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華雍很少哭,更別提是在父母面前——不哭是長大的标志,而每個人最先想标榜自己長大的對象,就是父母。

可話一開口,眼淚就收不住了。

華雍有點受不了他們關切的目光——他沒錯,愛上一個無論什麽人都不是錯誤,可他的父母也沒錯啊!為什麽要讓他們承受這些?

根本無法淡定,根本不能像預想中那樣心平氣和地講出來龍去脈,不能和他們講道理——

他真的做不到。

他也不敢看他們。

不想看見他們眼中的痛心、驚愕。或許還有失望。

眼淚決堤,他開始壓抑不住嗚咽聲:“爸,媽……對不起,我真的對不起,可是我也沒有辦法啊。愛情這個東西真的不是我能控制。”

華雍想起這些年的很多事:“我知道我一直很不聽話,給你們找了很多麻煩、造成很多困擾。但是你們都不在意、都容忍着我,你們給了我絕對寬松的成長環境,讓我自由生長,讓我一步步變成了我自己希望的模樣。”明明是這樣好的家人,他真的好不希望他們難過,“我……我也不知道該怎樣做,但我知道我不能瞞下去。這樣既對不起他,也對不起你們。”

華雍想深吸一口氣平複下心情,卻根本是徒勞——他已經哭的呼吸急促到找不到機會調整了。

“對不起,真的真的對不起。”——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要說對不起。對不起什麽呢?一步一步走到現在,他問心無愧。可除了道歉,一切都那麽蒼白——其實連道歉都是蒼白的。

大概是……最終,自己的一意孤行還是要他們強迫着接受。

仗着愛為所欲為。

對不起自己這麽自私的要包袱和壓力甩給他們,逼他們接受這個結果。

“不是……不是,你哭什麽呀?”黎英被他吓到了,聽他邊哭邊說的這麽久終于不說話卻快背過氣了才敢開口,小心翼翼怕吓到他,“我跟你說,你別這麽哭。雖說适當哭一哭對身體有好處,可是你這麽激動對心肺功能都不好了。”

華陵把紙巾盒推到華雍前面:“有事說事,上來就開始哭算怎麽回事?在你眼中我們這麽不講道理?”

華雍哭的有點大腦缺氧,他懷疑缺到腦子壞了,時間出現了錯亂:是他還沒有說發生了什麽就開始哭了是嗎?要不這倆人怎麽還能這麽淡定?

要不就是他在做夢?他幻想中的父母對這件事情接受程度有這麽高?可他現在哭的胸口疼,這疼也不是假的呀。

華雍伸出手摸到了抽紙,艱難地拽出一張,擦了擦眼睛——不擦這世界就是一片模糊,看人他也就看個輪廓。

華陵和黎英看着兒子總算是平靜下來點,也略微放了心。

兩人正襟危坐,就跟沒聽見華雍剛剛說了什麽似的。

難道……受刺激太大,選擇性逃避了這個問題?但這雖得了太平,卻不是華雍想要的。

他眨着眼睛,用模糊的視線好不容易對上焦,看着爹媽——他們眼睛裏面是有擔憂,但怎麽感覺和他預估的……不是一種?

華雍震驚疑惑之中,一口氣沒喘勻,猛烈的咳了起來:“咳咳咳。”真的是眼淚橫飛——華公子從來沒想過自己會這麽狼狽。

他又覺得——有點,好笑?明明誰都沒有錯的事情,為什麽會鬧成這樣?可若是像顧水輕那樣,輕輕交代一聲,都不會有人過問又好嗎?——那是他用過往多年的不聞不問、默默對抗換來的。

怎麽就不能兩全呢。

黎英見兒子沒平靜幾秒就又開始激動,簡直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你,為什麽現在是你這麽激動?你不覺得好像這個場景反了嗎?”

華陵輕輕咳了聲,然後正色,可看向華雍的目光裏仍然是鼓勵而柔和:“你為什麽就下了定義,我們會抵死反對呢。華雍,對你的爸爸媽媽有信心一點啊。”

華雍傻在了原地,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黎英小小聲地抱怨:“我們在你眼裏是什麽洪水猛獸啊,什麽話都沒說就讓你要背過氣去了。我有這麽不通情理嗎?”

