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殘月

殘月

葉檸月回到篁絲灣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屋子裏一片黑暗，只有從窗外露出的一點光亮。

這套房子是她去年剛買的，以前挺方便，但現在公司換地方了，她就有點嫌麻煩。

她剛開燈，手機适時響起來，是李文苑的電話。

“喂，媽。”葉檸月打開冰箱，裏面空空如也。

“吃飯了沒”李文苑随口問了句。

“吃了，馬上洗澡了。”

葉檸月手指點到外賣平臺，離預定時間還有十分鐘，她也就沒催。

“你江叔叔吃飯的時候剛提到你，你妹妹也挺想你，你怎麽回事，這麽久都不回趟家？”李文苑現在才不由得抱怨起來。

“我不是給你打了電話嘛？你當時不是在和王阿姨她們喝茶嗎？說了兩句你自己挂的啊。”葉檸月平淡陳述事實，腦子裏開始回憶她上次回家是什麽時候。

她回家的時間很固定，打電話的時間也很固定，和李文苑的聯系也像是在例行工作一樣。

“先不說這個，沅沅的十八歲生日快到了，我和你江叔叔想着給她辦個生日聚會，成年了肯定要比往常正式一點，你別忘了。”李文苑怕她忘了小女兒的生日，特意提醒她一句。

“好好好，我會準時到的。”葉檸月斟酌着開口，“對了媽，我想和你說個事兒，就爸爸的那套房子，鑰匙是不是在你那裏？我想叫人收拾一下搬進去住，篁絲灣離公司有點遠，爸爸那套房子正合适，也不用……”

葉檸月話還沒說完就被李文苑打斷：“哎呀，那套房子都多少年沒住過人了，還有你奶奶爸爸的遺物全扔在那裏，你不嫌瘆得慌啊？”

葉檸月垂下眼眸，握着手機沉默下來，李文苑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又改口道：“你要是覺得篁絲灣離你們公司遠，讓你江叔叔給你在公司附近買一套房子不就行了？老房子肯定沒新房子好啊。”

“不用麻煩江叔叔，我就是想着沒必要。”李文苑可以覺得沒什麽，但是葉檸月不能心安理得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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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苑又反駁她：“沒必要，你看你自己買的房子，也不讓我給你把把關，那麽小一個，說出去人家還以為我和你江叔叔不給你錢花，讓人笑掉大牙。”

葉檸月早預料到李文苑會拒絕，她保持一貫輕松的語氣：“我這不是覺得工作了，再花你們的錢不好意思嗎？”

再說了，葉檸月一個人住100平真不小，她現在也就買得起這麽大的。

“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我是你媽媽，你當初搬出去住我就不同意，說是鍛煉，讓你一個人出去闖，也沒看出你闖出什麽樣子來。”

葉檸月心裏瞬間堵得慌，想和李文苑說些什麽，又怕跟上次一樣同她吵起來，終究還是忍住了。

如果李文苑真正了解過她的工作，是不會斬釘截鐵用貶低的語氣說話的，她清楚地知道，李文苑并不是故意，只是從小到大的習慣。

江氏的富太太當慣了，怎麽會看到上她這點小成績。

在李文苑眼裏，葉檸月所有的成績，甚至比不上她在江氏混飯吃的表哥。

“你說的對。”葉檸月知道和她掰扯這些沒用，也不和她争論，“那爸爸奶奶走了那麽久，房子沒人管，我總得過去看看。”

李文苑接着絮絮叨叨：“行行行，我叫人把鑰匙給你送過去，你想住就住，那房子我一直叫人收拾着，你記得買些新的電器什麽的，算了，我叫張姨給你買……”

**

早上七點多，北城早早開始運作，晨光擁着清風，露水伴着綠葉，柔風吹過，清清涼涼，舒服自在。

她底子好，一對彎月眉，清亮水潤的眼睛最是動人，小而挺直的鼻子，牙白唇紅，五官單看精致突出，在這張小臉上卻奇異地完美融合。

标标準準有着明豔氣質的美人。

葉檸月簡單化個妝，穿了件帶花邊的緞面白色襯衫，下身着一件杏色半身裙，穿了雙平底鞋，拿了車鑰匙離開篁絲灣。

去往公司的道路擁擠，大都是奔波在家和工作單位上的人，她從沒見過沉睡的北城，何況是在清晨。

葉檸月走進辦公室，她一打開電腦，人事部的文件就發了過來，是瑞揚派來他們部門的工作人員信息表。

她粗略看了一眼，新同事履歷都挺出彩，不少人參與過知名游戲的創作，其中還有個在業內赫赫有名的梁可凡，也不知道瑞揚開了多少價才挖過來，确實配得起財大氣粗這四個字。

葉檸月端起桌上水杯，這水隔夜，她準備照常去茶水間接過新的。

她起身朝外走，茶水間有其它聲音入耳。

“吳組長要走，瑞揚來的新領導不知道會不會還像他這麽好說話。”

“聽說新領導是零加的梁可凡，我有同學在他手底下幹過，出了名的不好相處。”

這兩個人應該在平面組任職，葉檸月越走越近，沒想到下一句就提到了自己。

“你擔心什麽？梁可凡在我們創維也是葉總的下屬啊，葉總還能讓人在她眼皮子底下作亂？”

“可那畢竟是瑞揚派來的，葉總也不好多說什麽，她多年輕啊，之前得的那個獎在我們這行能力頗受争議，資歷可比不上梁可凡，能不能降住他還不一定。”

