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人們常說,現實和想象的差距大到難以想象。顧水輕覺得這話挺對的,但正因為他深信不疑,也沒親身體會過這樣的事——他沒什麽期待于是想象也不會過分。
顧水輕回憶過往十幾年,他一直以來最大的願望就是沒人煩他,這個自知做不到只能自己修身養性。然後,階段性的願望他就記得這一個,但是結果真的不盡人意——事實證明,差距的确很大。
“哇!好可愛!”顧水輕剛剛準備轉頭和華雍說話吐槽這熊貓,就被一個強壯的成年男子撞了一下,眼睜睜看着爆發出這一句奶聲奶氣吶喊的孩子被撈進了那個空當——顧水輕只是皺了皺眉,沒辦法,他再生氣也不會罵人。尤其是這一句出口,恐怕會有更多的麻煩等着他。
——可是身後卻有人一把攬住了他扶他站穩,然後十分不滿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注意着點素質行嗎,懂不懂先來後到?就您家孩子是人別人就不是人了?成年人還比您孩子多交門票錢了呢您怎麽不說?”
華雍看上去總是跟個大孩子似的,嘴上卻不饒人,三言兩語怼的對方說不出話。
那男子悻悻地辯駁一句:“孩子這麽小……”
“孩子這麽小您就看好了,而且您也能說話,您張口,別人瞧見是個孩子怎麽着也得照顧着點是不是?有一上來就推人的嗎?”華雍不等他說完就反駁,不爽到想要爆炸。
顧水輕被華雍攬在一邊,看着華雍——頭一次見到他這麽生氣,頭一回看見他沒有笑着怼人。他擰着眉,仗着身高優勢略低頭看着那個男人,眉宇間萦繞着散不去的不爽。
然後對方拉着孩子就走了。不知道是意識到自己的不對所以灰溜溜跑了,還是被華雍這臉色給吓到了。
華雍這才放松下來:“這什麽人呀,有沒有點公德心。這裏人這麽多,沒推倒還好,萬一倒了怎麽辦?”
顧水輕聽的心裏五味雜陳,心理建設又要崩塌,只得戳了戳他:“沒那麽脆弱,用不着。而且對方體格那麽龐大,你不怕吃虧?”顧水輕有心掙脫開來,可是華雍沒主動放手,熊貓館裏實在人又太多,他不好操作。
華雍擰着的眉頭打開,可其實還是氣不順,看向顧水輕時語氣也算不得好:“怎麽就……”——不,距離實在是近。華雍話說到一半突然就卡殼了。
頭一次,他187的身高讓他有了點難以言表的優越感。顧水輕其實已經不矮,可是一米八略略出頭的身高加上現在的姿勢,讓他看華雍時只能微揚着頭,眼神不自覺地就軟了幾分——華雍瞬間就失語了。
tmd,這個人真好看。不喜歡才是怪了。華雍頭一次發現自己完全可以欣賞男人的美嘛——顧水輕的五官清晰硬朗,和他以前的女朋友完全不一樣。可是真漂亮。
“怎麽就‘用不着’了?你是沒體會過我大帝都的人群密集程度。”華公子發揮了自己說胡話的能力,憑着本能補完了後半句,然後拉着顧水輕往人稍微少點的地方走——當然就是看不見熊貓的地方。
華雍這才表面水到渠成實則內心依依不舍地松開了手,無可奈何的一笑:“你說咱們這是來幹什麽?這麽多人,看人來還是看熊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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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水輕看着他微彎起的唇角,有點怪異的感覺,但同時捕捉到一點一直在尋找的思路:“我發現這熊貓和我想的不一樣。它們好大,然後看上去毛好黃,難道不是白色的嗎?”
華雍聞言大笑:“你不知道動物園因為熊貓被罵了多少年嗎?大家都吐槽他們不給熊貓洗澡,看上去總是髒兮兮的。你是不是就是微博推送的圖?我看着也覺得好可愛好可愛,但我來過動物園啊,我知道實際的是什麽樣的,也就那麽回事了。”
顧水輕說:“你看,我要是不來,那麽我印象中的國寶大熊貓就是那個可愛的樣子,來了反而破壞印象。”
華雍直覺他話裏有話,同時下意識地反駁:“你也不能這麽說呀。我小時候來動物園很失望的,覺得,哇,原來大熊貓就是這樣的啊,髒還醜,還這麽多人來看。可後來發現不是這樣,那些小小的、可愛的,仍然憨态可掬。所以你叫我來這裏,我也不會抵觸,因為我知道它可以是什麽樣子的,就是看到的方面不同。”
顧水輕搖頭:“可這是因為你先有了不好的印象、然後得知了可以好;要是一個人見到的始終都是好的并且對此充滿希望,之後再怎麽安慰自己再怎麽講道理,也沒什麽用的——或許會承認這種想法是對的,但他無法接受,你知道嗎?”
