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華雍最終就拿上手機蹬上鞋出了門,隔壁兩個小姑娘這兩天都玩兒累了,都靠在床上翻照片,出不了什麽岔子。而且顧水輕說他在門口,華雍更沒什麽可不放心的了——

雖然華雍覺得,就算是顧水輕跟家招呼他一聲,他也能飛奔過去吧。

啧,這就叫那什麽,雖然我滿心的不确定,仍然樂于沉溺于這種快樂。

跑下樓後,華雍看到顧水輕手裏拎着個紙袋背對着他,可站姿并不放松。聿鎮過于慢節奏,要擱平時華公子平常可注意不到這些細節,但現在他簡直想封自己一個“細節帝”,對任何一個小地方都想太多,簡直可怕。

顧水輕大概是聽到了腳步聲,回過頭來,擡手舉了下袋子,笑容并不燦爛,甚至有點恍惚——但比之前要真誠的多。他在笑之前終于不再有一秒鐘的猶疑了。可他不再有,華公子開始害怕了。

我做了什麽?我值得嗎?

華雍的朋友一起吃喝玩樂的居多,沒怎麽見過顧水輕這種冷靜自持的,他秉持着欣賞之心接近,其實也沒求對方能給什麽回應。顧水輕現在這樣,弄得他心裏毛毛的。

但是,華公子想了想剛剛和盧安柯的對話,又釋懷:什麽事沒有第一次呢,反正他是認真的,對方認真起來他也沒什麽對不起的,這樣就挺好。只是這種下意識的小心翼翼……華雍偏頭狠狠眨了下眼。還是得改改。

“你找到什麽書了?”華公子接過他手裏的袋子,一邊拿書一邊問。有兩本。

“拿了本《道德經》,和你那天那本不知道一不一樣,反正我也不懂。再有一本《莊子》,算是補償你……嗯,算作演出費吧。不知道你母親喜歡什麽,這本也是道家的,和你那本類似,我就拿來了。”顧水輕解釋道。

華雍翻了兩下就收起來了:“其實我也不知道她具體喜歡什麽,她那些書那些理論我看着都眼暈,論文發表過不少還拿給我看,還嫌棄一句‘你要是看不懂就當草稿紙吧’。前一陣兒,給我帶D國去參加一個什麽研讨會……簡直是逗我玩兒呢,我去幹什麽呢?但她喜歡嘛,就替她看着點。”華雍自己拿書的時候其實都沒多想,語文成績平平的他純粹是因為《道德經》他還聽說過才拿的。

顧水輕輕笑:“你們關系挺好?”

華雍觀察了下他的表情,見沒什麽異樣,才答:“是挺好的。她是個有很多想法的人,致力于中國文化研究,從我小時候就帶我看這類東西。但見我不喜歡、懂點事之後仍然興趣不大之後,就毅然放棄了我……所以我一直沒被逼着學過我不想學的東西。她很忙,經常飛來飛去,但是我知道她很愛我……”華雍有點不好意思的笑了,“唉,東方思維作祟了,這話我一般還真說不出口。”

顧水輕搖了搖頭,往前走,示意華雍跟上:“說不出口也沒什麽,該感受到的人不會錯過,你是聰明人,明顯你母親也是。所以你們能相處的輕松愉快。”

華雍他們住的地方離進聿鎮的地方不遠,顧水輕明顯就是要往那個方向走。而他好像是想講點什麽:“我六歲的時候從B市回的聿鎮,我的記憶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才清晰起來的——再小的時候,我都記不太清了。”

“我的母親是一個很奇怪的人,她可能沒有‘愛人’的能力,只會自己一個人生活。于是把我帶在身邊真的不是什麽好的決定。”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了他們停車的地方。幾天過去,仍然只有那麽兩輛。

Advertisement

他指着那裏,說:“當初送我們的人就把車停在了那裏。司機問需不需要送我們過去,我母親說不用,行李很少。然後轉身問我,能不能自己走。我說能。然後我們就走回家了。她走在我前面一點,讓我知道方向,卻沒對我說什麽。”

顧水輕敘述着當初的事情,沒有很深的傷痛或者是疑惑:“其實我們的交流一直不多。她有她的生活,她不希望別人幹涉,于是也不幹涉別人。就算這個別人是她的兒子……對此我其實沒什麽意見。可能小時候也有,但現在不記得了。畢竟我健忘。事情那麽多,管好自己就行了,這還是挺實用的。”

“你怎麽了?”見顧水輕停下,華雍忍不住問。顧水輕不是在傾訴,尤其是這件事,估計顧水輕已經想了不知道多少年了。但為什麽突然提起,還是跟剛剛認識的他?

“我剛剛出門的時候碰到我妹妹,她問我,‘你去幹什麽?’。”

顧水斯?不會是她吧?還有個妹妹?也在這裏?

“然後我跟她說,我去見一個朋友。于是她用一種驚訝而欣慰的眼神看向我,好像這是一件多麽不可思議的事情——你看,她一點也不認為我會有朋友。為什麽呢?因為我太自我,跟我母親一樣,缺乏和別人相處的能力,缺乏同理心,十分健忘,別人因我做的一件事感動半天但跟我一說發現我根本沒感覺……大致如此吧。”

顧水輕看上去理智的分析,面無表情的看着華雍,實則內心已經準備破罐子破摔了——他原本一點也不希望華雍知道這些,粉飾太平這活兒他一直幹得不錯,不喜歡沒事找事,但又是為什麽呢——

他想起顧水斯聽到他的回答後又給出的問題,确切地說是又問了一次的那個。可他仍然不能給出一個答案。她說,正常人的生活是什麽樣的呢?

