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顧長名愣愣看着兩個人離開,暈乎乎的。
同時出現的沖擊太多,他竟然不知道先關注那個才好,陷入深深的茫然。
顧水斯仍舊夾着菜吃:“先說好,他們的事我也是今天才确認的。您可以不支持不認同,但不要和我說,好嗎?我哥和華雍……他們太不容易了。”
顧長名作為一個成功的企業家、失敗的丈夫與父親,完全不覺得自己有資格對兒子的感情做出評價,說話十分小心翼翼:“我——只是太意外了。不過也沒什麽可吃驚了,我對他的小輕的了解幾乎為零,又怎麽能奢求知道這個呢。”
他定了定神:“其實我在意的倒不是這個。他……今天竟然肯坐下來好好與我說幾句話、吃幾口飯了。”十幾年來,顧水輕一直把自己當顧家的客人,對他也客客氣氣,連逼出分火氣都難。怎麽今天,突然能心平氣和的、說出他到底在想什麽了?
顧水斯輕柔地笑了,聲音和緩:“這有什麽,兩年前,您敢想象我與你坐在一起不起沖突嗎?爸,人都是會變的,有時候就少那麽個契機。我哥哥比我幸運那麽一點,他的契機沒充滿血腥氣,是一個很好的人而已。”
顧水輕的生活看上去平淡,可其實家庭關系是一團亂麻。他可以不在乎其他人,卻不想留着這一堆定時炸/彈去與華雍相處。那樣對他太不公平。
“總會有那麽一天,一種新的感情的出現,讓你覺得對那些恨啊怨啊的掩飾都不重要、是浪費精力,不如紛紛收回來,竭盡全力去經營那重要過其他總和的一種。”顧水斯想,他是愛,我是什麽呢?“于是他也不再對抗你這遲來的、并無意義的關心。”
顧長名不傻。愛的力量有多麽恐怖,他再清楚不過。“那你呢,小斯?你哥哥選擇放下,你什麽時候可以呢?”
頗像個正常女大學生的顧水斯此刻眸中漾着點霧氣,高深的有點憂傷:“誰知道呢,可能是永遠吧。”
誰讓“後悔”的力量像“愛”一樣強大,卻沒有“愛”的治愈效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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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暈暈乎乎的不止顧長名一個人。
華雍都覺得天旋地轉了——要不是顧水輕牽着他,他現在不定是親吻牆面還是地面了。
偏偏顧水輕還跟個沒事人一樣,對剛剛發生了什麽好像絲毫沒有感覺。
“你沒和家裏出過櫃吧?”
顧水輕覺得這個問題有點不對應華雍的智商:“當然沒有。”一個從未想過要進行一段感情的人,有什麽必要出櫃呢。而且和顧長名的親近程度完全沒到可以開口說這個。
得到承認的華公子現在卻莫名其妙的沒有陷入狂喜。
因為不親近,所以一切好說——他們支持也罷、不支持也罷,對于顧水輕來說都是無關緊要的态度。反正誰也不在誰面前晃悠,礙不着眼。
但自己可以嗎?
華雍想了想自己爸媽,覺得,他不行——他不可能不在乎。
顧水輕像是知道了他在想什麽,嘆了口氣,挨他近了點:“我今天這麽值得你感動的舉動,最後你不給點反應,反而在我旁邊愁眉不展像是要慷慨赴死……哭喪着臉給誰看呢?”
這時候就得遺憾自己。顧水輕此人,既不會撒嬌也不會發怒,通常情況下都是我什麽都不說、你愛懂不懂,最主動的行為不過擺事實講道理。可對着該懂的都懂就是欠點安慰的華雍,他就沒什麽辦法。
華雍苦惱地哀嚎一聲,攬過了顧水輕的肩膀:“我怎麽不感動啊。我男朋友那麽浪漫而霸氣地在家人面前宣布了我的存在……可這感動剛剛上來,莫大的壓力也就跟着出現了。小輕呀,”
顧水輕倒抽一口涼氣:“你別這麽叫我,我慎得慌。”
華雍嘿嘿笑了兩聲,但顧水輕的反應卻也沒帶來什麽歡快:“可我又什麽時候才能和他們說,我愛上了一個男人,我想一直一直和他在一起。”華雍迷茫。
深深的迷茫。
華公子其人,總能開開心心的,完全是因為他心大——華公子性格與顧水輕迥然相異,卻也萬事不經心,想不通就不想,船到橋頭自然直,深信沒什麽過不去的坎兒,一件事要是早晚也解決不了那就幹脆不幹了。
頭一次碰到兩難到束手無策的事情。
顧水輕看着他茫然,也沒什麽經驗可給他。
他自己感情淡漠,人際關系簡單,甚至都可有可無,不在乎的東西太多,随随便便就放下了。出櫃這種在別人家裏能鬧得天翻地覆幾年不得消停的事情,擱他這兒,帶過去讓母親自己看出來,父親面前承認一下,沒人敢給半句評價。
他覺得很正常,旁人覺得很瘋狂——大概他們覺得,人生中就得有的事值得鬧得天翻地覆?顧水輕真是怕了。
“那就瞞着吧。”顧水輕只能給一個如此蒼白的拖延術。
華雍點點頭:“是啊,還能怎樣啊。”然而低頭時,在顧水輕看不見的地方,他無聲地開口:怎麽可能啊。
怎麽可能在顧水輕如此艱難卻迅速地整理好一切站在他身邊時,他卻享受這片刻歡愉,不還他一個無憂的、沒有定時炸/彈的環境?
