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十)求生大師
(二十)求生大師
“教、教法,請您放我下來吧!”蔔仙渾身哆嗦着,央求道。
“就在上面看着。”說完她又吹起笛子來。
笛樂起先悠緩平和,稍一停頓後,馬上急促起來。溘然,一聲尖嘯從崖壑深處傳來,由遠及近,不多時,巨大的黑影便橫空而至。
蔔仙定神一看——竟然是頭大如船舶的巨禽。它扇動着翅膀,淩空翻攪,風塵吸張。強勁的氣流讓蔔仙睜不開眼。
笛聲變緩,它的動作也跟着溫馴了些。
在月光的映襯下,它的形态完整地展現在了蔔仙面前。巨禽羽翅寬碩,鷹眼鳳尾,喙爪似勾,四肢生麟,身姿如鳳,卻猛于龍虎。
它直勾勾地打量着蔔仙。蔔仙見狀,身子又是一哆嗦。
她感覺到危險逼近,大聲叫嚷起來:“葉、葉教法,快、快放我下去!”
這孤老玩意都招出來了些什麽呀?蔔仙欲哭無淚。
葉玄初語氣恬淡:“只是靈界之物而已,不必慌張。”
“您沒看到它那眼神嗎?兇神惡煞的,是想吃人啊!”
葉玄初稍稍瞥了蔔仙一眼,說:“它不吃人的。”
蔔仙差不多要抓狂了——身體被葉玄初懸在半空中,腳底是萬丈深淵,面前是兇禽惡獸,真的是去死的心都有了。
蔔仙恨得咬牙——這家夥,看似一副清風冷月的孤高裝逼樣,實際上是從頭惡到底,從裏黑到外。
這時,葉玄初喚道:“爾,來。”
巨禽稍一俯身就過去了。葉玄初用手指滑着它的嘴喙,對蔔仙說:“你在黑暗中能看得見吧?”
“是的。”蔔仙回道。
葉玄初輕輕颔首:“看來智眼已經開啓了。你的洗華結束了。”
蔔仙心中一樂。這是不是表示自己不用再遭折磨了?
“接下來,是通六感。”葉玄初說,“蔔道明,這次堅持的時間長些。”她說完,蜷起手指在巨禽的額上敲了下,然後輕吐出一個字:“去。”
巨禽扇動翅膀,長嘯而上,至于一定高度後,猛一急轉,俯沖直下。
蔔仙見其朝自己沖來,便想大聲呼喊饒命。可字音還沒發出呢,就被巨禽的利爪抓住了雙肩。
于是一禽攜一人隐入了雲霄。
~·~
所謂的“通六感”,在蔔仙看來就是在異世界進行野外求生。
自從那天晚上她被大鳥抓走、被扔入山谷,到今日差不多過了有四天了。不過還好,畢竟是靈界,萬物皆異,喝幾口山泉一天不渴,吃幾個果子能管兩餐的量。蔔仙甚至感覺身體比以前敏捷、有活力了不少。
可是這裏奇珍異獸、妖花怪草多,而且兇善毒益難辨——獨眼長角的黑蛙、毛色絢麗生翅的鹿、圓鼓鼓球狀的野雉、長成人身樣的藤蔓植物……還有一大群蔔仙前所未聞的四不像。
田鼠剛從一根橫斷的古樹下探出頭,還來不及反應,就被削尖的木棍穿破了腦袋。
蔔仙倒拽着田鼠,一瞧——呵!還挺大一只。
她處理好田鼠後,用粗木枝穿好鼠肉在火堆上烤。
雖然說異果能夠填腹,但是總不吃葷,也挺難受的。于是她就逮了只田鼠,算是“加餐”。
蔔仙舉着燒烤棍,撐着下巴,盯着火焰胡亂地想雜七雜八的事。
如果按照葉玄初說的話——是她創造出了這個世界的一切,那麽就說明這些動物也是她捏造出的咯。蔔仙壓根沒想到,看似如此正經的一個人,腦子卻裝了不少稀奇古怪的東西。
知人知面難知心,縱使蔔大師算命占卦如有神助,可人的本心還是極難揣測的。而且“占蔔”這個特異功能是為大衆服務的,關于她自己的命數,她只能霧裏看花地了解個大概,終歸不清不楚。
蔔仙吃完烤肉後,來到一處地勢較高的小丘上閑游。微風和煦,吹在人身上很舒服。
遠處有一只雙尾白鹿在矮叢邊吃醬果。
它原本吃得好好的,卻突然擡起頭來,警惕地盯着某一處,過了一下,重又低下頭接着吃。
蔔仙覺得有點不對勁,于是站起身準備離開這個地方。
就在此時,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随着幾聲惡哮,鹿的脖子被一只身形如豺狼的動物撕咬扯斷,然後又有幾只圍了過來,徹底把它撲倒在地。
趁它們分食鹿身的當口,蔔仙立即轉身逃跑,可一不小心摔了一跤,弄了點動靜出來。
其中兩頭野獸察覺到了她,試探地向前邁了幾步,然後飛速朝她撲來。
蔔仙心中警鈴大作,火急火燎地爬起身,朝左側的一片叢林跑去。
那兩只豺狼樣的動物不一會就縮短了自身和蔔仙的距離。
蔔仙惶恐不已,拼命地想爬到離她最近的一棵樹上去。她腳一點地,縱身一躍,原本只是想抱着樹幹,可由于一股力量的推進,一下子躍到了樹冠上。
她傻怔怔地看着底下的惡獸,大腦一片空白。也确實,這幾天發生的一連串事情嚴重地沖擊了她的世界觀。
恍惚了好一陣,注意力才重新集中。
她的困惑越來越多了。葉玄初把她放到這樣一個很有可能死無喪身之地的荒野地帶,什麽也不交代,難道只是為了歷練她嗎?那樣撲朔迷離的一個人,可能是看不順眼想滅她的口?還有,開智眼的用意何在?她為什麽會莫名其妙的有了這樣意想不到的能力?
