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外加……慘淡之中,窺得一抹顏色。”

顧水輕猶豫片刻,删除了這過分矯情的一句話。

有的人,你在他面前到不了随意矯情兩句的程度,多說了什麽沒準兒還平白招惹非議;有的人,他懂你這兩句感嘆,但也沒什麽辦法,除了惹人擔心也沒什麽實際價值。

所以好多話,到最後也說不出口。顧水輕想,他怎麽就不能口吐惡言試一試,據說傷人傷己也是能緩解壓力的。

天馬行空的思維繞了半天,顧水輕找回點狀态,簡單的回複了章維,靠在座椅上不想再動。他要養足精力,去面對一個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樣的顧水斯。

很煩躁,對很多人,很多事。

但是煩躁有什麽用呢?雖然十分不贊同顧水斯的自暴自棄——當然是他定義的——但他也得承認,顧水斯一直活得比他肆意潇灑。

若人這一輩子都能被護得周全,不愁吃穿不知人間疾苦,這悠悠幾十年一晃而過,活得不明不白也未免不是件幸事——顧水輕別的沒有,最有的就是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沒這份運氣,便也一直祈禱着小斯能夠……到底,倒在了十八歲這年。

所以說,與其賭那點不知什麽時候降臨什麽時候又被無情收回的運氣,不如早早清醒,早做打算——活得無趣一點,也比受了傷連疼也喊不出來強。

顧水輕瞧着天邊的陰雲,按捺下一點不知從何而來的嘲諷,頗為冷淡的收回了目光,但聲音仍是平和的:“劉叔...您給我講講,小斯這些年,究竟是怎麽回事。”

劉叔握着方向盤的手不自覺的緊了緊。這位幾年也見不了一面的大少爺當然是個難得的好脾氣,比起嬌縱的顧水斯不知好相處多少倍,可劉叔就是莫名其妙的怕他——就像不知多少年前,在他尚年輕的時候,畏懼這個家的女主人——可仍是不一樣的。但究竟怎麽個不一樣法,他也說不出個門道來。

劉叔穩了穩心神,小心翼翼地開始回答:“小姐這幾年……這……”

顧水輕:“沒關系,您直說,我的妹妹,我還不知道嗎。”

“...其實我是實在不知道該跟您說些什麽。小姐還是一樣,不怎麽上學,去學校也不能安安靜靜學點什麽,不給別人造成點麻煩就謝天謝地了。先生讓我跟着小姐怕她用車,可您也知道,她那個人,怎麽可能讓我跟住”

“有變化嗎?其實這麽多年,小姐就一直是這麽一副樣子。先生說什麽話她都是不會聽的,只能更逆反……每天化着濃妝出門,身上帶着各種..首飾哎呀,我都叫不出名字來。還有,就是和她一群朋友混在一起,也不知道他們每一天在幹些什麽,十幾歲的年齡,都不去上學……”

顧水輕聽着劉叔絮絮叨叨的抱怨,其實腦子裏很空。他和顧水斯一起生活的日子不長,交流也有限,隔一段日子打個電話聊一聊而已,關系還不如她幾個朋友親近。這時候叫他來……有什麽實際意義嗎?在他那個離經叛道的妹妹面前,顧水輕實在不覺得自己有能力左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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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得來,因為他是哥哥——真是可笑了,一直在身邊的父親沒有辦法,一出事,回來的竟是他這個哥哥。

顧水輕的情緒跟着閃爍的燈光起起伏伏,但外表上是瞧不出什麽的——好像那種從水鄉裏帶出的安靜牢牢罩在了他的身上,任何情緒經這一道,都化成了點波瀾不驚的水汽。

“您把最近這事,再跟我說一下吧。”

劉叔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這您問我還真的沒用。您除了問小斯小姐,別人都答不了您——出事到現在,她沒離開過病房,沒和任何人提起發生了什麽。我只知道那天她和往常一樣,出門,去學校點個卯,再甩開我——再找到她時,她已經一身是血地抱着秦公子,怎麽問也不開口了。”

顧水斯又偏開頭,除了一團亂麻似的煩躁,他好像也沒有什麽太多的情緒。——畢竟,顧水斯身上除了幾塊青紫基本毫發無傷,那個秦無意雖然受了重傷至今未醒,可說到底,對他也是個陌生人而已。

就當個教訓吧。顧水斯無法無天了這麽久,現在清醒,應該還不晚。她失魂落魄了這麽久,估計也緩過勁兒來了,之後好好當她的學生就好。

顧水輕其人,平生最讨厭的就是一群事攪在一起——這會讓他煩躁,這種煩躁消耗精力,讓他解決問題的效率降低。但同時,他也是極了解自己的,他能在這種極度煩躁的之中迅速調整,用解決問題減少煩躁值。

于是,顧水輕想象着見到眼眶通紅一臉殘妝的顧水斯的情景,迅速模拟了一下對話——以安慰和講道理為主。他就盡人事,聽天命,把該說的說清楚。

他能做的也就是這樣了。不受他控制的事情太多,煩躁有何用?顧水輕指尖敲打着不知名的節奏,心緒歸平,随着解決辦法的誕生,那點煩躁也跟着褪去——就又恢複了那個他。溫和而平靜,像個萬事不關己的局外人。

這車慢慢開着,也就進了市裏了。

劉叔問:“您确定直接去醫院?不回家放一下東西?”

