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所願
所願
馬蹄輕響至幕色四垂,夜涼如水,輕風拂過,星子微光搖曳,雲海沉沉。
從花葉縣到驿站的路頗為偏僻難行,途中偶有茶商經過,這會兒更是只剩下馬蹄和鳥鳴,舒瑜添了件披風,湊過頭掀開紗簾,依稀可見遠處山腳昏黃的亮點,想來便是客棧。
馬車經過改造,換了更為舒适的座椅,屏去雜物,顯得更為敞亮,奔波一天也沒那麽難受,轉個身,特制的寬大馬車緊跟其後,鈴铛輕響,訴說着自己不可忽視的存在感。
“夫人可是擔心世子?”
蘇葉放下手中的繡帕,揉了揉早已酸澀的眼,順着舒瑜的視線看過去,提議道:“不如奴婢讓他們停下,夫人去看看?”
舒瑜怔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放下紗簾,道了句不必,便拿了腰間的白玉平安扣細細摩挲,白日裏沒仔細看,這會兒舒瑜倒是覺出些異樣來,信手接下玉佩湊到光前。
矮桌上的紅燭已經燃了大半,這會兒随着晃晃悠悠的車廂忽明忽暗,借着皎潔的月光,舒瑜才勉強看清了白玉上的裂痕。
“夫人何時買的白玉?”蘇葉好奇詢問,湊過去看了會兒有些可惜的砸了咂嘴:“成色質地倒是極好,怎得會有裂痕?真是可惜了。”
“不過,奴婢瞧着,好像竟有些眼熟?”
舒瑜将玉佩妥善收起,解釋道:“世子的随身之物。”
蘇葉語氣更為不解:“世子的玉佩怎麽會到了夫人這?”
定格在裂縫上的視線變得飄忽,舒瑜想起穆南行将玉佩交到自己手中時的話。
“此平安扣是我七歲時,父親和母親在承天寺所求,那年我突生大病,連禦醫都有些束手無策,後雖然僥幸救回,卻也體弱不堪,父親母親便去承天寺求了這枚平安扣,沒想到後面我竟真的慢慢好了起來,所以說這也算是我的救命之物了。”
穆南行語氣輕緩:“原本定親的時候就想給你,又怕你像對待歡情那般束之高閣,現下你我早已互通情意,挽挽可不許再冷落它了,我想看你日日把它戴在身上,直到我們老去。”
舒瑜想了許久才反應過來歡情是穆南行很早前送自己的血玉手镯,那時她一心想着找機會和離,哪裏好意思戴他的傳家之物,便讓蘇葉找了盒子收起,後來便也忘了去,沒先到連這些細節穆南行都注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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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瑜剛想解釋,被穆南行打斷。
“挽挽可知,我将它送于你的涵義?”
舒瑜覺得自己大概永遠不會忘記穆南行那時的表情,午後的陽光落在他身後,勾勒出細碎的光芒,穆南行站在她面前,星眸幽深,神色鄭重。
“願吾妻所願皆得償。”
“客棧到了,夫人下車吧!”孫常的聲音将舒瑜從回憶中拉回,深吸口氣,壓下心中百轉千回,舒瑜掀開車簾,扶着蘇葉緩緩走下馬車。
“此處簡陋,夫人委屈着些,”怕舒瑜吃不得苦,孫常語氣多有安撫:“索性就湊合一晚,明日我們便能抵達雲州。”
“無妨,”舒瑜倒是不計較這些,揮了揮手走向被下人擁簇着的穆南行,裝病就要裝全套,所以在衆人眼裏,穆南行現在說是弱柳扶風也不為過。
穆南行輕咳了聲,吩咐孫常:“孫管家先去安排晚飯罷,定廂房的時候多定一間吧,我已經着涼了,別再傳染給夫人。”
孫常不覺有異,帶了人去安排廂房和吃食,舒瑜和穆南行跟随其後,待小二安排好後便徑直上樓。
客棧少有人來,即使商隊路過也是歇息片刻便離開了,飯食和條件上不免差了些,舒瑜勉強用了些湯面,看着蘇葉細致周到地打掃廂房,換上他們自己帶的被褥。又不放心地去穆南行房裏看了看,才回到廂房宿下。
夜色未深,周圍卻早已格外寂靜,風吹過後院的竹林沙沙作響,舒瑜躺在床上,右手握着玉扣,只覺孤寂。
“張太醫的意思是我懷孕了?”
雨蓮院正房,濃香馥郁,帶着昏聩旖旎的甜意,皓腕輕擡,掩進雍容的紗簾中,方欣蕙看着神色坦然的張太醫,面上陰晴難辨。
“正是,”張太醫滿目欣喜,臉上的褶子更為明顯:“看脈象已然月餘,所以良娣近日才會屢感困倦,食欲不振。”
張太醫伏跪在地,連聲祝賀:“良娣大喜啊!”
方欣蕙輕笑,卻不似欣喜,尾音延綿詭異,張太醫心中困惑之時,卻聽到她染了溫度的聲音:“杏兒,看賞!”