“……我怎麽覺得咱們馬上要上升到哲學範疇了?”華雍覺得顧水輕一定和自己老媽很有共同語言——腦子裏的東西都很奇怪都很多,雖然外在表現完全不同,但是他一定能安安靜靜傾聽黎英女士的想法——嗯,會感動哭吧。畢竟她平生大恨就是兒子沒有和她産生學術上的共鳴。
顧水輕也笑開了:“是我的問題,既然出來玩,咱們就不要讨論這麽深刻的問題了。我就想來這裏,別的地方都無所謂,你有什麽推薦嗎?”
“嗯……來都來了,咱們怎麽也得去趟獅虎山看看吧?那就順着走,看到哪兒是哪兒。”華雍拍板兒。顧水輕就聽着就行。
可華雍覺得哪裏不太對頭。
顧水輕仍然就站在他的旁邊,也會對旁邊指指點點,如果自己提出個好笑的段子啊提到個什麽有意思的事,他也跟着笑,但就是不對勁。
在經過一個分岔口,顧水輕指着路牌問路然後華雍随便找了個方向走的時候,他終于發現了問題在哪裏——好像顧水輕更加漫不經心了。
毫無疑問顧水輕是個很随便的人,這種随便是指他對于很多事都無所謂。可是顧水輕并不是一個懶散的人,對于他有興趣的事,他會認真的做出計劃,并且有一種讓人不自覺跟從的能力——就像上次的博物館之行。可是如今,他沒有了主見,沒有提前規劃路線,一切随便。
華雍摁了摁眼眶,又壓回去一個哈欠——與之相對的,是他昨天晚上死也睡不着,上網搜索了無數攻略,有了好幾個計劃版本,盼着今天的旅程能順利一點。因為他用心了,甚至說有目的了。
是提前預知了華雍會做這個工作所以自己沒準備,還是他……失去了對華雍的某種信心?
所以說這兩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他那天喝醉之後、盧安柯沒有聽到的部分中到底說了什麽?
不對,不會的。華雍還是覺得不對。他那天一直在自我反省,要怪也是全怪自己,對顧水輕能說出什麽過分的話嗎?他腦子還沒壞到那個程度吧?
顧水輕感覺到了華雍在走神,把手伸到他眼前揮了揮:“哎,想什麽呢?”
——他在笑,但是笑容不對。
恍惚之間,華雍的觀察力反而增強:絕對有問題,顧水輕現在的笑容發空,根本沒達到眼底——可他有什麽資格說,顧水輕之前對他的笑就不是這樣的?
這個人好像人為把笑分成了很多種,然後依次編號,把不同人對應上不同的號碼,然後根據見到的人迅速從庫中調取結果,展現一個最合适的笑——也沒準一個人可以對應很多個,而他運氣不錯恰趕上幾種。
華雍慌神了,第一次察覺盧安柯話中“第二步’的厲害——他要懷疑的東西太多了,而他想要的也太多——而有個詞,叫患得患失。
華雍只得把這一切都咽下去,告訴自己來日方長。“沒事,最近比較累吧,昨天我媽還回來了……哦對了,那兩本書我送出去了,她很喜歡,說想請你吃飯。”這後半句就是華雍憑着私心自己往上加的了。然而他相信英明神武的黎英女士是不會計較這一點小小的私心的。
可不出華雍意料的——當然是其中最底線的那一種——顧水輕幹淨利落地拒絕了:“這就不用了,伯母喜歡我也很高興。而且那書不是我補償給你的嗎?本來也是你準備送禮物的,謝我我可受不起。”
果然,果然是這樣,他能用最完美最漂亮的理由解決問題,而你仔細想想發現還真就是這麽回事——華公子第一萬次懷疑就是自己想多了。但他第一萬零一次産生新的疑問:以前的那些,我自以為我們關系比別人更近的那些,不是我的錯覺嗎?