顧水輕笑着:“我就一個小行李箱,有什麽可先放下的?”是的,他的歸來就像是一場簡單的出差,完成一樣簡單的任務後,就會離開——就好像這不是他的家。

劉叔在顧家多年,深刻了解這一家子的奇怪相處方式,只開着車向醫院的方向,半句話也不多說了。

顧水輕抽出手機看了看,時間近十點。他猶豫了下,向大洋另一邊的章維接着發消息:“你說,我什麽時候回去合适?”

章維:“……我的天哪,您以為這事的解決很容易嗎?要是容易還把你特意找回去?那是你親妹妹不是別人。”

顧水輕皺了皺眉。是他親妹妹,但他有什麽辦法?道理就是那樣,誰說都一樣,他除了挂着個不怎麽合格的親人名分可也就不剩什麽了。

“我求求您了,在小斯面前,您快收起您事不關己高高挂起那一套,別上來就是大道理。她和你不一樣,她還是個青春期的叛逆少女,還恰逢大變,需要的是安慰而不是批評——您裝也得裝出點深情來,不是誰都看不出您的冷淡來。”

顧水輕沒理他,收了手機。他的冷淡是個标志,标志着他沒多大心情做事情。所以說,聰明人應該選擇自發後退,非聰明人他也不甚在意——親人呢?他有點疑惑。他和母親的關系很淡,和父親沒什麽聯系,和這唯一一個妹妹,見的也不多。好像理論上家人間的關系應屬于“例外”這個範疇,可他實在是沒有什麽可操作的樣本。

于是只能盡力讓自己看上去像個哥哥,走一步算一步。

到醫院的時候已是十點半,早過了探視時間——然而凡事總有例外。劉叔去交涉了幾句,顧水輕坐在車內等着。忽然,他注意到有個女孩兒在醫院門口張望。

她應該是知道自己進不去,也不去做什麽努力,就是簡單的在這裏待一會兒。她不難過、亦不焦急,不像是探望病人。顧水輕看了沒兩眼,劉叔上來開車,他也就收回了目光。

這年頭,什麽人都有,還有人願意在醫院門口游蕩。

“劉叔,您把我的行李送回家去,就也回去吧。我陪小斯一晚,明天自己回去。”顧水輕悟了半天,覺得身為家人,陪伴是他唯一能多做的。小斯大概是缺愛吧——還是那種不承認自己缺愛的缺愛。她那些小叛逆,在親人的幫助下怎麽着都能緩過來的。就像他,也沒怎麽見過什麽是來自家人的愛,不也活得好好的嗎。

走進病房的時候,顧水輕認為自己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安慰為主、教育為輔,把親人之愛穿插其中——他真的不算擅長,但這個計劃已經相當完整。

于是他敲門的時候心情很平靜。“小斯?是我,哥哥。”

“哦,請進。”傳出來的是個平靜而柔和的女聲,有點沙啞卻溫和。

顧水輕的心,咯噔一下——不對,這不對。

他在一種極度荒謬的情況下推開了門,在休息間,看到了那兩年未見的女孩兒。

“呀,哥,我本來還想着你會明天再來呢。都準備睡了呢,就看到你說要過來。”顧水斯素面朝天,放下遙控器,沖他微微一笑。

沒有濃妝,沒有譏嘲,沒有沉默,沒有歇斯底裏——和父親發來的照片中好像不是一個人。

顧水斯身上穿了一件白色的長袖體恤,上面簡簡單單就畫了一只貓。其餘首飾、妝容,一點都不見。她就像個十八歲的學生,簡單而天真。

這和顧水輕想的都不一樣。他本以為,顧水斯要麽就是痛哭流涕悔不當初,從此洗心革面要改變自己,現在要的是肯定和安慰;要麽就是死不認錯,要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依舊叛逆中二到無可救藥

——可怎麽也不該是這樣的。就好像過去十八年的痕跡,一朝之內全被抹掉,她忽然懂事了,忽然變成大家期待她成為的樣子了。

這好像應該是件好事,因為她正常了。但顧水輕卻敏感的意識到,事情沒有這麽簡單。

顧水斯從冷櫃裏拿出了一瓶礦泉水遞給顧水輕:“哥,這裏是醫院,什麽也沒有,就讓祖國以國産礦泉水歡迎你吧。”她甚至學會了開玩笑。

顧水輕機械性地擰開了水瓶,開始質疑自己制定的所謂戰略——從根源上就不相符,他該怎麽調整?

煩躁又一次上湧。關鍵是,在小斯面前,他還不能露出一點痕跡來。

顧水斯換了個臺,是個社會問題類節目,這一期正在講幾個少男少女因為老師和家長拒絕他們早戀而離家出走的故事。她看的津津有味。

顧水輕看她看的心驚膽戰——

他知道自己錯的離譜。如果顧水斯态度像以前一樣強硬、或者是有所改過,父親比他有經驗的多。之所以叫他回來,是因為事情失控了——她的這種平和,其實是極度的不配合。

而顧水輕——他愕然的發現,原來自己就是個溫和着極度不配合的、最好的例子。

作者有話要說:

我 要 日 更 我一定能做到的 就從今天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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