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顧水輕謝過司機,獨自一人拖着他那個仍然小巧的行李箱進了首都機場。

他回來的時候穿着得體的風衣,一靜一動都要姿态優雅,好像把自己精心包裝完美才能做事;可走時,他披上了一件沖鋒衣就出了門,就算是要去見義馳也沒想着從穿着上認真一點——如果說這一次歸程為他帶去了什麽,那麽最重要的就是讓他明白了他根本沒那麽淡定,表面功夫做多了有時真能把自己都騙過去。

他從外衣口袋裏掏出了手機,一個電話給了章維:“你人呢?我到了,去找你。”

顧水輕和章維兩人都習慣了留出足夠的時間以防突發情況,于是辦了登機牌過了安檢和海關,時間還足足富裕,正好能找個地方好好聊聊——章維大多數情況下就是那個垃圾桶。

二人一人捧了杯熱咖啡,坐在軟座上安靜相對。顧水輕摳着紙杯蓋兒,反倒是比剛回來那陣兒瞧着舒心。哦,他當時滿腦子的不爽,覺得國內那一大堆都是他的負累,又知道自己不能這麽想、不能這麽表現,整個人就是一個大寫的矛盾。

顧水輕現在事情都解決了——雖然章維沒這麽覺得,但看他這副樣子,又想,沒準兒呢?

章維說:“怎麽個情況,你說今天有個誰要見你來着?後來怎樣?”

顧水輕四周環顧了一圈,沒找着,只好掏出了手機搜了張圖片出來:“這個人你認識嗎?”

章維湊近了仔細看了看,有點不确定:“眼熟,是個明星嗎?我覺得近期看見過海報還是什麽的。”

“你關注八卦嗎?”

“啊?要是需要我關注,我就關注。”章維不明所以。

顧水輕并不意外地笑了,看着這張圖片的眼神頗多感慨:“你再看看,還能看出其他什麽東西嗎?”

章維了解顧水輕,知道他這麽一說就是重要的事了。于是正色,擰起眉看圖,半天卻仍摸不着頭腦:“不行,你直說吧?”

顧水輕無奈地笑了聲:“你看,這種事果真還就是我們自己清楚,連你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別賣關子。”

“他叫義馳,一個兩年前爆紅的明星。重點是,他是一個和我很像的人——你懂我的意思嗎?我是指,處事上面,思維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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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同類?什麽時候神經病這麽常見了?”章維可不懂什麽叫做留情面。

顧水輕嗤笑,喝了口咖啡:“我該說你在罵我嗎?我說的是‘像’,和同類差距還是挺大的吧?”他謙謙君子的外表之下,藏了顆高傲的心呢。

章維也就是随口一說,反應了一下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他也感覺出了這一點,然後就找上來了?但這事不應該啊,他是個明星曝光率高所以你能認識他,他怎麽會知道你呢?你們之間有某種磁場可以在茫茫人海之中相遇?”

顧水輕轉着杯子:“于是這個故事中最精彩的部分出現了。他認識我,是因為他是華雍的朋友——哦,曾是。”他按照義馳的說法,變化了一下用詞。

章維腦子有點短路,看上去些許迷茫,正在重建幾件事之間的關系。

顧水輕也回憶着,然後想,大概當時在動物園真的不是錯覺,他是被偷拍,而讓人去拍的人就是義馳。義馳的目标不是他,應該是華雍,然後湊巧得知了他的存在——敏感的察覺到什麽,便有了那一次約談。

約談過程被顧水輕有意縮短了,他全程的興致缺缺使得義馳也只說了故意誘導他的部分,有關華雍,顧水輕并未知道。

而且那也沒什麽意義。

章維敲了下桌子,顧水輕回神。“按你這種說法,義馳來找你就是說明他可能看出……然後他也……”

“大概吧,誰知道呢?”顧水輕懶懶散散靠在一邊,興致不高的樣子。

章維:“你傻呀這種事你還無所謂?別的不說,他的舉動就是在向你示威,然後有極大可能,他是要告訴你……”

“——我是個替代品,替代他的。”顧水輕替他補完了後半句,眼神有點冷,“你是這個意思吧?”

章維被他堵得有話都說不出來。“你還知道啊?那你這段時間,你以為你看到的一切,華雍的熱情,會不會只是因為義馳?”

顧水輕搖了搖頭:“我是不懂感情,也沒見過什麽好的感情,但我不傻。義馳的敵意是真的,他說的話也是真的,但在我面前這麽做就沒必要了——誤導人這種事我做多了也見多了,一看他咄咄逼人的那副樣子,我就知道他想幹什麽。”

“你是說他故意的?”

“當然。我不管他曾經和華雍是怎麽回事,他對華雍是什麽感情,單就跟蹤偷拍這一點上,我能明白他和我不一樣。這種事情,企圖強迫對方掌控對方的事,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做。”顧水輕說,“而他既然用了‘曾’,就能說明他們現在掰了。我認識華雍,華雍那個人既然做出了這種事,證明他明白了義馳究竟是個什麽人——他既然全都明白,又何來‘替代品’一說?不知是義馳傻,還是心急了。”

章維被他說的冷靜了點:“但還沒完啊,他看出你對華雍……來了吧?若是他去說?”

