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華雍對于蔣一方如何看出顧水輕放下了她,十分不解。
在他看來,顧水輕一直是這麽個無所謂的态度,和以前也沒什麽兩樣啊——不過連蔣一方都說是了,那就是了吧。
他們走的時候,蔣一方沒有送。
華雍腦子裏也再沒那些不切實際的所謂幫他們緩和關系的想法——于是他也愈發心疼顧水輕。
這個人,就面對着如此我行我素的蔣一方,過了這麽多年?還包含着備受非議卻無力抵抗的童年?他最需要愛最需要支持的時候,她在哪裏?
華雍一路沉默。
蔣一方不是不懂,她知道對華雍說一句“謝謝”,知道祝一句“幸福”——該怎麽做她全都知道,可她為什麽什麽都不做?
顧水輕能平安長到今天,仍能這麽平和淡然,人生一大宗旨是不給別人帶來麻煩,沒成為什麽社會不安定分子——他要多麽辛苦。
怎麽可以放下?連他華雍都放不下!
“哎,你行了啊,我都沒說什麽呢。”顧水輕看着身邊這人周身氣壓越來越低,忍不住出聲。
“你……其實應該說些什麽的。”華雍的嗓子有點啞。
顧水輕搖了搖頭,很是平靜:“真的沒什麽可說的。我恨她怨她……我承認,我當然。只不過,我的這些情緒只是對特定的人才會産生的。我還在意,只是因為我把她當我的親人,逼着自己當也要當。可其實當作陌生人,會好很多的吧。其實本來和陌生人,也沒什麽兩樣。”
“我既想着要以一個‘兒子’的身份去對待她,卻同時深知自己對此的排斥。既不想別人認為我對家人無情,又希望能早早擺脫……哪裏有這樣的好事。我受夠了而已。”
顧水輕想,反正我連“同性戀”都不掩飾都不怕你們說,一個不孝順的兒子,還算得什麽呢?
“她不配做一個母親。這樣的母親,我也不要。”大大方方承認,真是痛快。
華雍摟過他:“對,她不配。這裏——”他看看四周,“我們再也不要回來了,好不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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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水斯是在準備去食堂吃飯的時候接到的顧水輕的電話。
顧水輕說他從聿鎮回來,沒有直接飛B市,先來隔壁看看她——就這麽兩天的功夫沒見,她也是剛剛到學校,也不知道有什麽可看的。
可顧水斯當然還是答應下來,反正剛剛開學,課業也不忙,還能讓人請吃一頓飯,何樂而不為?
當然,她還有想要見到顧水輕的理由、有想要證實的猜測。
他為什麽無緣無故去聿鎮?為什麽選擇繞路來看自己?……再追遠一點,那天晚上他一時沖動去幹了什麽?
然後謎底在她看見校門口并肩等着她的兩人時解開了——也不出預料。
華雍見她走過來,拍了拍旁邊低頭看手機的顧水輕,顧水輕側眸詢問,華雍低低和他說了一句,顧水輕也看過來。
距離有點遠,看不清,顧水斯猜他是笑了笑——還是華公子沖她招手的動作比較好認。顧水斯掏出手來,也揮了揮。
畫面有點溫馨。顧水斯想。
見到顧水斯前,其實華雍心裏有點發怵。
他還記得一年多前,那個連玩笑都不會開,有點陰森森吓人的女孩兒。
可現在走近的這個,步子輕緩,姿态優雅,面帶笑意——簡直就像是第二個顧水輕。
華雍有點怔。顧水輕低低嘆了口氣:“你看到了吧,就是這個樣子。可她覺得挺好,我能說什麽?”
