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八)馴服指南
(十八)馴服指南
原本汪洋只是想吓一吓奚榆煙,沒料到反倒被她吓了一跳。
奚榆煙撲在她身上的一瞬間,眼瞳的顏色竟由漆黑轉化為了殷紅色。不過很快就恢複了正常。她跨坐在汪洋身上,左手按着她的肩膀,撐起自己的上半身,然後用槍抵着她的額頭,與之對視。
那雙眼較之之前暗沉了許多,黑洞洞的,似乎蘊藏着許多未知的情愫。幾绺秀發自其肩背垂落,懸在離汪洋側臉很近的地方,帶來了好聞的青檸蜂蜜混合成的甜香味。
“小阿姐,”奚榆煙的聲音低了幾分,透出了一種成熟的感覺,“你是想憑借你的滿腔正義來感化我嗎?或者志向再大點,感化像我這樣的所有人?”
她朝汪洋逼近了一些,說道:“不要癡人說夢了,你算不了什麽。”
汪洋聽了,撲哧一笑。她擡手,用大拇指抵着微蜷起的中指,接着稍一作力地在她額上一彈。
奚榆煙被她的動作一驚,下意識地扣動扳機。于是汪洋又體會了一把透心涼心飛揚的滋味。
“想什麽呢你,我真的只是想來做工,你按時給我工錢就行了,別的,我什麽都不管。”汪洋解釋道。
奚榆煙冷冰冰地說:“當我是傻子呢?小阿姐倒是說說看,為什麽要到我這裏來做工?”
“恰好了解到你家很有錢,覺得你會給普通的臨時工更高的薪水,所以就硬着頭皮來咯。”
“你進我們學校的政教處,難道就是為了打探我的消息,然後來我這做家政?”奚榆煙擡擡眉,露出諷刺的微笑,“小阿姐,你的邏輯欠佳,要多補補腦子吶。”
汪洋感到身體又濕又冷,外加上一個人的重量,都快沒知覺了。她提議道:“我們能不能換個姿勢說話?這樣真的很累人。”
“不用了,你回去吧,別躺在這裏丢人現眼。”奚榆煙站起身甩下一句話,朝屋內走去。
汪洋一聽此言,連滾帶爬地從地上爬起來,沖向那扇即将被無情之主關上的門。
她用力扒着門框哀求道:“好阿妹,給我一次機會,不會虧了您什麽的!”
“撒手,”奚榆煙的聲音不見任何一絲溫度,“事先說明,手夾斷了我可不賠醫藥費。”
剛才目睹了奚榆煙瞳色能突變的奇事,汪洋還心懷餘悸,覺得她肯定有把人手夾斷的本事,于是就立馬松了手。
“嘭”的一聲,門自她鼻尖前猛地關嚴實了。
汪洋嘆了口氣——唉!失敗。小醜跳梁。
~·~
在學校裏,汪洋盡力靠近不良團體金字塔最上層的那夥人,也就是上次偶然發現的躲在印刷廠後面那塊位置抽煙的那群學生。
獲取她們的青睐和信任,這是首要的一步。走好這步棋最為重要。
摸清了她們之間的關系,了解她們喜歡誰、讨厭誰後,便好實行“離間計”。在不暴露自己的情況下制造一些事件,讓那些關系本來不好的人上升到敵對的地步,從而導致“頂層集團”分裂,最終瓦解。
失去了龍首,金字塔中層的成員肯定不會坐視不管,她們會為争奪首位特權而發生争執。又因此事,她們一定會惹事紛紛,大大地違法校規校紀,就會顯露出許多把柄,到那時候,再來用一般治理不良的流程整治她們,可謂是輕而易舉。
“以惡攻惡”是汪洋這個正直陽光的青年所能想出的治理校園不良團體最有效的路徑與方法。看起來非常不錯。
而正當她雄赳赳氣昂昂地邁出第一步的時候,就被奚榆煙這個大麻煩絆住了腳。
根據上次去奚榆煙家發生的那一系列事故來看,汪洋的密謀仿佛一下子被其揭穿,暴露無遺。
這也難怪,汪洋不加掩飾地加入了她們學校的政教處,只要智商不成負數的人都能猜出她的動機。不過好在奚榆煙不怎麽愛說話,遇到任何事都要通過周全觀察、精密思索,确定結論後再行動。
對于汪洋這個人亦是如此。俨然一套優異學生的思維邏輯。
不過這恰好給了汪洋“攻略”的機會。
汪洋苦思着有什麽攻破口。
她陡然想起了奚榆煙家的庭院。那個原本應該種植了各類花卉的地方卻空蕩蕩的,甚至還長出了一些雜草。
汪洋的心地霍然明朗起來——一個可實行的計劃醞釀而成。
天剛微亮,奚榆煙就清醒了。她打開窗戶,一陣沁人心脾的馨香就飄了過來。
奇怪,這附近沒人養花,怎麽會有這麽濃的花香?她往院門那一瞥,發現門是打開的。奚榆煙愣了愣,發出一聲冷笑,接着從抽屜裏拿出一把CZ75。她慢條斯理地将彈夾裝滿,然後走出卧室,謹慎地查尋屋內的每一處角落。
賊不在屋子裏。那就有可能在院子裏喽。
奚榆煙打開大門時,在腦子裏琢磨——如果碰到賊後,是直接打死呢,還是分步折磨死好呢?
