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無怪華雍這樣見慣了大場面的人也會大驚失色,眼前這人實在是和他的想象差距過大——染成彩虹色的頭發,寬大的白色t恤,破洞牛仔褲??哈喽?他這的确是在聿鎮一個古香古色的鋪子裏、不是B市某個酒吧對吧?
這個奇葩——方景,穿的一身殺馬特,卻十分神奇的并沒具備殺馬特的氣質。他悠悠然走出來,語氣也不輕佻,端的是潇潇灑灑世外高人之姿——對此不倫不類,華雍只得忍笑。
方景一出來,看見前面兩個游客樣子的小姑娘,還沒作為店主招呼一下,就見到了店門口的兩個人。“……顧水輕?”
顧水輕早就知道了這店主是誰,可此時仍是有點蒙——他實在是沒想到方景會成這個樣子。太久不回來,真的是什麽都不認識了。
方景叫了顧水輕一聲,沒得到回應,但他卻像是習慣了的樣子,沒管他,又看向華雍:“不是聿鎮人吧?來這裏玩兒?”
華公子沒想到聿鎮這清淨地界兒也能遇上上來就閑聊的店主,愣了下才回應:“是啊,陪兩個小祖宗來玩兒。哎,宋嘉盈,別瞎碰!”華雍看着這年頭不短的書們就不自覺的擔驚受怕。
誰知道方景卻不在意:“沒事沒事,估計也賣不出去,擺着玩兒的。聿鎮這地方啊,很少人想着出,外面的人也不來。這裏的人不是對這司空見慣就是無甚興趣,外面來的也就随便欣賞兩眼。我也不指着這些,願意拿,看在我學弟的面子上,拿走就好。”
這氣度。華雍暗自咋舌。還有……學弟?顧水輕?但看顧水輕,明明一副不熟的樣子。
顧水輕這時候也走了進來:“我聽了張渝說了這裏是你,但沒想到你把自己折騰成這幅樣子了。”
方景哈哈一笑,揮揮手招呼他們往內室去:“走走走我給你們弄點茶喝。而且呀,小輕,我不這樣那什麽樣呢?學你?”
華雍聽着話音兒不對,邁出去的那只腳又收回來了:“我就不了,茶藝可欣賞不了。我陪兩個祖宗在這裏看看,不放心。”
方景颔首,也不再邀,就顧水輕跟着進去了,也沒說什麽。
華雍該正經的時候就正經,說不去就是給了人家舊友相處的時間,雖好奇之火燒得很旺,也不準備偷聽——雖然這兩個人的關系看上去很難稱之為“舊友”,華公子也想看看別人和顧水輕究竟都是怎麽相處的,他能不能借鑒借鑒。
方景的內室和外面看上去沒什麽區別,但和他本人區別還是很大的。別人見了他,沒準兒能接受他是出自這樣家庭的叛逆少年,卻很少能想到他會是這麽一間鋪子的經營者。雖然經營的漫不經心一看就是在瞎打發時間。
聿鎮人家中很少少了茶具,方景家也不例外,他自顧自坐下,燙好了茶具放上茶盤,開始沏茶。
顧水輕也在客座上坐下,靜靜地看着方景的動作。安安靜靜,不知想着什麽。半晌都沒人說話,只是偶爾外間會傳來宋嘉盈的驚嘆和華雍壓着聲音的阻止。每當這時,顧水輕那繃緊的神經就會松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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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嘗嘗。”方景也不講究,直接将茶盞遞給了顧水輕。顧水輕接過道謝,抿了一口,又沖他笑了下。
方景也取了一杯,喝了一口,撲哧笑了:“這你真喝的下去?我還以為自己發揮超常,沒想到還是你能忍。”
顧水輕依舊是勾了下唇角,沒答話,又喝了一口。
方景嘆了口氣,把茶潑進了茶盤:“我是該說你善于自虐呢?還是說你已經無欲無求到喪失基本知覺了?”他是不會泡茶,可是口味早被養刁了,這又不是什麽好茶,自沒有什麽值得品味的。
顧水輕言簡意赅:“還行啊。”
方景大咧咧往後一靠:“也就是你,這要是章維在這兒,能把茶潑我臉上。嗯……要是章維遞這麽一杯茶給你,你也少不得冷嘲熱諷吧。”
“或許?”顧水輕好脾氣的接着喝茶,絲毫沒被挑起火氣。他也的确沒任何少爺脾氣與習慣,不就是茶嗎,能喝就行。
方景見說了半天對方都沒反應,嘆了口氣,竟心平氣和了下來:“顧水輕,我真是很佩服章維,他是怎麽能和你做朋友的呢。”這一刻,選擇性忽視掉殺馬特的造型,方景認真的表情很是成熟,與剛剛判若兩人。
顧水輕卻沒覺得奇怪:“就這麽做呗。”
方景搖了搖頭:“你還真是越來越能忍了。”
“為什麽要用‘忍’這個字呢?”顧水輕轉着杯子,“我才是奇怪啊,你變成這個樣子……這麽,‘放浪形骸之外’?”其實他當年和方景也沒有多熟,可章維和方景一屆,有時總能碰上。他依稀記得,那是個有幾分陰郁的少年,總是站在角落,表情時常有隐約的憤懑。
而且——當年的方景,經常是關注着他的。
方景抓抓了一腦袋的彩虹發:“你是不是在想當年的我?”他笑,表情有幾分釋懷,“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的家庭?我父親早早亡故,我對他沒什麽印象。只有我的母親将我拉扯大……她身體不好,讀書很多,但有極強控制欲。我一直在不斷的學、學、學,一點不能松懈。你不能指望着這麽一個人能快快樂樂的。”