兩人也往上迎了兩步:“嗨,小斯。”
顧水斯先看着顧水輕:“哥。”然後對着華雍,認真的看了看——然後才松下來:“好久不見,華雍。”
華雍也跟着她松了口氣:“好久不見。”真奇怪,他在面對蔣一方的時候都沒這麽緊張——嗯,其實這才是第一次見顧水輕的家人呀。
顧水斯插着兜,跺了跺腳:“還是挺冷的,咱們趕緊找個地方吃飯吧,別在這兒凍着了。我剛剛也是準備去吃飯,現在都餓了。”
華雍樂了:“那你帶路,我請客。”
“好,反正我也算不得地主,不瞎盡地主之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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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水斯七拐八拐地把二人帶到了一家小店,要了幾個炒菜和幾籠包子:“我本地的同學說了,想在T市吃包子,就要來這種小店裏,這才好吃。”
三個人擠在簡陋的小店裏,充滿了煙火氣息。
華雍掰開了一次性筷子:“這話在哪兒都能用上。那些有名的老字號,本地人一般都不建議去。”
顧水斯點頭:“是啊是啊。好在我一直都是街巷裏混大的,沒受那些名店的荼毒。”
華雍這才想起來,傳說中,在顧水斯變得那麽瘆人之前,是個沖動不服管教的不良少女。
這兄妹倆,是被害得有多慘。
顧水輕夾起個包子嘗嘗:“嗯,好吃。”
華雍立刻也跟上。
顧水斯坐在對面笑彎了眼:“哎,講講呗,你們怎麽就在一起了?”
顧水輕不動聲色,華雍筷子停在空中,眨眨眼:“這麽明顯?”
“撲哧,”顧水斯笑了,“不是吧你,這很奇怪嗎?我哥那天去找你前,最後一個電話還是我打的,那些話還是我勸他的,難道我能推測不出發生了什麽?——這麽多年,我也就見他在你的事情上,不淡定過。”
顧水斯目光變得悠遠,想着想着卻又覺得好笑:“哎呀,說什麽‘這麽多年’,其實我們六歲之後也沒見幾面。假期的時候,哥哥會過來看看,然後就走,面見的不多,自然交流就更少。這個哥哥的存在感,都快沒了呢。”
“其實在聿鎮遇到你的時候,我們的情感剛剛完成修複,是吧?”顧水斯捧着果汁看向顧水輕,“我那個時候才知道,哥哥和別人是不一樣的,我們之間有些東西,說不出來的特殊。然後我就想,當初如果放我們一起長大,我們誰也不會變成這樣。”
華雍想想,覺得好像是呀。顧水輕能緩解了小斯的偏激,而小斯剛烈的性子,也不會由得顧水輕忍下那一切。
可惜,沒有如果。
“不說這個了,”顧水斯還在分析,“我哥不可能無緣無故去聿鎮,再加上之前的推測,很有可能就是和你一起,嗯……類似做個了斷那種?”顧水斯忽然鄭重地向華雍道謝,“這還真是要謝謝你。我哥既然肯去呀,就說明了很多東西。”
一天之內連得兩份鄭重感謝的華雍覺得真是……受之有愧。
顧水輕能走出來,是因為他有那麽堅強、他能想的明白。華雍作為“催化劑”,實在是不敢擔。
顧水輕嘆了口氣。
他是一個讓人怎麽沒有安全感的人嗎?
“怎麽都這麽急着感謝他呀?”顧水輕問,“我有那麽小可憐嗎?總等着別人挽救?之前也沒見你們可憐過我呀。而且……”顧水輕側過身,看着突然低落的華雍,“在愛面前,說感謝,太淺了吧。”
華雍眼睛亮了起來。
唉,這人真的,越來越跟小孩兒似的了,有事兒沒事兒的還得哄着。
顧水斯倒是完全沒被虐到:“哎呀,學到一招。希望将來有一天你們也能找個人感謝,然後我就這樣,深情地反駁。”
顧水輕想,會有的。連我都可以這麽幸運,你一定也行。
華雍開始關心起顧水斯的感情生活:“小斯,怎麽樣,有喜歡的人嗎?”