等她一出門,卻看到滿眼的紅橙黃白的花。
這些重瓣而生、嬌豔欲滴的花們從側院一路延伸至後|庭。
這個小賊不會是偷了東西後良心有愧,特意以花賠罪的吧?奚榆煙玩笑似的想。
她一來到後院,就看見一個人正蹲在花壇色忙活。奚榆煙一下子就認出了她是誰。
但她還是舉起手,朝那人身側的牆面開了一槍。
汪洋正在專心致志地給藤蔓月季綁枝條,就在一切都看似無恙的時候,一枚子彈“嗖”地一聲從她而旁劃了過去。
子彈從牆面反彈回來,差點擊中汪洋的肩膀。
汪洋吓得一顫,雙腳發虛,重心偏移,一下子就從幾尺高的花壇上摔了下去。
她爬起身,大喘着氣,轉身望去。奚榆煙安然若素地站在原地,□□繞着手指轉了幾圈,最後被乖乖地捏住。
汪洋驚魂未定地看着奚榆煙,臉色煞白地朝她咧嘴一笑,然後咽了咽喉嚨,說道:“那個,玩笑開大了一點了啊……”
“你在做什麽?”
汪洋向後方僵硬地地揮了揮手,說:“花,呃,這裏種的是藤蔓薔薇,側院種的是麗格海、海棠。”
奚榆煙走近花壇,瞧了瞧花,又看向像丢了魂似的汪洋,問:“大門又沒開,你怎麽進來的?”
“我……那、那個……翻牆……”汪洋支支吾吾了半天都湊不出一個句子來。很明顯,剛才的槍聲把她的神魄和神志一起震飛了。
奚榆煙說:“小阿姐,要搞清楚情況,剛才那一發要是打到你腦袋上也是合理的。”
沒等汪洋回複,她又道:“你不是說很缺錢嗎?不會是把花店給洗劫了,然後把贓物轉移在我的院子裏了吧?”
“沒有,沒有。”汪洋頓了頓說,“我真的很想了解你,呃,不是那種意思,我想說……我跟你的經歷很像,也是在單親家庭裏長大的,所以我覺得我能理解你的心理……啊!”她越說到後來越感覺邏輯不通,最後十分浮躁地用手抹了把額頭。
汪洋的額頭和側臉擦上了泥土的痕跡,神情顯得焦急,整個人看上去有點狼狽。
奚榆煙看着她的樣子,心中突然有種莫名地被觸動的感覺。
“小阿姐,幾天不見,你怎麽又變傻了?”奚榆煙的聲音略顯無奈,“這些花挺好看的,如果你把這些花照顧好,我就既往不究,如果這些花死掉了,那麽你的胳膊相應的要挨一槍。”
汪洋聽了,雙眼頓時有了神采,說話也利索起來:“這麽說,你是答應我在這裏做臨時工啦?”
“笨!”奚榆煙呵斥道,“只是叫你自己挖的坑自己填,而且只能用周末的時間。”
汪洋笑着答應:“沒問題!”
不只是周末,只要一有時間,汪洋就會來奚榆煙的庭院打理那些花。
除了種植了月季和海棠的成花,她還種下了一些花籽,木香、蜀葵、扶桑、繡球……甚至還有大理花和鐵線蓮。如果培育的好,來年的初夏這裏一定會成為真正的花庭。
~·~
奚榆煙有時真的無法理解汪洋這人。
白費空閑的時間在別人家的院子裏忙前忙後,不求報酬不說,還倒貼本錢,其目的還只是為了消除學校裏的一幫不良。
“你打算一直在我這裏做這些事嗎?”奚榆煙問。她今天心情不錯,于是特地跑到後院來看汪洋打理花朵。
“嗯,是這樣打算的。”
汪洋此時正拿着雙層玫瑰剪修理那些損壞發黃的花葉。她做事的樣子很認真,手法也很細敏,每一朵花都珍寶似的精心呵護着。
奚榆煙的目光自那雙做事的雙手緩緩轉移到她的臉上。她偶然間發現,汪洋的側臉曲線弧度很好看,模樣也很幹淨俏挺。
思緒飄浮。
奚榆煙不由得想起第一次遇見她的那些經歷。
那天在印刷廠後面,她的同伴們非要讓她抽煙,奚榆煙不肯,那些人就笑她沒膽識。她反唇相譏,說她們幼稚,還說要玩就玩更大膽的。
那群人一下子來了興致,問怎樣個大膽法?