華雍完全懵了——等等,這是什麽走向?他們真的懂了自己的意思嗎?然後……是這個态度?

黎英想站起來去到華雍那邊,沒想到剛剛有站起身的動作、都還沒起來呢,那邊華雍就狠狠抖了下。她無奈地坐了回去,示意華陵讓他說。

黎英一個搞文學的,有點搞不定這個思維回路和她太不一樣的兒子。

華陵點點頭,說:“兒子呀,其實我和你媽媽讨論過這個問題。”

“我們沒有很早的去想這件事情……你畢竟交過女朋友,”華陵說的時候很平靜,“後來每次問你啊,你都說沒什麽喜歡的,我們也不怎麽管,畢竟你要是沒什麽能看上的也正常。但是,後來吧,你從你媽這兒要了兩本書回去。”

哦,是那時,顧水輕蹤影全無,他發現自己這裏留下的相關,竟然只有送給他媽的兩本書……華雍當然選擇要了回來。

黎英開口了:“你當時說起是一個朋友送給我的,聽你的口氣應該是個男性朋友。當時我覺得有一點不對勁。我記得你提到過想介紹他給我認識,後來就沒信兒了……”

“當時你媽和我提這件事,我還不當回事。然後她讓我注意一下再問你感情的事時你的态度……然後我就注意了。你的态度從‘無所謂啊你們煩不煩啊’變成了回避、不提,甚至還有點抗拒,有點迷茫。”

黎英輕輕說:“我們最開始也是很懵,更多的覺得是自己想多了。但是覺得,不管怎麽樣,我們要做好這個準備。”

華雍眼淚流個不停,難以控制情緒,嗓子已經近乎失聲了:“為什麽呀,你們……為什麽要默默做這個準備。”簡直不能想象……他們為了那一點點的懷疑、抱着怎樣的心情,想了……這麽多。

黎英聽着他的聲音,死死壓抑了很久的情緒也漫了出來,淚花閃爍:“你從小就這麽理解我們。我們明明那麽忙,你卻一點也不怨我們,在我們最分不出精力的時候,也那麽聽話……真的,你沒有長歪,就是我們最感謝的事情。我們不能讓你這麽努力的理解我們過後,卻不嘗試理解你。”

華雍不知道該做出什麽表情。他感謝父母再忙也不會忘記他,原來他們也感謝……他的理解嗎。

“我們不希望如果有一天——像現在這樣,你真的告訴我們這件事的時候,我們給的反饋是崩潰,是說我們不能接受——我相信最終我們會妥協,但我不希望你會因為那樣的态度而受傷你懂嗎?我想一開始,就給你最好的。”

華雍頭一回,哭累了。

眼睛腫到要看不清人,他都要忘了最初的目的是什麽了。明明做的是出櫃的準備,為什麽到最後,被感動成了這樣。

為什麽要哭死要崩潰的是他?

“唉,”黎英嘆了口氣,“我做了這麽久的心理準備,本來計劃中是你要真說的時候,我們就這麽淡定的接受了,多美好。”她抹抹眼角,“誰知道現在是你這樣了。完美畫面都被你破壞了。”

華雍不知該哭該笑。

怎麽最後這麽個嚴肅的場合變得……搞笑了。

黎英拍拍已經趴在桌上的兒子:“哎,起來起來,你現在不用糾結我們了,我們這個思想準備都做了一年多了,現在完全可以接受。我想知道……那個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華雍手機掏到一半,才有點尴尬:“哈,我才想起來我們沒有合影哈哈哈哈。”他沉思片刻:“我不知道怎麽用語言形容他,我覺得怎麽說都有點淺。不認識他的人,可能都體會不到他的特殊。”

“別說這麽玄乎,你告訴我,是不是給我送書那個?”

“……是。”華雍覺得今天就是讓他喘不勻氣的,這情緒不知道跌宕起伏幾次了。

“那就沒什麽問題了,一看就眼光好。”黎英表示,

……哦,看上你兒子不是眼光好,看上你喜歡的書才是。您真是親媽。

“他叫顧水輕,”這是個華雍想起來就會微笑的名字,“一個很特殊的人。和我,很不一樣。但我想你們會喜歡的……他是一個可以讓所有人都喜歡的人。但我希望你們能喜歡上他最真實的那一面。像我一樣。”這一點華雍并不擔心。顧水輕是個那麽好的人。

黎英點點頭。

如果不是這麽個特別的人兒,估計華雍也不會愛上。

黎英小心翼翼地問:“我可以……見他嗎?”