“別說他不敢去,”顧水輕換了個姿勢靠着,看着過往人群,“就算他去跟華雍說了,華雍知道了信了,又能怎樣呢?我們的聯系僅限一個微信號一個手機號,現在這麽方便,我換一個太容易了。”顧水輕盯着一位進了便利店的男人,過了半晌沒見他出來,便收回了目光。沒準人家是要多呆一會兒,也沒準他出去了顧水輕沒注意——

世界這麽大,一個人若是想消失,太容易了。

章維:“你實話實說,就算是沒有義馳,你是不是也準備這麽做了?”顧水輕是天下第一等狠心人,哪段記憶都肯扔進回收站——管他好的壞的,只要影響到了他的生活,他都不要。

顧水輕把手機扔給他,華雍翻了翻,果然已經不見了微信的圖标:“第一步,讓自己想聯絡的時候聯絡方式受阻。你看,我在D國電話不好打過去,最好的聯絡辦法是微信。但我既然已經卸載,就至少需要下載軟件和登陸兩步。這兩步之內,足夠我冷靜下來放棄了。”他勾起唇角,對一切頗有心得的樣子。

“第二步,保持距離——這個好說,我去D國他在這邊,他都不知道我住哪兒,想找也找不過來。這麽遠,這麽久,一時沖動也不存在的。”步驟清晰,十分顧水輕。

章維不太愛感情用事,有時候會被顧水輕說功利性太強。但他看着顧水輕,都覺得分明是這個人更可怕:他有感情,甚至偶爾會被感情左右。但該狠心的時候,他能把已經存在的感情連根拔起,一點不留。

章維這時反而退了:“你非要到這一步嗎?你就确認他不喜歡你、不會喜歡你?不去試試的嗎?萬一呢,萬一有個皆大歡喜的結局?你對自己有信心一點啊。”

顧水輕有一瞬的恍惚——他想起華雍擋在他身前的身影,想起他幾次三番地邀他出去,想起他莫名其妙的賭氣和讨好——

章維說的很對,他上前一步,不一定什麽都得不到。

“我跟你分享一個命題,是我前一陣在網上看到的,一個匿名的網友歸納的,關于‘進一步還是退一步’的利害分析。”顧水輕比他心平氣和地多——出乎章維預料的,他早有準備,“對方是你關系極好的朋友,soulmate的程度,然後你發現自己喜歡上ta了,而據你觀察ta也有50%的可能性喜歡你,而你迫于形勢只有進退兩種選擇,這種時候應該怎麽辦。”

“進的可能有兩種,一是ta真的喜歡你,你們互相喜歡——這裏作者引出了第二個命題,我們先不談;二是ta不喜歡你,你們之間除了尴尬沒第二條路可走,連普通朋友都做不了——這是自作多情了。”

“退的可能性更複雜,我們把它簡化一下,就是你們不再能是那麽好的朋友,不再無話不說,但那段記憶保留了,甚至你可以肆意編排那段故事,比如年少輕狂的我們相愛,因為種種原因最終沒有表白沒有在一起——這被稱為自欺欺人。”

“文章挺長的,作者腦洞也比較大,從一個點又生發出去很多東西,有的東西ta也表示以後再補充……總而言之,主幹的部分我很贊同。而我呢,我當然是選擇‘退’的一員,而我不光會選擇退到普通朋友,我能更幹脆一點,直接消失。這樣文章中由此引出的其他部分,正好全部忽略。”顧水輕十分有共鳴地向章維解釋着。

“……這個世界上奇葩真不少哈。”章維只能這麽回應。

顧水輕搖頭:“這不是奇葩,這只是一種保守的思維習慣——安排好一切,把所有可能的結果一一列出并且逐一分析之後,再進行選擇。作者管這個叫‘自作多情與自欺欺人’,我覺得挺有趣的。”

自欺欺人,到底是好于自作多情的,他想。

章維說:“別講這麽複雜,直白一點說,你一沒能力接受自己的真心不被理解,二不接受承認gay身份後的問題,于是無作為,對吧?”

“簡單精辟。”顧水輕承認,這是忽略掉所有思維過程之後的最簡結果。

“所以,你就如此扔下了可憐的華雍?萬一,萬一我是說,他喜歡你呢——你剛剛被否認我,就代表你想過對吧?”章維的問題總是一針見血。

顧水輕沉默片刻,對他說:“沒關系的,我們才認識了幾天,我這麽消失,大概就成了第二個義馳了吧?影響會有,但早晚會沒事的。而且……我也和他說了,離開以後諸事繁雜,不知道會怎樣呢。這個怎樣,就理解為消失吧。”

章維話聽到這裏,知道說什麽也沒用了——他的感情生活也如死水一樣,實在沒資格評價顧水輕。于是就講起三中看見的人和事,顧水輕偶爾回應他幾句,氣氛緩和了許多。

登機信息終于廣播,兩人拿起東西準備離開,顧水輕卻突然停下腳步,喉結上下滑動了兩下——他到底是意難平:

“而且,我也并不是不難過不生氣的啊——”

他以為茫茫人海中他那麽幸運,遇到一個能包容他一眼看出他想法的知己,卻沒想到,所謂心有靈犀的默契,只不過都是他曾在另一個人身上,領會過一番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

“自欺欺人,到底是好于自作多情的,他想。”某日突然跑到我腦海裏面的這個句子,引出了《故作雍容》整個故事。而我兩卷之後,終于寫到了這裏。

顧水輕是否正确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我只能說,這是他的選擇,深思熟慮過後的。

然後關于裏面提到的這篇文章和它的作者,那又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了,應該會單開一本去寫。有興趣的人可以猜猜,其實作者出過場的。

明天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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