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五)游輪事變II
(二十五)游輪事變II
林夢深醒過神來時,舞池那邊仍然鬧騰着,只是柳涘瑤已經不在了。
她看了看手機,發現自己昏迷了将近十幾分鐘。
林夢申陡然回想起剛才同她說話的那個人,以及她最後說的那番話。心中不禁泛起酸澀感。
那人說柳涘瑤“即将找到”,可是指的是什麽呢?難道是所謂的“眷愛之人”麽?原來自己不是她的“眷愛”啊……
由于傷心過頭,林夢申忽略了禪秋對她個人的忠告。
林夢申端起面前的酒杯打算喝幾口,意外地看見了杯下壓着的一張字條,上邊寫着一首較為通俗的無題詩:
兩生本為連理草,諸神無良游作怪
轉将情蠱賦衆身,不教真心使人看
林夢申讀完後似懂非懂,又沒來由的心下發慌。
到底是什麽意思?
~·~
就在柳涘瑤想去到林夢申身邊的時候,一個站在暗處的人卻攔住了她,說有要事找。
未等自己回應,柳涘瑤就覺得眼前白光一閃,然後被一股疾流吸入了某個地方。
柳涘瑤的身體失重飄浮着,迷迷瞪瞪地,她伸出四肢想保持平衡,不料一陣亂晃後摸到了一個光滑的物什。她猛地張開雙眼,卻看到了一張分外熟悉的人臉。
這人竟然神似許念一。
“是你把我帶到這來的?”柳涘瑤問。她掃了一眼四周,卻是白茫茫的虛空之處。
許念一道:“絮兒說什麽胡話呢?這裏不是我們昨天說好要一起來的地方嗎?”說完竟然微微噘起嘴,粉潤的臉鼓起,佯裝憤怒。
絮兒?以她這種性格叫這麽膩歪肯定是沒安什麽好心。
柳涘瑤冷道:“我叫柳涘瑤,不叫絮兒,別假裝套近乎。你什麽心思我很清楚。”
“我知道的,但是,如果喊名字就太生硬了…”
柳涘瑤有點生氣:“戲弄人還不嫌夠?”
許念一聽了她的話,雙眼漸漸濕潤,表情也越來越委屈,接着居然小聲哭出來。
柳涘瑤見了只覺得十分驚異。
嗡的一聲,四周場景一扭轉,失重感随之消失,等柳涘瑤緩過神來的時候,發現竟置身于一條熱鬧的街上,并且是在中央地帶。
面前這位還在梨花帶雨地哭,似乎受了什麽欺負一樣。
周圍的一些人看見此情此景,就很好奇地圍了上來。
“阿妹為什麽哭呢?”其中一個中年毓人問道。
許念一啜泣着,委屈巴巴地指着柳涘瑤說:“她欺負我。”
“無名小卒,膽敢在伏通路撒潑!”一個看起來頗為俠肝義膽的人越衆而出,攔在了她倆之間,對着柳涘瑤不客氣吼道。
這些人怎麽回事,怎麽說話陰陽怪氣的?還穿一整套古裝,又沒有過什麽節日,穿成這樣不嫌麻煩?
柳涘瑤低頭一瞟。暈,她什麽時候換的衣服?
她又掃了周圍一眼,覺得有些眼熟,稍作思索,猛然發現這是上次度玉節受邀來跳祭舞的地方。好像在“許家組”來着?
她問道:“請問,你們是在演戲嗎?”
“演鬼的戲!到你祖宗墳上演去?看我不掄死你這個混賬東西!”說罷那人就要打過去。
許念一見其這麽當真,忙扯住了她的手臂,着急道:“令臺住手啊,不是你理解的那樣!”
那人很奇怪,問:“那是怎樣?”
許念一羞羞答答地低頭說道:“她是奴家的契人,适才與她鬧了矛盾,心下有些急躁,才會那麽做。”
衆人聽了,都開懷而笑。那個鄉裏游俠樣的人聽了,也不好意思的笑笑,向柳涘瑤抱拳躬身:“阿姐見諒,鄙人丢醜了!”