顧水斯攤了攤手:“沒有,暫時也不準備。我呀……和我哥一樣,可能欠缺這方面的能力,需要有個人肯锲而不舍、還足夠寬容……啊,稍等。”
華雍正想說其實也不盡然,顧水斯的話卻先一步被電話打斷——然後她表情有點古怪地發問:“你們介意……再多一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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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雍肯定不介意多出一個人來,哪怕這人他不認識,飯桌上也肯定不會尴尬——
可是這個人是顧長名。
顧氏兄妹該吃吃該喝喝,完全沒受影響,華雍卻覺得這個本身就狹窄的空間真要呆不下去了。
誰來告訴他,堂堂顧董,為什麽會和他們一起坐在這個和他畫風完全不符的店裏吃這家常菜?
好吧,其實顧董只是出差過來順便看看女兒,碰巧了,順便捎上了他們倆。
華雍在知道顧水輕和顧長名的關系後就問過老爸華陵,知道自己家和顧家沒什麽生意上的往來,于是對顧長名的一切了解都來自于盧安柯那兒傳來的各種“傳說”——眼光獨到、做事強硬,是個很有野心的人。
而現在,這個“很有野心的人”坐在他對面,還給女兒夾着菜。
——盧安柯同學已經不是一般的不靠譜了。
空間狹小,人與人的距離也就不可避免的近了些,一向在顧長名面前包裹森嚴的顧水輕都柔和了些——尤其是聽華雍和顧長名的對話,他甚至都在忍笑。
“啊……叔叔好啊。”這話音兒都是顫的。
“你好。你是華雍是吧?小輕的朋友?”
“嗯嗯,好朋友好朋友。”華公子您是小學生嗎?
“我還是第一次聽說他有除章維外的朋友。”
“哈,我們認識了剛剛兩年。”嗯,還得刨去一年多的失聯。
顧水輕看華雍實在是戰戰兢兢,還是幫忙打斷了:“爸,你查戶口呢?”
顧長名的筷子頓時在碗上磕了一下:有多久,顧水輕在無事的時候主動開口了?
他手有點不穩,只得輕輕放下了筷子:“我只是,有點……激動。”
顧長名也是習慣直來直去的人——盧安柯真沒那麽不靠譜:“你知道是我之後還肯讓我過來,你沒走,而且是和朋友一起。”
顧水輕想了想,同樣也放下了筷子,說:“其實我剛剛從聿鎮回來。”
顧長名閉上了眼,掩去了那一刻的神色。“哦。你媽媽還好嗎?”之後還是那副無喜無悲的面目。
顧水輕看了一眼華雍,然後答非所問:“大概我唯一慶幸的地方在于……小斯比我幸運。你愛她,而蔣一方不愛我。”
顧長名聽見他直呼妻子大名,意識到了什麽:“你還是?”
顧水輕桌下的手輕輕握住了華雍的:“是啊,我還是做到了。我不想再去浪費我的感情了,在一個不值得的人身上。”
顧長名悠悠嘆氣:“她那個人呀,真的有太多‘不值得’。早明白,早解脫。”
“可你明白了,不也沒解脫?”顧水輕反問。
“愛,哪有那麽簡單?”顧長名笑,甚是疏朗,“但也無所謂,沒有什麽過不來的。”
顧水輕點點頭。他這難得的贊同讓顧長名一愣一愣的。
他怎麽不一樣了?那假模假式的不在乎不理會都去哪兒了?真實卻不留情面的話讓顧長名感到陌生。
顧水斯敲了敲桌子:“吃飯呀你們。咱們難得能坐在一張桌子上。要是顧念也在這兒,人就齊了。”她夾了個包子放進顧長名碗中,“嘗嘗這個,我哥剛剛還說好吃。”
“那你們吃。爸,你既然是來看小斯的,那肯定還有話要說,我們就先走了。”顧水輕起身,披上華雍遞給他的外套,“下次有機會的話,我們再聊。”
顧長名這次是真的沒回過神來。下……次?還有下次?
“還有,”顧水輕牽過華雍的手,帶到唇邊,“我們不是好朋友——”他輕輕吻上去,“重新介紹下,我的男朋友,華雍。”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繼續。
哎呀,真是真嗅到要完結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