她越思考,問題越發多了,而且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
蔔仙擺擺頭。她要停止胡思亂想。現在唯一需要想的,是早點離開這裏,回到正常的世界裏去。
那群野獸還在下面打轉。似乎是餓了許多天的緣故,那頭鹿明顯不夠它們分食。
夜晚已經來臨。她要做出決定了。是一整晚待在樹上,還是指望恩賜的奇跡再次降臨。
離蔔仙最近的一棵樹約四米的距離,要跳過去,以剛才的能力是完全可以辦到的。但問題在于,那個能力若是偶發的,她就會跌到樹下造成重度骨折、三級癱瘓,不過死的可能性很小。
這就意味着她有可能活生生被那群牲口撕咬死。
不過在樹上會更加煎熬,高處不勝寒不說,還有可能遭到在夜晚狩獵的猛禽襲擊。
還是相當于等死。
蔔仙權衡着,突然發現自己的口袋裏邊的一個物什閃耀出了不尋常的光來。她将其拿出來一看,是洗華的時候吐出來的凝氣物。雖然葉玄初說沒用,但她還是留着了。
蔔仙擡起手,對着月亮看着它。
這丸子全身瑩潤白耀,不像是沒有用的東西。再吃了它?貌似不太符合邏輯。
她盯着丸子發起呆來,就這麽看了一刻鐘。
突然的,她脖頸發涼。後面有什麽東西正注視着自己。
她慢慢地回過頭,待看清楚後嚇得一震——一只巨禽正在用那雙銅綠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它的眼睛讓蔔仙感到熟悉。她想起來了——這正是四天前把她抓到這個地方的家夥。
蔔仙緊緊地抱住頭部。她害怕自己的腦袋像鑽核桃一樣被尖利的鳥喙啄穿。
巨禽并沒有這樣做,它只是伸過腦袋用喙把蔔仙手指間夾着的那個發光的小丸子啄住了。
蔔仙不明白它想做什麽,但很快依它的意撒了手。
那巨禽一揚首,把丸子吞進了腹。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它在空中愉悅地轉了轉,發出了幾聲低柔的咕嚕聲,忽然冒出了個想法。
蔔仙學着葉玄初那天做的那樣,伸出手,喚道:“爾,來。”
巨禽撲簌了幾下翅膀,很聽話地過去了。
蔔仙摸着它,覺得主意可以實施,于是輕輕地拍了拍它,道:“能請您把我送到葉玄初那嗎?”
巨禽一聽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它俯下身子,飛到位于樹冠稍低的地方,好讓蔔仙爬到它身上。蔔仙抓緊它頸處的絨毛,身體擺穩當後,就說道:“飛吧。”
巨禽接收到指令後,扶搖直上沖向高空。
狂風呼嘯着,如刀背劃過雙耳,氣流襲卷,幾次讓蔔仙閉氣,險些暈厥過去。
巨禽将蔔仙安全地送到目的地後就飛走了。
她一踏到地面,就覺得天旋地轉,腿一軟,跪倒在地。“真是見鬼。”她趴在地上罵着。
緩了一會,她站起身朝前走去。
走了幾步,才發現這裏竟在下雪。雪如絮般飄着,落在人身上,卻不感到寒冷,跟那方潭水一樣,給人一種恰到好處的涼意。
她懷疑那只笨鳥帶錯了位置。這裏并不是原先的那個竹屋。
道旁的樹上結有成千上萬顆雨滴狀的小晶體,或幽藍,或橙黃,忽暗忽明,似是天上星宿。她沿着亮光,憑感覺向前走着。“唉,就當末世旅游好了。”蔔仙想。
霜林盡染的盡頭,彌漫着薄紗似的霧氣。
一處被雪壓彎的瓊枝冰葉正在融化,一滴接着一滴的冰水滴入湯泉中。
四野阒寂,這落水聲就顯得愈發的清淨。
蔔仙已經對這種事見怪不怪了——在本來還算暖和的天氣裏突然下起鵝毛雪,以及幾乎是在山頂的地方竟然還會有這麽大的一個溫泉。
而就在這麽一片薄霧輕籠的泉池中能看到一個人影。輕雲蔽月、流風回雪般的身姿,彰顯出她有別于凡人的特點。
很顯然,巨禽并沒有把蔔仙的意思誤解,她要找的人确實在這裏。
蔔仙真的是尴尬極了。不過與此同時還有氣憤——自己拼死拼活地在為能否生存下去堪憂,葉玄初倒在這裏悠哉地泡溫泉?
