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華雍覺得事情從某一天開始事情開始跑偏了。
哪一天呢……大概是他們大鬧方景的那一天。
華雍盤腿坐在床上,筆記本屏幕上顯示着盧安柯那張嚴肅到有些搞笑的臉,兩個人像開重大會議似的相對無言。
盧安柯率先繃不住了:“我說……華公子呀,您這說有事要找我,倒是說話呀?就讓我圍觀你一臉苦大仇深——不是,我說你這苦大仇深中怎麽還含着得瑟,那麽欠抽呢?”
“我這得組織下語言不是嗎?”
“哦,合着您什麽都沒想,把我叫來現組織語言是吧?”盧安柯怪叫。
華雍皺眉,很難啓口的樣子:“不是……其實我都想了兩天了,組織了很多個版本,又全清空,剛剛發現,完全不知從何說起。”
“不知道從何說起你就從頭說。”
華雍十分贊同的一點頭:“那好,我就從頭說。”
盧安柯:“……你就等我這句呢是吧。”
“那是我到聿鎮的第二天,一大早呢,出乎我預料的……”華公子選擇性忽略了不同意見,講起了兩天前的故事。從顧水輕應邀出來、到見到張渝方景、集體飙戲、再到……
“是啊,舒坦多了,”顧水輕吸了一口氣,眯起眼睛回頭看了一看。
華雍卡殼:這人怎麽突然這麽直接了?有點吓人好不好。
“你們怎麽回事啊?”也是因為,華雍尋找到點勇氣問出了這個想了半天的問題。他覺得顧水輕不至于顧左右而言他了。
兩個小姑娘這時又來問怎麽回去,顧水輕指了個方向,見兩人稍微離遠了點才開口:“我覺得很煩。”他蹙眉,眸中帶了華雍從未見過的厭煩之色,冷漠到華雍覺得有點心驚。但仔細一想,其實一個十八歲的人就不該那麽溫和,這點煙火氣才真實。
哦。真實。顧水輕變真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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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景的确是我學長,跟我朋友一屆的,大我三歲——這麽一說比你還大?你不是剛二十?”這就是顧水輕獨特的點了,他總能從負面的情緒中抽離出來,天馬行空的拽回一個別人根本聯系不到的點——這個點還讓華雍心裏一暖。哦,哪怕是當時尚為陌生人的狀态,顧水輕也記得這麽清楚呢。
顧水輕十分難得的講了講過去的事,既然他願意往前進,就得拿出點誠意來:“聿鎮沒有學校,也不重視學習,我們上學都得到市裏。市三中是這邊的重點,聿鎮這裏這些年就沒什麽人能上。我,我朋友章維,還有方景,算是少數在三中的人。來自同一個地方嘛,就難免接觸多一些、被比較的多一些。”
“方景家裏單親,他媽管的嚴還對他期望頗高,希望他有朝一日可以出人頭地。可是方景的夢想是當個藝術家。”
“嗯……看的出來。但他這個藝術家吧,太……太套路了吧?”
顧水輕哼了一聲,表示贊同:“方景沒能力反抗他媽,也沒能力兩邊兼顧,所以只能努力學好,還要一副游刃有餘的樣子,用很多時間營造這個形象。好像他明明不在乎,一切就都這樣了。”
華雍這時才明白後來的方景為什麽帶着敵意和戒備——顧水輕是一個方景努力想成為的樣子,當影子見到了正牌貨,慌是肯定的。
“我去了三中之後,學的挺好的吧。我們差三屆,老師是一撥,偶爾就比較一下。我是不能理解,總聽到他名字的是我,怎麽他那麽大意見。”——總有的人明明技不如人,卻非要在別人身上找問題、找缺陷,別管是不是一回事,只要你有問題,ok,那我就贏過你了。
在這種人中,方景可能還屬于個段位高一點的。
“我覺得他總在看着我,注視着,模仿着,随便感覺一下就有一雙眼睛。我一直不太在意,又不是同一級,直接接觸少,要不是今天見到我都忘了。”顧水輕低頭看着腳下。他很少想以前的事,因為沒有意義,但沒想到回收站功能強大,這一筆一筆都沒删幹淨。
既然華雍問了,他就要答。他不想自己看上去那麽不用心那麽假。
“所以今天他說什麽了?就算你心情不好,如果不是他激你你也想不起來這些吧?”華雍恰到好處的發問。
顧水輕低垂的眼中漾過一層一層的波動,可惜華雍看不到:“他說要我改改呢,要我學着釋放自我。”
華雍啧了一聲:“這要是我我也得急,沒事兒指手畫腳別人的人生幹什麽?況且他以什麽立場啊,這不搞笑嗎?本來對他觀感還行,果然人不可貌相啊。他既然都來指導你的人生了,只能說之前那種屬于他想要的藝術家的灑脫其實也沒能做到。”
顧水輕微微勾了下唇角,想,他和我想的一樣啊。而且他沒有在意方景學我是因為我有的地方和他像……他怎麽能這麽好呢。
“哎,我想起個事,”華公子笑容突然不正經,“剛剛為了給你出氣,給我媽的禮物沒買,你怎麽補償我一下?”