柳涘瑤聽了,想說“我不是她的契人”這樣的話,但是突然間腦袋像被人用棍棒打了一記般悶疼,她雙眼一黑,随後便失去了知覺。
應是過了許久,有種似紗似絮的物什環裹住了她,萦萦繞繞,虛實無定。
輕輕淺淺,飄飄邈邈,零零散散,隐隐約約——這些,就是柳涘瑤全部的感觸。
不只是現下,而是能概括她近些年來最令其迷茫困惑感受。
那日在胭棠峪的情景她又驀地憶起來——本是想跟着大家逃離火海來着,卻不幸被一枝尖樹枝挂住了頭發,她慌張地去解結,卻怎麽也弄不好,想大聲呼救,卻怎樣也喊不出聲音來。
濃煙滾滾而來,大家的背影卻越來越遠,而阿素和阿令甚至看也沒看過來一眼……
絕望自底而升。
柳涘瑤不願回憶起那時的感覺,她拼命地想将其趕出心際。
就當其苦痛欲崩之際,又轉而進入了一個真僞難析的境地——她不知道這是屬于以前缺失的記憶中的一部分,還是只屬于正在經歷的虛空。
須臾間,她來到了一棵樹的旁邊。
這是一棵身寬如盆缽,長如挺竿,冠若扇羽,花似烈火的樹,一棵生長于厚雪積層的懸崖邊的海棠樹。
柳涘瑤用手撫摸它的軀幹,心裏竟不可思議地安定下來了。
樹下還有一個人。
柳涘瑤看了她一眼,然後忍不住地又多瞥了她幾眼——
其狀也,貌若丹青之上夭灼魁魅,形比朱白之間颀茂松蘭。珠花搖絡于秀墨之側,美玉垂綴于瑩錦之邊,一颦一靥,可絕世間之容;一笑一嘆,堪竭四海之色。
唯一有些遺憾的是——她與許念一有七八分相像。
柳涘瑤與她對視。
俄傾間,海浪般的記憶迅速地湧現。
她走馬觀花般地看着這一切,可每一幕快速閃過的畫面都深深印镂進了心中——都是與面前的人所經歷的事——從相識相知到相愛相守,一瓣心香,矢志不渝,同悲同喜,可嘆可泣。
恍然之間,她的前襟被淚浸濕了,一滴接着又是一滴。
這真是一個荒誕的夢境。
但她心中的感觸卻是那樣的真實。甚至于她好像在一瞬間通明了那種一直飄浮不定、似乎在尋覓某物的心情是由何而起的。
面前這個絕美的人就是柳涘瑤切切實實的症結。
她抓捂着前襟,跪在了皚皚雪地中。
心痛如焚。柳涘瑤失聲而泣。
砂棠,這是她的砂棠啊……
“絮兒,絮兒。”
好像有誰在低喚她。
柳涘瑤緩緩睜開眼睛,看見那一張令她心神安定的臉。
在這張臉上,林夢申的神韻和許念一的模樣重疊在了一起。
她伸出手回應:“砂棠……”
砂棠立即抓握住她的手,關切地問:“絮兒感覺好些了嗎?”
“嗯,好多了。”柳涘瑤想從床榻上坐起身,砂棠連忙上前幫忙把她扶了起來。
柳涘瑤環顧周遭,然後問:“這裏是?”
“在客棧。絮兒方才突然暈倒,是那個好心的阿姐幫忙把你背上來的。請了藥醫來看,說只是氣血虛虧,沒有大礙,以後需要多注意調養。”
柳涘瑤看着她眼眶邊暈紅了半圈,有點疼惜地對她說:“不是說沒有大礙麽,沒有必要哭的。”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反倒像提醒了她似的——砂棠“哇”的一聲撲在柳涘瑤的身上傷心欲絕地哭了起來。
她邊哭邊道:“絮兒暈倒前的樣子好吓人,對我好冷淡!真的怕絮兒醒來後就對我形同陌路了……”
柳涘瑤聽了,心裏扯得生疼。她将其緊抱:“不會的,說什麽呢,我不會不認得砂棠的……”
真的嗎?
有個聲音自柳涘瑤耳畔響起。
就算砂棠被“拆分”成了兩個人你也能“認得”?
柳涘瑤突然耳鳴起來。
周圍的一切事物——包括她懷裏的人,悉數在彈指一揮間消失不見。
柳涘瑤瞪大眼睛,眩暈感重襲了她,心跳也驀地一滞。
一陣天旋地轉過後,她再次來到那一片虛無的空間。與先前不同的是這一回沒有失重感。
柳涘瑤坐在地上,垂着頭望着某一處,眼睛失去了焦距。
她只感到心裏空落落的,心腹像被刀尖劃過一般刺疼。她很想哭,卻始終哭不出來。
“柳小姐別那麽悲傷,你不是已經記起來要找的那個人了嗎?”
柳涘瑤擡頭,看到面前站着一個穿靛藍色風衣、長相端麗的人。
“你是誰?”
那人笑了笑,搖晃着手中的酒杯,随後說:“你的救命恩人。”
柳涘瑤稍一蹙眉,看着她的眼睛,剛想說些什麽,腦袋卻一震——那一年被紗霧遮掩住的記憶仿佛被揭開了一角。
重傷、治療、因緣、前世……這些生硬的畫面在柳涘瑤的腦海裏不費吹灰之力地彈出。
“你是……禪秋?”
禪秋溫和地笑笑:“祝賀你記憶重回,柳小姐。”說完向她舉舉酒杯,然後喝了一口紅酒。
“這是你的靈界?”柳涘瑤像陡然想到什麽,于是慌道,“剛才的那些是你捏造出來的嗎?”