她這邊接受了,那邊……怎麽樣呢。

華雍還沒放回去的手機起了作用:“這有什麽的,打給他一下就好了。”他擡頭時看見了黎英糾結的表情,笑了:“他家那邊,實在是沒什麽壓力。父母吧,和沒有差別不是很大。所以,我希望……”

黎英女士連連點頭,表示懂懂懂。

“忘了說……他父親,是顧長名。”他看向自己的爹。

華陵皺眉:“沒什麽交集,不太了解。據說不是很好相處。”

華雍想了想那次一言難盡的會面:“看對誰了吧。”他一邊想着一邊撥通了電話。

“喂~幹什麽呢呀。”華雍問。

“這個點能幹什麽,吃飯呗。你嗓子怎麽回事?”

華雍連忙找過水喝了口:“明天我就去報到了,以後不能總陪你了呀。”

“那就放假的時候。”顧水輕說,然後沒放過華雍,“你到底怎麽回事?”

華雍起伏了半天的心情,聽着顧水輕總是淡定的聲音,慢慢歸于平靜,他明明一臉狼狽,卻笑得十分開心:“我啊……剛剛和家裏出了個櫃。”

顧水輕噤聲。

過了幾秒,他輕輕開口:“你怎麽樣,你在哪兒?”

華雍心都要化了:“沒事,我在家。嗯……我媽媽想和你說句話,可以嗎?”

黎英頓時炸了。誰說的?誰說要說句話?她明明是小心翼翼打聽一下顧水輕那邊的态度,見面那是要準備很久的事情好吧!華雍怎麽就幫她做主了?

可是華雍竟然輕聲說了幾句之後就把手機遞了過來,黎英在兒子“鼓勵”的目光之中被趕鴨子上架了:“嗯,那個……你好啊,顧水輕?”

“阿姨您好。”顧水輕聲音輕靈,聽起來舒服極——黎英有點忐忑的心突然平靜了。兒子的愛人,不是洪水猛獸,隔着這麽遠,何必這麽緊張呢。

“我就想說……華雍這個臭小子,有的時候不太靠譜,麻煩你多,擔待他了。”黎英其實不怎麽會說話,關心起人來有點笨拙。華雍這個任務交給她其實有點難為人。

可那邊突然傳來低低的笑音,再開口的時候,低緩而堅定,帶着形容不出的力量:“不啊……華雍是我見過,最可靠的人了。我認真的。”

認真的相信,認真的,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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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天晚上剛剛折騰了這麽一出,第二天還要回學校返校報到的感覺——真是酸爽。

華雍打着哈欠出了樓。

昨天明明發生了那麽重要的事情,值得聊好久,結果顧水輕這家夥,早早就告訴他快去睡覺明天好回學校,就把他打發走了……他不困!他可以的!——反正閉上眼也睡不着嘛。

但是男朋友是在關心他,他又能怎樣啊啊啊啊!

開學頭一天,就是事情有點雜,交完東西華雍想着回寝室睡一會兒好了。當然之前,還是要給男朋友打電話交代一下情況,順便抱怨幾句,最好能引得男朋友來看看他什麽的……

“嗯嗯,都結束了。我一會兒回寝室收拾收拾。室友有的回來的更早。”華公子再次站回學校的時候,終于不再是單身狗一只,覺得自己成為了旁白路過的人羨慕的對象,愈發喜氣洋洋。

“……但是要一周見不到你了呀。課是真的多。我上學期排課表的時候沒想這麽多,現在,唉。”華雍出了樓門——咦?他這是看見了什麽?

他舉着手機停在原地——不會吧,這麽偶像劇的情節,不是顧水輕能做的出來的吧?他會偷偷跑過來找他?

