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華雍晃神。
他明白那個笑容、那雙帶着笑意的眼眸——顧水輕在嘲他那麽八卦，而且還指望人家小姑娘開口。
但這個……真是顧水輕？機場那個對他彬彬有禮但是距離感十足、昨天那個明顯意外想趕緊離開的顧水輕？他怎麽覺得有哪裏不對呢？
可他也知道自己什麽也問不出來。顧水輕這個人，很好玩兒，很有趣，但他大概不是一個樂于分享的朋友……但這又有什麽呢？反正華雍是個話痨，對他來講，有個人能聽他講、能明白他在說什麽就好了。
直覺告訴他顧水輕是個特別合适的人。
“走吧。”顧水輕見那個姑娘看向他們，就帶着幾人過去了，同時小聲說，“她叫張渝，不是很愛說話，一會兒就不當面介紹了。你們不要問起她的家庭，其他的事情可以講一講，她沒離開過這裏，對外面挺感興趣。”
華雍敏感的注意到了“家庭”這個詞，在顧水輕看過來的時候，動了動嘴：“矢志不渝？”氣聲，沒驚動任何人。顧水輕注意到，然後主動落後了一步——反正兩個小姑娘急着去看小姐姐，壓根不關注他們。
“是那個‘渝’。可在詞中‘不渝’是不變心，放在名字裏，只剩了‘渝’，估計也就預示了最後沒什麽好結局吧。我說可能沒有，你提醒着點你妹妹。”顧水輕說着，一副事不關己——也的确不關他事的樣子。
華雍想，一般人這種時候好像都應該深表同情、十分傷痛，可顧水輕卻不，他就簡簡單單把事情敘述了下，沒什麽私人感情。于是華雍聽着，不覺得義憤填膺，不覺得同仇敵忾——也是，一個旁人能體會幾分？人家也不希望你理解。對于多少人來講，別人的家庭不幸就是茶餘飯後的談資。讨論幾句，唏噓幾句，還能怎樣？管好自家事就得了，別人的沒資格評價。
華雍受着這樣的教育長大，這是第一次見人踐行這麽好的。而且……一點點奇妙的感覺湧動在心頭：他告訴我是為了讓我知曉情況後管住兩個姑娘，而他告訴了我，就是相信我不會去亂說——啧，感覺真不錯。
顧水輕此刻見華雍臉上仍有着笑意，也暗自松了一口氣。他是選擇了聽從章維的建議嘗試接受一個朋友，但初見時感覺良好和真能成為朋友相差很遠，性格要和是首先的。
顧水輕知道自己有多不合群。他為人冷漠，很難共情，有話不願意說，全憑對方領會，年紀不大想的比誰都多，對誰态度都挺好其實沒把很多人放在心上……他不覺得自己有問題，但好像大多數人都覺得他是有問題的。既然這樣，就只能承認這個現實，接受找不到什麽朋友。
所以他在試探……露出一點點他那一般人看不見的性格，試探華雍會怎麽想。若有問題，及時抽身，及時止損。
但華雍沒表示出任何異樣。
顧水輕有點欣慰，但他很快壓抑住了這種欣慰。一切尚早，他實際的性格被人認為有多糟糕他心知肚明，這才露了多少。
“你真以為宋嘉盈那個小丫頭有那麽不懂事？那可是個人精，你一句話就明白的差不多了，不用叮囑什麽。”華雍見她們已經去和張渝說話，對顧水輕說。他沒想到，顧水輕還會特意囑咐他一句……畢竟顧水輕好像不是很在乎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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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其實還是個很溫柔的人呢。
顧水輕可不知道華公子想到了哪裏去，他就安安靜靜地帶着華雍也上了船，張渝擡頭看了他一眼，顧水輕沖她點了下頭，船就蕩了出去。
宋嘉盈連連驚嘆，白薇卻安安靜靜的，看着前方，眼神放空，嘴角卻帶着點笑意，不知想起了什麽。
華雍總覺得她說自己當年來過這裏，不只是像她自己說的“路過”那麽簡單——應該發生過更多故事。一個僅僅路過的人，不會知道這裏叫“聿鎮”，不會這麽多年過後執着來這麽一個全網搜索都沒幾條消息的地方。
也不知道自己這個傻妹妹知道多少。
可白薇當年來的時候才幾歲？十歲左右？怎麽就能記這麽久呢。聿鎮這個地方究竟奇特在哪裏？
華雍本想問問顧水輕，可偏頭一瞧，此人卻根本沒關注兩個姑娘，他托腮坐在一邊，也跟白薇似的不知道在看什麽。
也是，顧水輕這個人，看上去就不會關心別人生活，尤其是剛見面的人。華雍這時候感到了輕微的困惑：于是，他們該怎麽交談呢？聊些什麽的？交朋友向來都不是我看你很順眼，覺得你是個可以結交的人，而是有共同話題，可以一起去玩兒去做事。
顧水輕這種呢，好像只能限于，這人我很欣賞。
華雍略略尴尬。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早就不幻想着“憑我的努力可以改變一個人”，也沒興趣窺探人家的人生還去改變。至于不管對方态度，自己死皮賴臉的跟上去，這能力估計也早給義馳消耗沒了。