“淡定,柳小姐。”禪秋松開右手,酒杯化成煙霧飄散而去,她道,“那些都是從你前世的記憶中抽取的,嗯——我認為重要的片段。”
“砂棠是确有其人的…對嗎?”
“沒錯,這也是我為什麽要找你的一個重要原因。”禪秋說,“聽起來有點詭異,但是我想說——許念一就是砂棠的主要再生體,而林夢申,只是派生,我的意思是——她只是部分性格有點像砂棠。而她本體其實是嫦娥身旁的一個小崽子,玉兔。”
柳涘瑤不可置信:“怎麽可能……”
“我知道你現在覺得荒唐,畢竟這需要花時間去體悟。”
“那嫦娥是什麽東西?”
“就是一神仙,她的愛寵非要下塵歷練,她也只好由着她喽。不過玉兔有點倒黴,頭次化人身就化成了你的替補對象。”
柳涘瑤有點惱:“你憑什麽說她是替補的?”
“不為什麽。”禪秋笑說,“你的重要記憶被喚醒,她也差不多該被招回了。”
“你瞎說什麽……”柳涘瑤話還沒說完,一陣刺眼的光閃現。
最後的時刻,柳涘瑤只聽見禪秋仿佛在挺遠的地方又說了一句——
“我會删除你的部分記憶,畢竟如果所有真相全讓你知道了,游戲就不能進行下去了。”
游艇大約十點鐘的樣子有一場煙花慶會,于是大家陸陸續續地來到了在了甲板上。
慶祝活動很快開始。
幾艘快挺開至恰到好處的距離。一聲銳鳴過後,煙花沖至天際,絢麗散現,時而百花齊放,時而彩橋橫空,樣式各異,耀人眼目。
清江,煙花,香槟,還有美人,氣氛可謂是浪漫之至。
有戀人的都情不自禁地擁吻起來。
不過也有例外的。
柳涘瑤在甲板上遇見了林夢申,意外地見到她在哭,那種委屈又隐忍的模樣和砂棠是很相似的,柳涘瑤卻沒有太多的疼痛感,做主要作用的是一種同理心。
柳涘瑤上前環抱住了林夢申,問:“怎麽哭了?”
林夢申抓着她的衣服小聲抽泣:“我…我有個問題想問學姐,我是…是不是學姐的戀人?”
“當然了,夢申。”柳涘瑤很溫柔地回答。她當然是喜歡她的性格進而喜歡上她的全部的。
“那,是不是就算我們在交往,學姐也會覺得迷茫?”
柳涘瑤怔了怔神,她驚異于夢申說出這種話來。她問:“夢申是覺得我不夠喜歡你嗎?”
林夢申脫開她的懷抱,正視着她道:“學姐請回答得直接些。”
柳涘瑤剛想說些什麽,卻突然覺得有什麽人在看着自己。
她擡眼一望,不知不覺地呆滞住了。
那個離自己不到七米遠、正與夏昀焆擁抱的人恰好也望過來。
柳涘瑤在晚宴上特意留意過這個像極了許念一的人。雖然此人的形象氣質跟詩文會上咄咄逼人的怪才大相徑庭,但是柳涘瑤篤定她就是許念一。
畢竟,美好的僞裝是瘋子的拿手好戲。
許念一禍水似的笑着,在夏昀焆耳旁說了些什麽。夏昀焆聽了轉過身來,見到柳涘瑤後愣了愣,然後就笑着攜同許念一走了過來。
“學姐……”
柳涘瑤心下一驚,這才意識到自己怠慢了林夢申。
“我……”柳涘瑤看着林夢申那雙充斥着悲悢情緒的雙眼,頓時啞口無言。
林夢申帶着隔閡感地瞥了柳涘瑤一眼後,甩開了柳涘瑤扶在她肩上的手,一氣之下離開了這裏。
她突然之間變遲鈍了許多,不僅是行動和言語,就連心也如此。
柳涘瑤在心裏責罵自己。
可即便在自責,她也改變不了她的心中幾乎要分裂了的情感。
“林學妹怎麽跑走了,阿涘做了什麽不當的事嗎?”夏昀焆一來到柳涘瑤身前,就幸災樂禍地問道。
柳涘瑤笑了笑:“你真會開玩笑,她只是去上廁所了。”
夏昀焆環着許念一的肩膀,對柳涘瑤說:“剛才忘跟你介紹了,這位是許依榕,我現任對象,也是楓大的學生。你們認識認識?”
“柳學姐你好,”許念一溫雅地笑着,伸出手去,“常聽到我的姐姐提到你呢。”
柳涘瑤當然知道許念一在裝模作樣,可其笑容和虛境中的那人的契合度太高了,所以她看着她的臉,心中不禁有些恍然。
柳涘瑤深吸一口氣,平定了情緒,然後笑着回道:“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