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您好,請問您需要幫忙嗎?”華雍煩不勝煩地和行李箱較勁之時,忽然在這異國他鄉聽到了一句堪稱動聽的鄉音——怒氣全消,他一句“親人啊”差點脫口而出,用盡全身氣力堪堪保住了矜持,人模狗樣地直起身子,将墨鏡推上去,打量着面前這個...男子。
來人看上去比他還小一些,也就不到二十歲的樣子,極為年輕,眉眼間甚至還帶着幾分少年的靈動。他的眼睛更是極為好看,漾着淡淡的波光,讓他想起江南的清秀和素淡。是與這熱情爽朗的異國,絕無相似的美麗。
他小臂上搭着一件米色的風衣,頸間松松垮垮地圍了一條純色的圍巾,衣着得體,進退得度。明明不大,但被這衣裝包裹的穩重了不少。他開口向華雍詢問的時候,站的還有三步遠,一個足以讓華雍了解自己是他詢問對象、又不會介意他窺視自己的距離。
誰家的孩子?讓他獨自一個人在國外機場怎麽放心呢?華公子此刻其實沒有意識到自己也就是個二十歲的青年——可他也下意識認定了面前這人不是和自己一樣“離家出走”的。
華雍有些尴尬的抓了抓頭,輕輕咳嗽了聲:“那個……不知道行李箱出了什麽問題,輪子不動了。”
那人看了一眼他的行李箱,眸中溢出一絲笑意,像是回想起了什麽事情:“這好辦。我有個朋友,有個和你一樣的行李箱。買回家折騰了半天發現了輪子不會動,抱怨這老外做事也不認真。我聽煩了,幫他看了眼說明書,結果發現輪子有個鎖,還是人家的特別設計。”
華雍也跟着笑笑,絲毫不為自己犯傻的行為尴尬:“那真是好巧。我剛剛和……較勁,踢了箱子一腳,箱子倒了。可能沒注意撞到哪兒了吧。哈哈。”
那人理了理圍巾,主動提供了幫助:“需要我幫你看看嗎?朋友那個箱子最後是被我弄好的,還記得怎麽弄。”
華雍短短時間內第二次“熱淚盈眶”:“歡迎歡迎!熱烈歡迎!”連忙閃開身子,将那箱子露出給了那人。
那人微點頭示意了一下,就蹲下身子伸手在箱子下面摸索了幾下。再推箱子時,輪子已經可以動了。“好了。”他站起來,撤後了一點,以便華雍确認。
華雍哪裏還需要确認啊,連忙道謝:“真是太謝謝了,要不我還不知道怎麽把這個箱子弄回國呢。嗯……冒昧的問一句,您也是要回國嗎?”
來人笑了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能幫上您就好了,在國外機場在非假期遇到獨行的國人真是少見。”
“所以說是緣分啊。”
那人點頭的動作有一點點的猶疑,但仔細一看還是如前的淡定:“也是。那麽如果沒事,我先走了。”
華雍知道對方這是不願意和自己這個初次謀面的陌生人有太多牽扯,雖然對自己馬上又要孤單一人的境地有些惋惜,但也善解人意的道了別。
唉,如果不是在機場這麽匆匆遇上,他還真想結交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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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水輕是在華雍說起“緣分”這個詞的時候才回神的。
他身在異國多年,有時在外面吃飯的時候鄰桌會坐幾個國人,章維總是大為感嘆,念叨幾遍這是緣分,然後再大快朵頤,絲毫沒有去和“緣分”聊幾句的興致。而他自己呢?顧水輕頂不喜歡“緣分”這個詞。
在他遙遠的記憶中,他尚跟在他母親——蔣一方身邊的那幾年時,有時曾聽見章姨提起:你說,這究竟是你和顧長義的緣分、還是和顧長名的緣分?然後蔣一方會答:這不是緣分。
顧水輕贊同這句話。
所以他剛剛為什麽會去主動向對方搭話呢?百思不得其解,顧水輕于是只得不再想,拿出手機對應着航班號确認了行程,去了休息區,順手給章維發了條消息,告訴他自己到機場了。猶豫了下,又給顧水斯去了一條:“我現在在機場,應該晚十點前可以到家。”
章維沒有消息,但是顧水斯秒回:“好的。但是我會在醫院。”
顧水輕看着這條平靜的消息,溫和褪去了些,眉間的凝重成熟甚至有點不屬于他的年齡:“小斯……你要想清楚,你在做什麽。我告訴過你,你可以選擇做任何事情,但是你要提前做好承擔一切後果的準備。我不幹涉你,家裏也沒有人可以左右你的決定,所以不要讓我們擔心。”
過了一會兒顧水斯的消息才回來:“哥,現在是我一生之中最知道自己在做什麽的時刻。”
他正皺眉,那邊的消息又一次過來:“我就想啊,哥,我們是雙生子,明明你也沒有比我早出生幾分鐘,為什麽你已經是個成熟的大人,而我,連自己這麽多年,做了什麽都不知道。”
顧水輕退出消息,關了屏幕,不知道該回複什麽。
誰的人生都是自己選的,他不去左右別人,也不願別人左右他。可有的人,如他,自己胡亂長着就長成了個人樣。有的人,絕望地長着,最後傷人傷己。
他不願意自己的妹妹是後者。但他也不知道能做什麽。
屏幕亮了。是章維的回複:“飛機會晚點嗎?”