顧水輕疏朗一笑:“這有什麽難的。做生意買書的是就方景一家,書可不是只有他有。我回家給你找找。”
“诶?這合适嗎?你不用?”華雍純粹順口一說,他有感覺顧水輕其實不是很樂意提起以前的事,就想轉移個話題。
顧水輕搖頭:“我不感興趣。書都是我外租的,他去世之後全被我母親收拾起來,她不看不用,也不用心保存,不知道還能不能看,純屬占地方。我給你找找。”
“你看,這不就是問題嗎!”華公子講到這裏故事差不多完了,回歸本意開始和盧安柯讨論問題。
盧安柯看了這繪聲繪色的場景還原,并不能get到華公子的點,十臉懵逼:“你想表達什麽?問題在哪裏?”
華雍很是驚訝的說:“你還不明白?我們倆剛認識的時候他連自己家是哪裏的都不說,自我防範意識很強,連名字我都只從機票上溜到一個姓的拼音;現在呢,他竟然要從家、拿書給我?他都跟我說他家裏的事了?我真是……何德何能,讓他這麽快拿我當朋友?你得知道,我聽了半天覺得他可能在此之前就認了一個朋友,還是一起長大的那種。他對其他人都不假辭色的。”
……盧安柯真的只聽出了窮得瑟。但作為理智的人類,他開始分析:“這事你既然找我問,我就給你好好掰扯掰扯。首先,別興奮過度,你是跟着去他家了還是他把他媽介紹給你了?連個名字都不知道就別一副對方展示了那麽多給你的樣子。其次,”盧安柯嚴肅起來,“你別怪我潑你冷水。你真覺得不是義馳的事重演?義馳當年還像模像樣地在你面前演了兩個月,顧水輕這才幾天就給你交底了?你是不是說你在聿鎮看到他的時候他還很冷淡?結果第二天就對你掏心掏肺了?好好想想,正常人做得出這種事來嗎?”
華雍沉默,半晌無奈地笑了:“好吧這事怪我,是我沒說清楚。也是我放錯重點了。但我真挺亂的。”
見他正色,盧安柯才後知後覺這事真的嚴重了。“你說,說什麽都行。”
“你覺得,我是個好人嗎?”
盧安柯沒想到等到這麽個問題,落差之下嗤笑一聲:“華雍你幾歲了?我認識你有幾年了,覺得最初的時候你都沒這麽傻逼啊?好人這個詞能拿出來評價一個人麽,虧你還問的這麽正式。”
“所以這就是問題啊。我總覺得,顧水輕看我的眼神,就是一種在看‘好人’的眼神……不是說崇拜也不是欣賞,更不是發卡那種——你懂我意思吧?我看着都害怕。”
“……所以?”盧安柯這時候才确定,這人和義馳可能真不一樣。他那句“正常人”可能用的真不對。
華雍長嘆一口氣:“我這個人我了解,大的問題應該沒有,小毛病一堆。自視頗高,于是眼光也高,一般人瞧不上。脾氣算不得多好,有時候挺不給人面子的。興趣來的快去的也快,沒長性,愛玩愛鬧卻沒多放得開,咬着很多莫名其妙的堅持。我真不覺得自己值得別人用那種眼神看我你知道嗎。”
“您真是善于自我總結啊。”盧安柯習慣性刺他一句,但語氣已經不是損人的語氣。華雍最讓人佩服的地方便是,他始終謙虛,始終不把自己放到很高的位置上。
他自視頗高因為他有那個資本,但同時他又不會輕視不如他的人;他脾氣是不夠好,但他太懂分時候場合;興趣變化快是因為他喜歡接觸新事物、無論喜歡或是不喜歡都極為有度;他放不開是因為……他努力堅持着別人認為他不需要的東西。
他不一定時時刻刻都能恪守這些,但他總會反省,總會糾正。又因為他不能時刻做到,所以他明白自己的不足。
華雍真是一個難得的人。盧安柯自問,他做不到,甚至他對其中一些不以為然。可他依舊佩服能做到的人。
“我怕的就是……他把我想太好了。顧水輕是個不容易接近、估計也沒用心接納過別人的人,我這一主動,打動人家了,感動之餘只瞧見了我好的地方。最後發現事實并非如此,不是添麻煩嗎?”華雍苦惱。
“我覺得他們這類人容易走心,理想與現實差距過大會受到更大傷害。我先邁的這一步,還特意把形象樹立的挺高大……”
盧安柯聽不下去了,這人怎麽突然這麽麻煩了:“別管這麽多,我就問你,你是不是真心想和人結交?”
華雍立刻回答:“那肯定的啊。”
“那你就問心無愧了。而且,對自己、也對他有點信心。你不差,雖然‘好人’這個詞過于奇葩,但你真挺好的。按你說的,他也不傻,怎麽就能被你這‘高大的形象’蒙蔽了?想那麽多幹什麽?”
華雍呆了會兒,反應過來開始笑:“也是啊,我有點草木皆兵?你說的沒錯,義馳的陰影還在,我不知道會影響我多少。但我總不能因為這個就懷疑自己吧?那事從頭到尾都不是我的錯。”
盧安柯聞言欣慰,感覺這個顧水輕的出現沒準還是個好現象。最起碼華雍能正常的談談那件事了。
“叮。”手機一聲響,華公子從傻笑中脫離,拿過來看:“哎不多說了,他說給我找了幾本看上去和我那天拿的像的書,我去看看。”說罷匆匆再見關了視頻。
盧安柯盯着顯示“對方已離線”的黑屏,眼前還殘留着華雍從床上翻起來的矯健身姿,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太對。
哪裏呢?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說到底是哪裏不對呢?嘿嘿嘿。
明天休一天哦,後天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