他故意落後了幾步,然後狠狠甩了甩頭。顧水輕察覺到然後回頭是,華雍已經是個沒事人了。可惜顧水輕是掩飾情緒的高手,華雍在他面前玩這些完全是班門弄斧——他強忍下酸澀和一點一點冒出來的懷疑,若無其事地說:“走呀,等你帶路呢。”
出門之前,顧水輕打發華雍去買飲料,自己沖着早就觀察好的留言冊走去,擡筆唰唰唰地寫下一句:“‘有空的時候’旅程第二站——最後一站,B市動物園。2015.4.18”。當時一時興起時,其實他沒想到,這麽快就迎來了最後一站。他真是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
顧水輕慢慢伸手,在右臂上磨蹭了兩下——剛剛那只手攬住的地方,好像還殘存着,那個人的味道。
“咔。”有輕微的快門聲響起。顧水輕警醒地環視四周——到處都是人在拍照,沒什麽值得奇怪的。可能是他的那些心思藏得太久、太深,讓他無法面對了吧……
那一天顧水輕拒絕了華雍一起吃飯的邀請,甚至在華大廚微信找來盧安柯證明他廚藝、盧安柯也給了他這個面子的情況下,拒絕了華公子展示他的手藝。華雍高呼可惜了可惜了,把顧水輕送回了章維那兒,揮揮手走了。
第二天,顧水輕去了醫院看秦無意,順便和顧水斯聊了聊學校的事,拒絕了華雍的邀約。
其間顧水斯看他接發微信的時候默默不語,只是貌似無意地吐出一句:“我以為,你走之前不會再來找我了。”
顧水輕看了看內間可能要永遠沉睡的秦無意,半晌後回答:“我不像你,沒有這麽一個可以舍身的朋友。我只有你一個妹妹。”
第三天,章維是下午的飛機到B市,他和顧水輕經過溝通,已經決定就在機場等顧水輕兩個人直接走。章維問他,一切都處理好了嗎。顧水輕答,好了。雖然他只是十分遺憾地拒絕掉了華雍提出的送行,然後用微信和他道了別,并且接受了一個邀約。
上午十點,顧水輕拎着行李箱進了一個比較私密的茶舍,找到了包廂,進去,然後見到了一個人。
那個人摘下墨鏡,用他最熟悉的弧度笑了下,沒有伸出手,只是略點頭:“你好,我是義馳。”
“我是顧水輕。”他點頭回禮,坐在了他的對面。一切都舒适到了極點。
義馳說:“看上去你的确要走,我就長話短說……反正也不是個多長的故事,你肯定也沒什麽興趣聽。但我十分确定你會答應我,從我看到我托人拍的照片開始——好了其實我知道這些你都知道。”
顧水輕點頭示意他繼續。
“我知道你對我為什麽産生興趣,但這都不是重點對吧?重點其實就有兩個,一個,我是兩年前認識華雍的;第二,我們曾是非常、非常、非常好的朋友。”義馳開門見山,但仍然姿态優雅。
顧水輕想,他的粉絲沒有錯,的确不存在什麽人設崩塌。這不是人設,他果真就是這樣的。然後他意識到自己的重點跑偏了。
義馳正沉着地看着他,目光中帶着不易察覺的壓迫感——但在他面前玩這一套實在是沒有什麽意義——顧水輕始終面不改色,到後來甚至産生點微妙的笑意:“哦,這樣的啊,我說呢。”
義馳:“不驚訝嗎?”
顧水輕搖頭:“當然驚訝,我才知道我和當紅明星可能只差了一個朋友圈的距離。”義馳沒回應他的這個玩笑,有點疑惑地看他。
顧水輕站起身,整整衣服:“抱歉,時間緊急,我要去機場了。很高興見到你——不過說實話,見了之後,我有點失望。”
哦,其實不是一點。當然對義馳只有一點,更多的是對自己——還有華雍。
“我知道你想暗示我什麽。可惜我不傻,也不相信華雍傻——當然在識人上這點有待商榷。義先生,好好去做演員吧,那是你想要的生活,抓住了。”顧水輕左嘴角又稍微揚了揚,勾出個有分輕蔑的弧度——只存在了片刻。
然後,轉身,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接二連三的事太多,今天總算是爆字數寫完了最困難的第二卷。明天開第三卷,是跨度比較大的一卷。希望還在的人留條評論。
愛你們。
卷三 實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