的大腦,擴散至全身,她感到緊張,卻又無法抑制的興奮起來,身子一陣發麻。
許念一的臉上很快泛起異樣的潮紅。可她仍舊故作沒事似地說:“我只是想這麽做而已,有什麽好問的?”
柳涘瑤逼近了一點,直勾勾地盯着許念一的雙眼,然後充滿警告意味地捏住她的脖子,低聲說:“如果挖苦別人是你的樂趣,那你還真是找錯對手了。”
許念一突然覺得,比起毓神,她更适合當痞子。
她又産生了稀奇古怪的想法:“林夢申難道是看到她這副樣子才喜歡柳涘瑤的?”
“那真的是很遺憾,我還認為自己在向你表達友好呢!”許念一做出挑釁的神情,但因為臉上的粉暈和略顯迷蒙的雙眼,使其彰顯出一番別樣的韻味來。
柳涘瑤手中的力道又強了幾分。
許念一大腦開始發暈,渾身顫抖起來。
她終于發現了她的不對勁,于是把手松開,然後退了一步。
許念一微喘着氣,緊靠着樹,努力不讓膝蓋軟下去。
這真的是件很奇怪的事,毓性和衍性之間就算有性源感應,也不是那麽強烈的。一般來講,要隔得相對較近才能聞得到。柳涘瑤倒好,無論遠還是近,都叫許念一聞得到,還那麽“嗆”。
這家夥,不會是做了什麽特別的手術吧?
許念一待那種感覺平淡下去後,說道:“我向你道歉,是我有錯在先。對不起。”
柳涘瑤輕佻地打量了她一眼:“你這人還真是古怪。”
許念一瞪着她,忽然覺得這是順水推舟的好時機。于是說道:“剛才會上說我朋友喜歡你,确實是真的。”
麻痹人的花香攏來,許念一感覺柳涘瑤又逼近了,于是趕忙說:“離我遠點。”
柳涘瑤照做,然後問:“所以你是來牽紅線的?”
“算是。”許念一說,“嗯——她真的是非常喜歡你,如果你有興趣,明天中午去藝傳那邊找她。”她想了想,柳涘瑤是“公衆人物”,似乎不妥,又改口說在校外的一家餐飲店見面。
“可以。”
許念一有點驚訝她會這麽不假思索的答應。
柳涘瑤瞥了她一眼後就離開了。許念一舒了一口氣。終于了結了一場無良無聊無益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