所以現在這個沒勁的自己，腦子一熱沖上來，有點對不起人哈。
華雍自以為隐晦的在一邊想東想西——也是因為他覺得顧水輕不會注意他，可沒想到顧水輕雖然練就了一身不把周圍人當回事的本事，卻不會應用在現在的華雍身上。相反，他對華雍可以算得上過度緊張。
顧水輕看着前方沒有目标的一個地方，完全忽略了不停拍照的宋嘉盈和安靜的跟不存在似的白薇，把所有的神經都隔空黏在了華雍身上。他注意到華雍在皺眉，雖然很快就松開了，無奈的樣子。他在糾結什麽，但又沒很用心，可能是個想了很久都沒結果的問題，這次還沒有解決。他對于這種情緒太熟悉了。
顧水輕不動聲色——他的這個不動聲色讓周圍幾個人就察覺不出來——的轉向了華雍一點，難得的有點畏懼，不知怎麽開口。他習慣被動，但也深知被動會讓人錯過，所以他只能接受不斷錯過的事實。他不知道華雍在糾結什麽，是不是和他有關。面對這種情況，顧水輕一般都不去管，等待結果就好，可這次他有點不想等。
顧水輕想，跟他一起長大也沒斷聯系的只有章維，因為只有章維知道他家兩輩的恩怨、知道他在一個什麽詭異的環境裏長大，知道他的思考方式，進而可以理解他，和他做好友。
他一直以為有章維一個人就夠了，沒事能說幾句也就行了，反正他也習慣。但見到華雍，見到這樣一個一看就很樂觀外向、結交甚廣的人，他也會質問自己——為什麽我不行？
不會有人見證他經歷那些了，所以如果他不說，可能就永遠不會有人達到他所希望的朋友的層面——能理解他，明白他。
顧水輕看着平靜無波的水面，心裏卻煮沸了般，久久不能做出個決定——
“姐姐，我們這是要去哪裏呀？”宋嘉盈突然發問，把馬上要開口的顧水輕堵了回去。他眼波閃了下，輕輕抿了下唇。
張渝雖是個沉默的，但卻并不膽怯，被問到了就輕輕開口：“沒有目的地，就随便轉轉吧。這裏也沒有景點，沒太多可看的。”她聲音不高，但吐字清晰，竟也是普通話。
——所以剛剛和顧水輕說的為什麽是方言？華雍不明不白，忘了心裏那點芥蒂，看向顧水輕。未及開口，顧水輕就沖他搖搖頭，示意一會兒再說。
嗯？這是默契了吧？這都能想到？華雍遠沒有顧水輕那麽心重，這麽一個簡單的舉動足夠讓他樂滋滋——嗨，剛認識呢，而且誰說朋友就得一起瘋了？君子之交淡如水，華公子沒體會過這文人的氣韻，也想效仿效仿。
然後他沖顧水輕眨了眨眼。
顧水輕接收到信號，松了一口氣。可這是幹嘛呢？他披着層溫文爾雅的皮和華雍“心有靈犀”，給人一種他們很合拍的錯覺，看上去很美好……可之後呢？這是他想要的？
這個時候，某下線已久的淨化系統又跑出來作祟：沒什麽呀，現在就這樣呗，反正主動權在自己，前後都有空間不就是你想要的嗎……這麽想了想，好像就真，沒事了。
“真的沒有什麽地方可看嗎？”宋嘉盈語氣中帶了難掩的失落。畢竟是個十五歲的小姑娘，硬讓她欣賞景色，恐怕是無聊了些。
唉，中二的小孩兒，既要标榜自己與衆不同不去著名景點，可實際又嫌清淨的地方無聊——真是難對付。華公子想，他就挺簡單的——哪兒也不想去，偶爾燃起點兒興趣轉轉吧，通常還得失望。他不喜歡太安靜，也不喜歡太熱鬧，想起一出是一出，頂沒長性。
張渝想了想，說：“有個地方不知道你們會不會喜歡。你們願意去看看書嗎？”
宋嘉盈應了下來——無論是什麽地方她都會應的。張渝劃着船變了變方向，然後路上說：“哥，你還記得方景嗎？”
踏進這家叫“平”的書店——姑且叫他書店吧，華雍先被這個名字驚到了。無怪，他前幾天剛拿着一個“平”字送給了封平的校長。雖然華雍不懂書法吧，他也能看出來，自家姥爺的那副字氣魄很大，這個當店名挂着的——恕他眼拙，怎麽看怎麽覺得是随手劃拉的，和着環境十分不搭。
然後他注意到了顧水輕也看到了這字，卻好像沒覺得不和諧——許是他知道這主人真的幹得出來。方景，這是顧水輕知道的名字。
但好像不熟？
華雍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過自戀，他總是覺得，華雍和這些相識多年的同鄉的關系，還沒有和自己好。
他那顆永遠閑不住的心又有點蠢蠢欲動——怎麽回事？這又有什麽故事？
張渝把他們送到這裏就走了，從頭到尾也沒說幾句話。華雍這客也不知此時該說什麽，只能随着顧水輕傻站在門口——哦，人家是風度翩翩的站，他是傻站，兩個小姑娘是不可能站。
“這裏是幹什麽的？買書嗎？”宋嘉盈拽着白薇進去了。
一扇門後傳來了聲音：“呦，聽聲音是有小姑娘來？稀客呀。”
華雍定睛一看，那推門而出的人——然後華公子差點沒滑一跟頭。
作者有話要說：
繼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