聿鎮中很多孩子其實不怎麽讀書,像方景這種家裏逼着學習的實屬少見。顧水輕回憶曾經,他很早就不很關注別人了,對于一個照面極少的學長,他能記起臉就不錯——但方景是個例外。
可能連方景都不知道,顧水輕曾在學校的一個角落裏,意外的看見他暴躁的往牆上塗抹着,然後對着自己的作品放肆大笑。
顧水輕想,哦,這是個有故事的人。但是,是個努力掩藏自己卻失敗了的人。顧水輕作為一個成功者,漠視而過。
顧水輕挑了下眉,表示自己沒明白他想表達什麽。
方景見此,只得自嘲一笑:“我當年挺羨慕你的,或者說有點嫉妒。你明明比我還小兩歲,怎麽就能那麽淡定?你有種旁人無法理解的優越感,無論對什麽都像是隔着一層。”
“結果呢……前年,我母親去世了,一直壓在我身上的大山就沒了。也沒像有的人說的會空落落的,我就是輕松,解放。”
“我不愛學習,那我就不學了;我想把自己折騰的非主流,就去染頭發;我還挺喜歡這些古書的,那我就把它們都擺出來,我看着還舒服呢。旁人覺得經營這種店應該簡單樸素,我偏不,我就把自己打扮成這樣,我樂意。誰能管我?”方景說的認真而神采飛揚。
與當年那個死死壓抑天性的人——不可同日而語。
但方景此舉卻不是為了敘述自己的改變。“後來,這樣了,我就又想起了你。我一直有種直覺啊……咱們有點像。你也是那種有事在心裏壓着,不得釋放的人。但你做的特別好,誰都看不出來,還以為你是好脾氣。我特別難受的時候就想你,想變成你那樣。直到我媽死了,我再沒有了壓抑的理由,也不用想變成你了,我才發現,”
他直視着顧水輕那溫和的眼:“其實壓抑得再成功,也不如徹底釋放出來。想怎樣,就怎樣。管其他的人怎麽說呢?反正他們都不是我媽,和我沒什麽關系。”
顧水輕想,哦,這樣啊。不在乎他人眼光——真的是一種很可怕的能力。可惜他沒有。
“你是這麽想的啊。”顧水輕将茶盞放下,輕輕磕在茶盤上,清脆的聲音擊碎了方景營造出的亢奮氣氛,有如清水滌過,節奏又由顧水輕掌握。不緊不慢,不溫不火。
他低頭時眸子還是冷的,擡頭時又盈上點笑意,好像覺得這事有點好笑:“你怎麽就認定我一定是在壓抑呢?一定有人限制住了我呢?”
方景的話被卡了回去。一直以來好像游刃有餘的人,眼角抽搐了下,咬合肌緊張起來,贏得華公子盛贊的氣度早不知丢到了那個犄角旮蘭。
顧水輕語氣仍不咄咄逼人,雖然他現在的确有理由發火:“我還以為你想說什麽。你一直不滿吧?不要說什麽羨慕呀學習呀,那很假,你要再這麽說就不是個聰明人了。”
“有我在是不是很不舒服?我明明也是擔心卻沒有家庭壓力,我明明年紀比你小卻更受學校老師信任?我是不是就是‘別人家的孩子’?”
方景被這三言兩語勾的眼眶發紅。
“最重要的是,我還完全沒把這當回事。無論是你突出的時候還是被我壓了一頭的時候,不是嗎?”顧水輕摩挲了下腕骨,悠悠開口:“你願意幹什麽,那是你的事情,用不着在我面前展示。無論你是好是壞,你是仍然壓抑着還是徹底釋放,對于我來講沒什麽差別的。”
“幻想着這一幕是不是很久了?你像救世主一樣喚醒我,讓我順着你這條路走,這樣無論如何你都能領先一步?所以才能在意外看見我後這麽完整的走完這一套流程。”
顧水輕沖他搖頭:“你要是真覺得你這條路挺對的,就好好走,別在乎我會怎樣。一直想着我,你怎麽去完成你這個‘釋放’?先把這事掰扯明白了,再來談。那時我沒準能有點興致。”
方景胸口起伏着,看得出他已經在盡力抑制了——嗯,算是個人才,能在意外看見他後反應及時就不容易了。
可惜顧水輕熟悉各種套路。
“另外,你剛剛是不是問我和章維怎麽做的朋友?這問題讓他聽見就更好笑了。我這人就在這裏,你知道我挺麻煩的,他能做我朋友證明這些他都懂。而你不懂,所以你才會這麽說。既然如此,你強調的這個‘他’又是從何說起呢。”
顧水輕終于喝完了一杯不怎麽樣的茶:“專注自己。要真不在乎別人眼光,就別來試探,真的。或者等你到了一定境界再嘗試。嗯……茶杯還可以,謝謝款待。”他起身,微微欠身,然後轉身準備離開。
“顧水輕!”方景提高了音量叫他,顧水輕十分好商量的停下,“想想束縛住你的是什麽,然後,抹掉它。我不信你沒有。”
還不放棄嗎。顧水輕覺得有一點好笑,只是搖了搖頭,出去了。
他推開門時,又想了想這個問題。他不會露痕跡,但他不會因此放棄思考。
嗯,沒準也有——我自己啊,我主動的。
再之後,顧水輕擡頭看見了華雍。華公子拿着一本書,皺眉,不是很懂有卻似有點興趣。
顧水輕露出了一點笑意。
方景,你真應該出來看看。這才是不在乎他人目光,這才是你目标中的樣子。你學的實在不像。
作者有話要說:
嗯..偏離原本設計的一章。但我覺得這麽寫好像更好。
明天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