“看樣子應該不會。國際航線應該比較靠譜。”
章維:“到了之後聯系我一下,看看我能幫上什麽。”
顧水輕應了一聲就收了手機。而随着這個動作,他那一身莫名其妙的煩躁也被壓制了,看上去又是那個溫和知禮的東方男子,年輕卻不帶稚氣。
時間匆匆而過,顧水輕翻了半本書之後,聽到了有關自己航班的廣播,找到了櫃臺準備辦理值機。剛剛站定,卻感到肩膀被拍了一下,聽見了一聲驚喜的“嗨!”
一轉身,果然是剛剛幫過的那位男子。他哈哈笑了兩聲,眼睛亮晶晶的:“好巧啊,你也是這班機?”
顧水輕只得笑笑點頭。眼前這人年齡可能比自己還稍大,都這個年紀了,怎麽還如此自來熟?顧水輕對誰都如沐春風,可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個熱情的人。他理解這樣的人,但确實,他不是很擅長應對。
華雍看他沒有什麽聊天熱情,打了個招呼過後便也規規矩矩地站在身後。
“請問您需要辦理行李托運嗎?”這個櫃臺的工作人員是個中國女孩,遇見國人明顯興奮了幾分,聲音聽上去都柔和了幾分——但也沒準是因為面前的男子确實讓人心境平和。顧水輕搖頭,接過了登機牌,轉身離去。
華雍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小小的、可以直接登機的行李箱。這麽少的行李,不像旅行,也不像留學回國,倒像是臨時回去一趟——是移民國外了嗎?
“先生,請您出示您的護照。”
華雍将東西遞給了櫃臺小姐,目光仍不自覺地追着那個漸漸遠去的背影。
“先生,請問您是想選擇……”
“坐在那位先生旁邊就好。”
“嗯……這……”姑娘有些猶疑,不确定該怎麽做。
華雍心知肚明她的疑慮,卻也沒說實話:“哦,我們是朋友。”正此時,顧水輕恰好回頭,華雍沖他招了招手,顧水輕一愣,也沖他搖了搖手。
櫃臺小姐再無疑慮,幹淨利落的為華雍選好了座位,辦理了托運手續:“這是您的登機牌。行李托運請您到首都機場後關注那邊的消息。”
華雍若有所思地拿好東西走了。
他是個從來不會委屈自己的人,訂票向來是頭等艙。這次本來是準備着降艙,沒想到對方也是訂的頭等艙……華雍回想着對方的穿着打扮,思忖着他的身份。如果身份相近,結交起來可能更方便呢。他臉上笑容更明顯了些。
華公子其人,平生最愛廣交友,天南海北全是朋友,沒有機會也要創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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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又巧了!”
當着一天之中第三次遇上同一個人,顧水輕也不得不啞然。同為國人,如此巧合,不好好回應一下也是失禮:“真的很巧。”
華雍大咧咧地在他旁邊坐下,熱情卻不過界地聊了幾句:“能問下你的年齡嗎?比我小吧?”
顧水輕開口:“十八。”
“哈哈哈果然是我大,我二十,上周剛過的生日!你是哪裏人啊?北京的嗎?普通話說的更真好!”
“算是帝都人民吧,出生在那裏,挺小的時候被我母親帶到了江南,不過也确實在北京生活過幾年。”
“帝都加江南水鄉啊,怪不得你氣質這個獨特。我去過幾次杭州,和北京真的很不一樣……”
然而顧水輕只是點頭表示贊成,沒對華雍提出的“杭州”二字做出更多的表示。
華雍感受不到冷場,但也接不到更多的回應,不得有些無奈。當顧水輕從随身的包中取出大部頭的書來時,他也不再搭話了,坐好等着起飛。
此時既不是旅游旺季也不是周末假期,飛機上人少,頭等艙更是空空蕩蕩,沒坐幾個人。華雍不由得有些無聊,只得拖出幾部有意思的電影來打發時間。
十個小時的時間,這麽一看也不是很長,顧水輕全程安靜地像不存在一樣。北京時間晚八點四十,比預計時間早一刻鐘,飛機降落首都機場。
華雍和顧水輕在飛機上做了最後的簡單告別,顧水輕直奔停車場,而華雍還得去等行李,不可能再湊上去多問了。
華雍只能感嘆,雖然兩人這一天的遭遇算是有緣,但做朋友可能真的沒有緣分,對方明顯不感興趣。唉,難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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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水輕沒有拒絕父親派人來接自己,他上車後拒絕了司機直接把他送回家,而是要求去醫院。司機點頭。
顧水輕閑下來,先向顧水輕說明自己馬上到,又給章維報了平安:“落地。”
章維發了六個點過來,下一條有了文字:“心情不好?”
顧水輕不用問“你怎麽知道”,因為他能感受到自己那簡單的兩個字有點過于僵硬。“算不上心情不好,就是路上遇到點事情。”然後他簡單地把在機場發生的事情敘述給了章維。
“……”
“你說啥?”
“你主動向一個陌生人搭話?”
“顧水輕你轉性了?”
顧水輕看着窗外愈發繁華的景色,想起照片之中不似活人的妹妹,眉頭皺起。引以為豪的淡定此刻有點調動不起。
他不得不承認:“大概是近鄉情怯,外加……”
外加慘淡之中,他窺得一抹顏色。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文了。更新不太穩定,但我保證會認真寫的!愛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