她就說,待會出了印刷廠,看到第一眼的那個人無論是誰都親她一口。
于是就有了後來的情節。
被襲吻了以後,汪洋呆呆傻傻的反應讓奚榆煙誤認為她是一個軟慫包,但見識到了她游刃有餘的說話方式後,才知道自己想錯了。
這個人身上,似乎存在着許多有趣的地方:既有認真細膩,正直不阿的德性,又有頑固撒潑,死乞白賴的秉性——這是從上次她在院子裏挺屍、硬是賴着不走所得出的。
奚榆煙陡然想:或許這也不算件壞事。
汪洋感覺到有目光一直注視在自己臉上,便笑了笑,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去看她。
奚榆煙見狀,迅速地挪移了視線。
“怎麽了,這麽明目張膽地看我還覺得不好意思?”汪洋打趣道。
“少、少自戀,誰稀罕看你!”奚榆煙雖然這麽說,耳尖卻有點發紅。
汪洋說:“真是不誠實啊,我本來蠻開心的說。”
“神經!”
汪洋一點也不惱。她輕輕巧巧地剪下一朵複色的月季,然後對奚榆煙柔和地說:“靠近一點,我給你戴上。”
“不用了。”奚榆煙偏扭過頭去,別扭地說道。
“你帶上會很好看的。”汪洋笑着,作勢去牽奚榆煙的衣袖。
奚榆煙輕呼出一口氣,靠近了些,然後背對着汪洋。
倆人離得較近,奚榆煙甚至聞到了一絲牛奶的純香。
花也能傳出奶香?也許。但更多的可能是,這味道是屬于汪洋的。畢竟單純的花香還不至于讓人心這麽鼓噪不安。
汪洋輕輕地拍了拍奚榆煙的肩膀:“好了哦,講真的,和你很搭。”
奚榆煙為了讓氣氛不陷入微妙難言的境地,趕忙移開話題:“算你奉承到位了,我今天要去見一個人,有花點綴不算糟糕。”
汪洋多嘴地問:“誰呢?”
“和你沒有關系。”奚榆煙的語氣又變得十分冷冰。
“不會是對象吧?”
奚榆煙瞪了她一眼,然後就離開了。
汪洋無奈地搖頭:“好不容易可愛了一下,這是觸犯了她哪條禁線?又變成那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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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機把奚榆煙送到城郊的一處監獄附近。
奚榆煙下車,站定,看着着那堵高峻的圍牆、密布的電網,稍一嘆息。森嚴可怖的氣息朝她撲來,令她的心情沉重了幾分。
監警見有人走來,想攔截詢問一番,可當她看清來人的面孔時,就打消了念頭,她說道:“小姐又來看令親啊,真是有孝心。”
奚榆煙沒作聲,只是朝她笑了笑,算作是回敬,然後就走了進去。
會見室內沒幾個人,唯有的幾個還都是年紀有些大的。
奚榆煙坐在椅子上,等着奚澤過來。
大約過了五分鐘,一個個子中長、身形消瘦,神色怏怏的人坐到了奚榆煙身前。倆人之間被玻璃隔板的橫欄着。
奚榆煙撥通了電話,過了好一陣,才說:“這段時間過得怎麽樣呢?”
奚澤不答,卻說道:“發帶上的花很漂亮。”聲音聽上去喑啞無比,應該是多日未語的緣故。
“謝謝,”奚榆煙說,“阿澤,馬上……不用等多長時間,你就可以出來了。”
“說什麽傻話呢。”奚澤苦苦地一笑,她看着奚榆煙的眼睛說道,“不用安慰我的,榆煙能夠經常來看我,我已經十分滿足了。”
“我沒必要總是隔着一層玻璃來看你!”奚榆煙有些激動的說着。她的眼眶一熱,淚水就要滑落,又說道:“阿澤,你要相信我……一定能的。”
奚澤無奈地回應:“嗯,當然,可榆煙不要做什麽出格的事,千萬不要随意親近誰。”
奚澤就是因為遭熟人算計而入獄的,雖說自己也貪了一些,但那點程度是完全可以不被察覺的。那個熟人和她是直系部門的從屬關系,表面上寡言少語,總給人一還種心機很少、很好應對的感覺。可到後來,奚澤才發現那是錯覺。
不過那時候發現已經晚了。奚澤入獄的那天,那個人就以一副鐵面清高的模樣替代了她,坐上了那把萬人眼紅的交椅。想起來卻是奚澤自己傻到了極致。
“阿澤,”奚榆煙說,“這種話對我來說是多餘的。好好照顧自己,今天就聊到這吧。”
奚榆煙帶着比來時更加複雜沉重的心情回了家。
她一進院門,卻看見歪倒在大門過道旁的汪洋——她的手臂擱在工具箱上,手上和臉上的污漬都沒擦幹淨,就這麽睡了過去。
院子裏濕漉漉的,看樣子是下了一場雨。
奚榆煙盯着她的臉看了一會,然後不聲不響地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