但又的确很顧水輕、很不偶像劇。

他就簡簡單單地站在樓下,沒有抱着花、沒有背對着他然後在他靠近的時候轉身。就站在那兒。

好像就是因為他昨晚抱怨開學了不能常常見到。

顧水輕用實際行動告訴他,沒事,我閑。

華雍知道情侶之間不應該計較這些,沒什麽必要瞎感動——可這是顧水輕啊。是那個石頭人,是那個你挖出心給他看,他都沒準一轉身就把你清理出大腦的顧水輕啊。

原來,不知不覺中,他們都已經做了這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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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個地方很有紀念意義,”華雍把顧水輕帶到了一間校內咖啡廳,“我建議我們把這個地方定為一個紀念地,需要常常回來看看。”

顧水輕翻着菜單,沒擡頭:“怎麽了?”

“我就是坐在這裏遇見了章維——還是你正在打電話給他的章維。”華雍聲音帶笑,充滿懷念。

顧水輕愕然擡頭:他沒聽過這一段。

“要不是章維正在這裏,而你正好電話找他,估計他也想不到要在我面前演這一場來刺激我,我也就沒機會向他解釋,他也不會幫我讓你回國。”華雍想起來悻悻然,“萬一沒遇上呢。”

顧水輕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他目光落下,掃了掃:“誰知道呢?”誰知道他那樣的自我逃避能到什麽時候?誰知道他還能忍多久就回國。誰知道——章維的那些話,只是正好合了他的心意,給了他一個理由放過自己。

多追究無益。只是該發生的,顧水輕相信一定會發生。

他突然有一點信命運。

要不、為什麽那麽多他認為可以憑自己意志摒除的東西,最終,還是留了下來呢?

華雍想了想,又搖頭:“不會的,其實應該也不會有什麽改變。在海外,D國機場我們都能遇上,為什麽回到這裏,我們會錯過?”

從一開始,這段感情就這麽奇妙。

他們一出現,就是對方世界裏那抹難言的色彩。

華雍拽過一邊的背包,掏出一個盒子來,他推到顧水輕面前,示意他打開。

顧水輕拿過來。

是一條編制的手鏈。墨綠色的。

不會是……他看着華雍。

華雍有點不好意思的笑了:“其實我很久之前就開始進行這項工程了,也編好好久,一直收着,其實也沒想過要怎麽送出去。”

“也就是昨晚,我媽突然說她是不是應該想想送你什麽,我說不用,這特意送個禮物奇奇怪怪的。她說我不會還什麽都沒送過吧……我想了想,嘿,還真是。”

“倒不是說談個戀愛還非要送點什麽了,就是你知道吧,有的時候呢……儀式感還是挺重要的。我就想起,我也不是沒有用心的禮物可送啊。自己做的小玩意兒,還算有點意義——也別管具體是什麽意義了。”他探過身子,拿起那條手鏈,“說真的,我真沒想過賦予它什麽意義。”

顧水輕拿過來,說:“既然是送我的,那就給我帶上吧。”他伸出左手,遞到華雍面前。華雍點點頭,低頭,認真。

顧水輕十分克制地吐出一口氣——他怕自己會顫抖。

真的,有什麽必要賦予禮物什麽意義呢?

每一樣東西,其實代表的都是眼前這個人。

這個人教會了他很多東西。教會他勇敢,也告訴他,這個世界上有他不敢想象的奇跡。

有那樣好的父母。而那樣好的父母竟然願意接受他的存在。家人的力量、家人之間的愛原來是這樣的嗎?顧水輕從不奢求從不重視的東西,有一天,他竟或許可以嘗試得到。

“華雍啊。”

“嗯?”

“我看到消息,俄羅斯世界杯的售票方式出來了。”

“啊,太好了!不過……這次去,就不帶小爐子了吧?”

“還記得?”

近兩年前,華雍臨時起意,要和這個新交的朋友與舊友去看一屆三年後才開始的盛會。

華雍興奮之下的話信不了幾分;顧水輕從未相信真能成行;舊友對此一無所知。

可兩年多的時光過去,一個午後,在一間簡單的咖啡廳,顧水輕簡單的問起,華雍簡單的答應。

好像回到了兩年前。好像一切都是那麽簡單。

依舊是那個約定。

約定的人,依舊是他們。

種種……不過相視一笑。

“當然。”

end.

作者有話要說:

到這裏就結束了。

感謝。

讓我緩一緩,大概會有個後記之類的東西吧。

感慨太多,不知從何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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