——顧水輕知道她為什麽問。因為顧水輕說自己有了個“朋友”,于是小斯認為,他向“正常人”的方向靠近了一點。但他這個正常人是怎麽來的呢?用他擅長的不正常去扮演的?

華雍對他說了這麽多,他就這麽去回應,太不公平。

顧水輕是我行我素,但基本原則是不影響別人的生活。嗯……因為影響到別人的生活,就難免不會報應到自己身上來。算是自我保護吧。

可現在呢?他任由華雍信任他、自己卻這樣嗎?那太過分了。

顧水斯無心的一句話,點醒了準備粉飾太平的他。小斯有這種期待啊……雖然她已經很難回頭,但她仍舊希望他可以好一點。顧水輕的人生中沒出現過這麽溫柔的期待。他不想辜負。

華雍停下腳步不跟着他走了,臉色有點陰沉:“你這麽貶低了自己一通之後,想表達什麽呢?”

顧水輕的心沉了下去。但也沒什麽意外的。的确呀,像他這樣不管不顧心裏沒人的人,做事事半功倍,交朋友還是算了。不值得信任,學不會同情,聽什麽都跟聽故事似的。誰會喜歡這樣的人。

他時機選得不錯,最起碼及時止損他做到了。

“我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樣。我不溫和,不樂于助人,不善于分享。我覺得大多數哭笑沒有必要,很多煩惱完全可以不管……總而言之,和表面上看起來完全不一樣,十分不好相處。”顧水輕仍是輕輕笑着,眼睛這時候會微微眯起來一點,眼角出現點細細的笑紋——人們常說,只有有笑紋的笑才不是假笑。

但要是把假笑當成習慣的的人才不會忽略這一點。顯然顧水輕是其中高手。

華雍有點被氣笑了——這人說什麽呢這是,難不成還認為他華公子是個只看人外表的大傻子?可更多的是一下一下戳着心的心疼吧:這是有多自信、認為他的表現無懈可擊?是遇到了什麽,才會對自己有這樣的評價——他十八歲,是一個什麽都沒遇到的年齡。他們都還年輕,不應該這個時候給自己下個定義。

于是華雍搭着他的肩膀把他轉過來,笑着、卻目光堅定地說:“你這是哪兒來的自信呀?”

顧水輕的笑容有點挂不住了。這個莫名其妙的問題,竟然給了他一點出乎意料的期待。“啊?”

華雍這下笑開了:“哎呀,我說你是不是傻?要不就是認為我傻?我主動接近你是覺得你挺有意思,有意思就是因為你明明情緒不好卻能控制住自己高效地去完成面對的事情、明明性格不很好的樣子但對和你并沒有什麽關系的我那個瘋瘋癫癫的表妹很好脾氣、連她都很喜歡你。這不是一種很好的能力嗎?”

“我有的時候就很情緒化,願意跟着感覺走,因此遇到了一些麻煩吧……高中的時候知道學習重要,但打球啊看球啊打游戲啊一堆事都不能放下,導致了成績一直不穩定,其實到最後也沒發揮出最佳水平。上了大學,更是覺得聽課沒勁,現在幹脆休了一年學在各處打工,啧、說白了也就是到處玩,被挺多人說為不務正業。我是就這樣了,但其實挺喜歡有明确目标、理性而知道自己在幹什麽的人的。你看,你不就是嗎?”

“感情太豐富的人呢,很少能保持理性。相對的,理性的人呢,你也不能指望他有什麽感情——這種人一般都非人。你呢,想不開,明明是後者卻想要表現前者的特質、這不是難為自己嗎?”華雍這一刻有點不太像顧水輕認識的那個人。

顧水輕神情變化莫測了半天,問的問題卻好像沒get重點:“你怎麽想明白的這些的?”

華雍卻因為這個可以會答“因為我聰明”問題卡住了剛剛的侃侃而談,轉移了話題:“其實我也很少用心的交朋友,更別提其中還有很不好的回憶。所以我也沒看起來這麽靠譜、真的,你見多了就知道了,現在純粹是因為咱們剛認識還不熟,我那些毛病沒機會展露。所以說,咱都別覺得對方特別好自己夠不上行嗎?別小心翼翼的,你不舒服、我也不舒服。”

顧水輕愣了兩秒,扒拉開華雍搭在他肩上的手。“哦,那你別離我這麽近。我們這種人脾氣不好還讨厭近距離接觸,你知道吧。”

華雍失笑。

顧水輕冷着臉兩秒之後,也露出個笑容來,有點無奈:“我是說真的。”

“我知道我知道,”華雍這時候也不再板着臉講道理了,看上去又是那個沒心沒肺的公子哥,“我還知道你其實并不喜歡笑。在我這兒不想笑就不笑吧,我把你那份笑出來行吧?”

顧水輕說:“好呀,要是我心情不好,我就不笑。哎,這感覺還挺新鮮。”他突然想賭一次,賭他規劃中的“例外”真的存在。

華雍想了想,反射弧極長的接上了顧水輕問了半天的那個問題:“你問我為什麽知道……我想想,然後以後告訴你。”其實左不過是有個人曾經“酒後吐真情”,把他感動的要死,現在想想甚是可笑。但他不想在這個時候說出來刺激顧水輕了。

華雍見這時兩個人都要走出聿鎮了,所以回身看——不遠處,大概民宿門口的位置,有個女孩兒,看着他們。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這下差不多了。相信我,真的會甜的。

明天繼續。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