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殘月

殘月

飯局快要結束，葉檸月自己一個人出來上廁所，她洗完手，站在鏡子面前，塗好口紅，輕抿了抿嘴唇，補了個妝。

洗手間和正餐廳中間有條種滿青竹的走廊，這裏經過的人很少，在最中間的石磚小路上有兩排石雕燈籠，将幽暗小竹林中心照得還算明亮。

她從洗手間出來，踩着高跟鞋，往大廳方向走去。

“葉檸月。”低醇的嗓音自空曠中暢行無阻。

程複暄站在昏暗處，右手手指間還夾着根煙，影影綽綽的身姿，帶着些隐然的寂寥。

葉檸月腳步一頓，回頭就看見他這副沉寂模樣，沒注意到他手指間的煋子。

她一步一步往那邊走動，直到他整個人都映進她清澈瞳孔裏。

葉檸月又朝他身後張望了眼，後面空無一人。

“別看了，人走得都差不多了。”程複暄把指尖的煙滅了，扔進垃圾桶，直直朝她走過來。

幾年不見，等到二人再獨處時，葉檸月竟一時語塞，明明以前都可以在他家客廳賴着不走打一下午游戲。

葉檸月暗暗吸一口氣，此時程複暄已近至身前，她隐隐約約嗅到淡淡煙草味，不算難聞，但她不喜歡。

葉檸月皺了皺眉頭，沒那麽多顧忌，脫口而出道：“你抽煙了？”

這話一出口她就覺得不對勁，工作之後抽煙也挺正常，她這麽一問倒顯得大驚小怪。

葉檸月穿了高跟鞋，程複暄還比她高半個頭，聞言唇角勾起一個微不可查的弧度，觑她一眼道：“狗鼻子挺靈。”

葉檸月也不生氣，回嘴道：“比不上你，我只是狗鼻子，你整個人都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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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巴還這麽厲害，難怪能把梁可凡堵得說不上話來。”那些微妙氣氛在一句句玩笑中煙消雲散，“走吧，司機來了，我送你回家。”

“那還不是你來了，他才閉嘴。”葉檸月剛剛喝了酒，車也在公司，沒什麽好推辭的，邊說邊跟着他往前走，她清楚知道梁可凡并不服她。

“那我面子挺大。”程複暄并沒有要直接警告梁可凡的想法，葉檸月被不懷好意的人說是靠關系上位，他多少聽過一點兒風聲。

程複暄也不想讓她再因為他陷入這種謠言中。

手機提示音響起來，葉檸月低頭回消息。

“和誰聊呢，這麽歡？”葉檸月低了半晌的頭，程複暄見狀随口問了一句。

“你認識的，韓林。”

程複暄沉默片刻，半晌才笑了一聲：“挺好。”

他當然認識韓林，葉檸月表白了三次的人，他怎麽會不認識？

身邊還有人，葉檸月也沒和韓林聊太久。

“怎麽，這麽多年終于把人追上了？”程複暄放慢了腳步，注意到司機已經把車開了過來。

“沒，我哪能上趕着領好人卡？”葉檸月語氣平淡，沒有酸楚，追他仿佛成了一種習慣。

和韓林……也就那樣，像現在這樣慢慢來就行。

葉檸月又狐疑看他一眼：“你不會要嘲諷我吧？”

“別把你的行為強加在我身上。”李助力已經把後車門打開，程複暄丢下這句話直接上了車。

“撇得還挺幹淨。”她平時也很少怼人啊。

葉檸月在他身後小聲嘟囔，跟着他上了車。

程複暄對于她的某些話習慣性耳聾，進車後問道：“你現在住哪裏？臨水園？”

臨水園是江氏的産業，葉檸月坐他身旁，整理了下頭發，回道：“篁絲灣。”

程複暄關窗的手一頓，也不意外，沒多問，只朝前面鄒叔淡聲道：“先送她去篁絲灣吧。”

鄒叔以前是給程複暄父親開車的，在程家幹了二十多年了，葉檸月也認識他，笑着道：“謝謝鄒叔叔。”

車間一陣沉默，卻并不讓人感到尴尬，李助理剛遞給程複暄一個平板，他直接在車上處理工作。

葉檸月覺得無聊，看向窗外，腦袋放空，忽然一個急剎車，她還沒反應過來，由于慣性作用身體大幅度往前傾，又被安全帶拉了回去。

她轉頭看向程複暄，他卻按住她胳膊，先出聲道：“你沒事兒吧？”

葉檸月搖搖頭，往前看了一眼：“前面好像追尾了。”

鄒叔連忙轉過頭道歉，也沒人責怪他。他反應挺快，及時停住，才不至于讓他們也撞上去。

“這堵住了？”葉檸月伸頭往前看了一眼，好幾輛車都撞一起了。

“應該是。”鄒叔确認後回道，“可能要等一會兒才能過得去。”

“不急。”程複暄超前看過一眼，便低頭看平板。

前方交警也過來了，本來稀稀散散的人突然聚集到了一起，葉檸月注意力被吸引，把車窗搖得更下了些，嘈雜的人聲一起朝車內湧進來。

“前面追尾的車裏好像還有個明星，還挺漂亮的，怪不得這麽多人圍着。”鄒叔看得清楚，他最近幾天晚上回家，老婆女兒都在看這女明星演的電視劇，只記住了臉，卻不知道叫什麽名字。