“也是。”

“哎，別說了，這不是咱們該管的事。”

聽見有人議論自己，葉檸月心裏還蠻複雜。

她知道自己資歷淺，去年拿的淩美獎爆冷，一舉打敗得獎熱門選手梁可凡，挺多人不服，外面的那些聲音她也多少知道一點。

至于梁可凡，她也從沒天真地以為他一來創維就會乖乖聽自己話。

她停住腳步，茶水間兩個人也出來了，看見她後臉色微變，帶着笑恭恭敬敬喊了聲“葉總監”。

葉檸月沒抓住這麽點事兒不放，只提醒道：“以後說小話的時候，小點兒聲。”

語罷，這二人臉色微變，她也沒管，自顧自從櫃子裏拿了罐茶葉，轉身問：“你們要嗎？”

“不用不用，謝謝葉總。”這二人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忙不疊離開了。

葉檸月端起茶水，也不着急喝，身體微微後傾朝那兩人看了一眼。

啧，跑得還挺快。

晚上六點半，林品軒。

半數人已經到場，葉檸月被安排坐在趙煜身旁，瑞揚的大部分人還沒來，飯局也還沒正式開始，周圍人言笑晏晏，氣氛看起來很是和諧。

葉檸月心底覺得無聊，卻也不會表現出來，不時和桌上人搭幾句話。

此時門口進來一個穿着白色襯衫、面相斯文的男人，那人一眼就朝葉檸月這裏看過來。

葉檸月只覺得有些面熟，腦子也一時想不起來，沒打算理他，只朝他禮貌點頭算作打招呼，轉過頭繼續和同事說話。

梁可凡找了個适合他的位子坐下來，靜默幾秒，突然開口道：“葉總監，久仰大名。”

葉檸月和梁可凡還有些距離，他說話聲音加大了些，此時桌上人安靜片刻，視線不由得在二人之間打轉。

在場人都是搞游戲的，競争關系變為同事關系，前輩變下屬，也料想梁可凡不會輕易甘心，看向葉檸月的目光不由得帶了些好奇的打量。

葉檸月轉頭，也沒露出半點不适，不知道對面來意，只笑着問道：“您是……？”

這神态…看不出來是不記得、不認識還是沒放在眼裏，梁可凡唇角幅度愈發放大，可就是笑意不達眼底。

“我是梁可凡，上次您和林書平先生吃飯的時候，我們見過一面，葉總監貴人多忘事，怕是不會記得我這個無名小卒。”

梁可凡謙笑着把話說完，葉檸月就明白對面來者不善。

在場的人不是傻子，這話裏的暗諷意味，不可能聽不出來。

林書平是誰？創美獎的評委主席。林書平還是她老師的朋友，上次同學聚會，一堆師兄師姐都去了，她就是個蹭飯的，攏共也沒和林老師說上幾句話。

只能說瓜田李下，不無道理。

大家的眼神突然就變味了，瑞揚的人事不關己、暗暗帶着鄙視做看戲狀，創維的人內心不爽，有些人面上已經不好看了，大家心思各異，各懷鬼胎。

梁可凡在這個場合說這樣的話，也不知道是有腦子還是沒腦子。聽說他出了名的不好相處，看來是真的。

葉檸月手虛虛抵着下颌，微擡起下巴，輕笑着做善意提醒：“那确實，我這人是顏狗還臉盲，您多擔待。”

梁可凡話裏話外擺明是她瞧不上她，但她就重避輕，把她忘記他的原因歸結于他長得平平無奇。

梁可凡混不在意，葉檸月又接着道：“梁不凡？不好意思，梁可凡先生，以後來了創維就是同事了，梁副總監，我那些下屬不好管，你可要有個心裏準備。”

葉檸月來林品軒之前還想着要客客氣氣，現在想來，實在沒這個必要。

梁可凡嘴唇微動，葉檸月忽然捂着嘴，低頭打了一個噴嚏，成功把他說了一半的話堵在嘴裏。

她擡頭似含着歉意道：“梁副總監，您剛剛說什麽？”

包廂門适時打開，裏面的說話聲被打斷，大家一齊目光一齊移向門口，葉檸月也轉頭。

為首的人臉上挂着抹熟悉的淡笑，氣質矜雅，身姿颀長，手臂上搭着件西裝外套。

程複暄朝內道：“沒想到大家都到了，倒是我來晚了。”

趙煜連忙站起來道：“哪裏的話，程總來的剛好，是我們來早了，您快請坐。”

程複暄沒直接朝主位坐上去，而是朝身後助理道：“把門帶緊點，剛在外面就聽見聲音了。”

梁可凡面色一僵，他在零加被人算計無奈離職，在外面求職吃了幾次閉門羹，好不容易被瑞揚挖過來，可不想在程複暄面前落個壞印象。

他幹脆不說話，只拿起桌上的酒一飲而盡。

程複暄路過葉檸月身後時，右手握緊她椅背橫杠，食指狀似無意在上面敲點一下，然後接着往前走。

這種小動作誰都沒注意到，只有葉檸月往後靠，在桌下輕晃了晃腿，垂眸，似是欣賞自己光亮的指甲。

程複暄把外套放在椅子扶手上，坐下後又狀似無意道：“這包廂裏面挺冷。”

在場的人又不是傻子，語畢，立馬有人去辦。

程複暄又往葉檸月那邊掃了一眼，她低着頭，長發遮住了她的半張臉，看不到什麽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