杏兒禮數周全地将張太醫送走,邁着輕步回到方欣蕙身邊,面上是掩飾不住的欣喜:“這下好了,良娣懷孕了,那相爺必不會再送三姑娘進府,太子也一定會更加寵愛良娣的!”
但是,“良娣,是身體不舒服嗎?”明明是天大的喜事,卻不見自家主子臉上有一絲歡愉,杏兒心中打鼓,猶疑出聲。
“無事,你先下去吧。”方欣蕙神色不明,雙手無意識在小腹撫過。
杏兒猶疑道:“那,良娣有孕一事,可要禀告殿下?”
禀告與否,這東宮任何風吹草動,哪裏能瞞得住太子呢?杏兒知道,方欣蕙也知道,她用不着在這些細節上省事。
方欣蕙将身子塞進狐皮毯中,語氣如常:“去禀告吧。”
她半張臉隐匿在毯中,杏兒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想來也不是高興的樣子,雖然好奇,但自從進了東宮,她就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謹記在心,這會兒也不再詢問,喏喏應是,照例給方欣蕙留了盞蠟燭,小心翼翼地推開門離開。
屋內驟然安靜下來,方欣蕙眸色微閃,不再是一副麻木的表情,神色複雜地看向平坦的小腹,這裏竟然真的在孕育一個小生命嗎?
翌日,太子良娣懷有身孕的消息傳至宮中,陛下大喜,解除太子禁閉,下旨封方良娣為側妃,賜珍寶數件,一時之間,整個東宮喜一片喜氣。
但方欣蕙看着對面溫柔小意的蕭庭軒,卻只覺如墜冰窖。
“蕙兒此番有孕,我本該小心陪伴,”蕭庭軒語氣歉疚:“但江南一事一直沒有進展,父皇放心不下,故我今晚就要離京。”
“我将三兒給你留下,有事你就吩咐他,張太醫每日會來請平安脈,等胎兒穩定了,管家之權也要交到你手上,這些日子你就好好養胎,莫要操心其他的事了。”
關于眼前人的最後一絲溫存破滅,幻夢也随之驚醒,即将落在小腹上的手停在半空,半晌,方欣蕙蒼涼一笑。
別人不知,她還不知嗎,她現如今還怎麽可能懷孕呢?真傻啊,真像一個徹頭徹尾的戲子,竟還妄想着走出不屬于她的情節。
方欣蕙心中喟嘆,蕭庭軒這步棋下得可真是妙啊:給陛下一個為他解禁的借口,給方家支持太子一個看得見的未來,給她一個被寵愛的錯覺,還給他自己留下了東宮的大權。
微風吹過,窗外的枝葉搖晃不止,方欣蕙指尖浸出血色,她卻恍然不覺疼般,看向近在咫尺的蕭庭軒,自那日從皇宮回來,她一直以為自己早已斷情,這會兒忽然發現自己還是戲中人,竟還是抑制不住地心痛。
方欣蕙看向空蕩的窗外,語氣溫柔:“殿下放心吧,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蕭庭軒滿意一笑,又說了些體己話才推門離開,方欣蕙躺在榻上,将身上的蠶絲被裹緊了些。
但心底一片冰涼失望,又該如何回溫呢?
花葉縣離風冶鎮不算近,但一行人有心趕路,三日後還是踩着暮色到了鎮上。
十幾個人住在客棧太過招搖,又不便行事,孫常幹脆租了間別院。
雖然匆忙,但別院出人意料的別致。
明顯江南風格的院落,精巧雅致,前院偏處設有亭臺,綠蘿環繞,圍着雅淡的木槿和水仙,沿着小路走向後院,打眼便是大紅的拱橋,挨着一方荷塘,方圓大小,池中早荷才露尖尖角,蜻蜓點水飛過,泛起層層漣漪。
荷塘南邊栽了架秋千,倒有些別樣的趣味。
孫常帶人去打探消息,舒瑜便攜着蘇葉逛了逛園子。
“夫人今日怎得沒先去陪少爺啊?”蘇葉一邊幫舒瑜按着腦窩,一邊問出醞釀已久的問題。
“很明顯嘛?”舒瑜挑了挑眉,卻是連眼都沒睜開。
“是啊。”不止今日,蘇葉發現這幾日趕路,自家主子好像除了送藥,就沒再跟世子單獨呆過,就連送藥也都像是例行公事般,明明前些日子恨不得形影不離的兩個人突然這般生疏,蘇葉心中陡然升起危機感。
“世子患了感冒,怕傳染給我,便讓我這些日子先遠着些,”舒瑜語氣輕柔:“再說了,孫大人在,我與世子怎好兒女情長的?”
舒瑜說着場面話,心中卻忍不住泛酸,她自然也覺無聊,但屋裏躺着裝病的哪個穆南行也得有膽子跟她聊天啊,想到離開時自家世子委屈的表情,舒瑜輕笑出聲。
“蘇葉,教我繡荷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