顧水輕不應該苦惱這些。
他應該驕傲而自我地活着,他的空間不應有由自己帶來的不良聲音。
再說……華雍還有那麽點,沒到時機的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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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雍邁出的第一步——沒有選擇父母——召集了自己的一票朋友。
還是當初顧水輕見過的那一波。
開學早的這個時候已經上課了,華公子約了半天時間,還是汪若瑤汪女王翹了下午一節課才堪堪聚齊。
女王言:別的不重要,就是一,這一桌飯必須夠貴,二,華公子要說的事必須夠重要。要不然她就擰下華雍的頭帶回去給老師當禮物。
前一點好滿足,後一點……他怕這事情勁爆到女王想反向擰他的頭。
于是一行人坐在一家全市聞名的貴到要死的海鮮館,陪着女王狠狠敲詐了華公子之後,歐霖揉着胃滿足地發問:“說吧,什麽事非要得我們都吃飽了再說?”
汪若瑤嘴上不饒人:“第一關算你超額完成了任務,可第二項滿足不了,你還是不能活着出這個門。”
盧安柯和傅傅之間唰唰唰不知道交換了多少個眼神,華雍看着都覺得累。
作為唯一一個吃相優雅飯量适中的人,華雍此刻是少見還能坐姿端正的人了。“其實也沒什麽大事,我原本也不想這麽興師動衆……只是想麻煩各位的反應,給我點兒經驗借鑒——”
“我跟各位出個櫃。我有男朋友了。”
……
……
???
全部傻眼。
沒有人有反應。
華雍看見這一桌人的人,集體,呆若木雞。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有點心理準備的盧安柯:“我……我……你追到了?”——于是瞬間被大家集火。
“你知道?”這是沈靖的疑問。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們?”這是汪女王的質問。
“小爐子你變了!”這是歐霖的抱怨。
傅傅見男朋友被圍攻,默默舉手:“你們……是不是重點錯了?”
……
“華雍你什麽情況?你以前有女朋友的呀?”這是還算有點理智的沈靖。
“你沒搞錯吧?你沒在開玩笑?”這是下意識不信任的汪若瑤。
“誰?什麽時候?怎麽回事?”這是八卦之魂在燃的歐霖。
華雍深吸一口氣,鄭重回複:“以前的事是以前,現在,我确定肯定堅定,我愛他,不開玩笑。然後,這人你們認識,”他對着三臉茫然的三人,面無表情地說,“顧水輕。”
……
……
腦子炸了。
腦子不在了。
魂兒都沒了。
明顯被炸到神游天外的三人不适合再提問,盧安柯按捺不住:“所以後續是什麽?我這邊還停留在你不斷給人家發短信但是一點回複都沒有的時候呢。後來你不再和我說這事了,我都不敢問你。怎麽突然就??”
傅傅點頭。明顯這兩個人資源共享。
那邊六只木然的眼睛動了動,看過來,三人卻還是沒有發問的能力。
華雍也不想解釋很多,那也不是他的目的:“總之,發生了很多事情。在我們的重重努力之下,算是突破了很多東西後,在一起了。這個結果最重要。”
汪若瑤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說:“你再請我吃一頓吧,我得緩緩,估計得翹不止一大節了。”雖然嘴上不饒人,可是班長做久了的人,對自己班同學都有種難言的愛護之心,“不是我多管閑事……你這樣,怎麽辦啊。你爸媽……你沒說呢吧?”
華雍苦笑:“我哪兒敢這麽直接呀,不是想先試試你們的态度嗎。”
汪若瑤強撐着自己冷靜:“華公子,你這就是病急亂投醫了。和朋友出櫃、與和父母出櫃,是一個概念嗎?能借鑒的了嗎?我得說,你這個做法,只說明了一個問題——你想逃避,你想轉移問題。”
華雍在汪班長面前想來謙虛,仔細想了想,然後深深嘆氣:“你說的對。我其實就是不敢,還要拿朋友來試試,證明我不是無作為。”
“在這種事情上,父母對自己孩子的接受程度、和對別人的接受程度是不一樣的,你也別想着側面試探了。”冷酷無情汪大班真是名不虛傳,一點後路不給他留,“華雍,作為朋友,我們就算一時反應不過來,也肯定是下意識站在你這一邊。但我們幫不了你,給不了你力量——因為性質不同,再多也沒用。”
“這種事情,還是要你自己做,其他說什麽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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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雍在朋友那兒接受了一大堆諸如“朋友,好走”之類的祝福,經驗力量沒獲取,反而收獲了一盆一盆冷水。
被澆清醒的華雍也不給自己留後路了,當天就以上戰場的心态坐在了飯桌前。
桌上擺着滿滿當當的華雍的拿手菜。
一邊坐着華陵先生和黎英女士,一邊是孤零零的華雍孤絕的對抗。
二人見兒子難得正式,默默思考是不是該換件正裝出席。
可華雍那一臉沉重讓他們連玩笑都開不出來。
黎英小心翼翼問:“那個,我們是先吃,還是先說事?”
華陵也用相同的眼神看着他,充滿關切與擔憂。
——那是與蔣一方的冷漠疏離完全不同的目光。這才是屬于家人的态度。
面對這樣的表情,他甚至連中午應用過的那招“喂飽了再說”都拿不出來。
華雍一下子就不行了,眼淚瞬間就湧了出來。
“我……真的真的,很抱歉。”
“我愛上了一個同性。”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2019年新年快樂!!
然後新的一年呢,請一天假寫結局!後天應該就能完結正文了。
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人在看的話,也有點期待的話,可以留言申請番外了呢,有什麽想看的故事想看的人可以說出來,能寫的會寫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