看熱鬧是國人的天性，葉檸月也不例外，她往前張望了會兒，不用特意去找，一眼就被前面氣質清冷的女生吸引，女生只露出一雙眼睛，衣着低調卻不失精致。

但女生帶着口罩和帽子，這副做派，也确實難怪會引人好奇張望。

葉檸月朝外看，風不斷吹過她的頭發，溫柔拍在臉上，她覺得有些癢，幹脆從包裏掏出一個皮筋把頭發紮起來。

前面的人慢慢變少，一個人聲卻準确無誤地傳進車內：“趙聞笳，趙聞笳。”

葉檸月聞聲擡頭，有點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又朝程複暄看過去，她此時剛整理完頭發，搖了搖程複暄的手臂：“你剛剛有沒有聽見誰的名字啊？”

“誰？”程複暄半點不關心外面的事，頭也沒擡。

“趙聞笳。”葉檸月說完，又補充一句，“你別告訴我你忘了？”

趙聞笳，程複暄唯一的前女友，怎麽樣都很記憶深刻。

程複暄沒再盯着平板，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只眉頭輕輕蹙起，黑色瞳仁深不見底。

葉檸月心裏毫不意外他的反應，只有趙聞笳才會讓他有所波動。

前面鄒叔聽見葉檸月的話，也回頭道：“趙聞笳，對，就是這個名字。”

程複暄沒說話，葉檸月又朝前看了一眼道：“她現在好像走不開，你不準備管管，英雄救美？”

因為剛剛有人喊女生名字，前面的人又多起來，嚴重點兒估計會影響到交警辦案。

程複暄嘴唇微動，最終還是叫李助理去問問她要不要幫忙，而後對葉檸月道：“別亂說話。”

這話像是在警告，葉檸月沒搭理他，現在又不無聊了，靠在座椅上準備看樂子，卻沒想到李助理一個人回來的：“程總，趙小姐她讓我向你道謝，但她工作室的車馬上到，就不麻煩你了。”

李助理和鄒叔雖然感到好奇，不知道程總和女明星有什麽牽扯，但也懂得閉嘴不問。

程複暄卻早有所料，沒什麽表情看了葉檸月一眼，又繼續處理工作。

葉檸月朝外看了一眼，眼神剛好和趙聞笳對上，對方應該是認出她來了，朝她點了個頭，她也勾唇點頭回禮。

趙聞笳和他們上同一個高中，高考完開始和程複暄談戀愛，葉檸月當然認識她。

不過她們兩個不是很熟，因為朋友組局的時候，程複暄只帶她來過一次。

後來又有人叫他把女朋友帶過來一起玩兒，程複暄笑着說他們上次太吵太能鬧騰，她不适合，幹脆護着找借口推辭了。

葉檸月最後看了一眼外面的纖瘦身影，默默關上車窗，覺得有這個必要問一句：“不準備複合嗎？”

“不準備，早分了。”程複暄低着頭淡淡道，“你安心坐這兒吧。”

葉檸月觀察程複暄片刻，發現他确實沒什麽異樣，也沒了其它顧慮。

趙聞笳工作室的人來的确實挺快，沒等多久就把人帶走了。

葉檸月看他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忽然道：“男人都像你一樣薄情嗎？”

程複暄聞聲擡頭，面無表情道：“你可以下車了。”

葉檸月很快屈服，捏緊手指在嘴唇上方拉過，做了個閉嘴的手勢：“不下車，我不說了。”

沒過多久，程複暄處理完工作，把平板還給李秘書，葉檸月偏過頭問道：“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吧？”

程複暄點頭：“不出意外的話，以後會長居在國內。”

葉檸月“噢”了一聲回過頭，這裏離她公寓不遠，她讓鄒叔停在前面便利店，打算自己走回去。

程複暄又接着問道：“你呢，你就打算一直住在這裏？”

“沒有，等我爸的房子收拾出來，我搬那兒住。”葉檸月如實回答。

她爸爸那套房子只寫了她的名字，只不過房門鑰匙在她媽媽那裏。

程複暄在葉檸月奶奶去世的時候，陪她去過那裏，錦南府離她公司确實挺近，他沒再多問，只是帶了些恰到好處的安撫詢問道：“聽說又差點跟你媽吵起來？”

葉檸月嘴唇輕揚，開玩笑回答：“是啊，不過等我被掃地出門，我會抱緊大腿的，我可有眼色了。”

他擔心她又和家裏鬧矛盾，但他不知道她早就學會了低頭，以後沒什麽大事兒也不會和她吵了。

該服軟的時候必須服軟，這是她這麽多年血與淚的教訓。

“誇自己的話可以少說點兒，你可以走了。”程複暄沒再多說。

“知道你自卑，我以後會少說點的，走了。”葉檸月轉身朝便利店走去，背影高挑，微卷的長發被随意束起，一如年少紮着高馬尾時的灑脫。

程複暄等她進便利店，才對司機道：“走吧。”

葉檸月剛進便利店，李秘書正在買零食，都是些女生愛吃的零嘴，她走過去打趣：“看不出來李秘書還挺貼心。”

李秘書在程複暄出國前就跟着他，待他回國後又在程複暄身邊，葉檸月和他關系也算不錯。

“她喜歡嘛。”李秘書臉上鮮少帶了幾分局促，不知想起什麽，又帶着點兒好奇的意思道，“不知道今天那位趙小姐是程總什麽人？”

早做了解，他才好有個态度和準備。

“趙小姐？”葉檸月嘴上喃喃着，腦子立馬反應過來，“趙聞笳啊，是……”

她住嘴，沒直白說出口，只笑了笑道，“是程複暄非常重要的人。”

是在學生時代，比她還重要許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