蔔仙雖心裏不服氣,但也只能憋着。要想以後繼續待在她身邊,并還像那麽一回事地混下去,就必須忍住這冰火山的一切怪癖。
她整理了一下情緒,然後走到一個适當的位置,畢恭畢敬地笑道:“葉教法,小輩回來了。看您還有沒有什麽指示?”
葉玄初早就料到了來人,平靜地問:“你怎樣來的?”
蔔仙笑了笑:“我怎樣去的就是怎樣來的。”過後又道:“您之前說,那只鳥不吃人,這話是沒錯的。但是你說那個凝氣丸是廢物,沒什麽作用,這就有點差錯了。起碼那個鳥愛吃。”
“你沒扔掉?”
“沒。”蔔仙補充說,“一直帶着在。”
“它和你一起在紫潭裏浸漬過的,吸收了裏面的靈力。”葉玄初說,“鹓鸾喜好紫潭,常去那處飲水、閑息。凝氣丸沾上了靈力,它自然會喜歡。”
蔔仙問:“那只鳥叫‘鹓鸾’?”她隐隐覺得它應該和青鹓教有直接聯系。
“是鹓和鸾混生的,主宰此靈界。”
蔔仙很是奇怪:“教法不是說這個地方是您創造的嗎?應該由您管着啊。”
“我屬主控,它屬輔助。”葉玄初的語氣中夾雜了幾分煩躁,“多想無益。”
蔔仙被她這麽一說,心尖一顫一顫的,于是忙轉移了話題:“葉教法這幾天在做些什麽呢?”
葉玄初淡淡地答:“就像你看到的。集靈。”
蔔仙算是看到“集靈”的本質了。在山崖上吹吹笛,逗逗鳥,泡個溫泉再外加賞個月,就是那所謂的玄乎其辭的集靈。
蔔仙一時氣結,又不敢責怪些什麽,于是就不吱聲了。
“蔔道明,你也來。”
“您說什麽?”蔔仙覺得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我只說一遍,別裝聾。”
“哦……哦。”蔔仙一時半會回不過神來。迄今為止,在她經歷過的所有事情中最詭異的一件非它莫屬——這個冰山怪居然在邀請她一起泡溫泉。
是不是接下來還要一起賞雪賞月賞秋香?
蔔仙真的搞不明白她。不過有一點可以确認,就是——葉玄初的心情似乎蠻不錯的。
蔔仙順着她的意思照做了。
她剛一浸入溫泉,就感覺身體舒坦了不少。如果是她自己一人獨享的話,那滋味肯定無比美妙。
但是現在的情況是,葉玄初距離自己不到三米的位置,泡在水池裏隔着霧都能感受到她冰寒嚴凍的氣場。彼此坦誠相對着,兩人又是那種職業上十分嚴肅的關系,那氣氛能直接尬死人。
蔔仙覺得這是自己遇到的最嚴峻的考驗。
葉玄初說:“你現在,才算是真正的教使。”
“是……是嗎?”蔔仙說,“如果照您這麽說,那些信徒都不是真正的信徒喽?”
葉玄初沉默了一會,開口道:“信徒和教使洗華标準是不同的。教使必須在靈界或是本源地進行洗華,不然,一切枉談。”
“本源地在哪?”
“肅族皖山。那裏是啓教和青鹓教共同的發源地。”葉玄初頓了頓,跳轉了話題,“‘通六感’完成後是‘升靈’階段。”
話未說完,她就站起身朝蔔仙走去。
蔔仙看着她伴随着輕微劃水的聲音越靠越近,緊張得四體僵硬,身體不聽使喚,連躲開的動作都做不了。
“你不必刻意做些什麽。只用以我為媒介,與其青鹓契約就行。”葉玄初自蔔仙身前停下,凝瞰着她,說道。
蔔仙怔忪地望着葉玄初——那雙藍灰色眼睛透出如針尖利刃的光穿透了薄霧,就算浸身于溫池,也能使人深切地感知到何謂如臨寒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