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奇了，還是只會說話的大海龜。
三人的目光落在一臉菜色，混身濕漉漉的，瑟瑟發抖的漢子身上，想要打量個清楚。
“阿強……？”林東率先認出人來。
對方吓破了的膽被這句親切的呼喚治愈，正打算喜悅地點頭相認，卻發現本來握在林東手上的魚叉瞬間換了主人。
是個面色絕對稱不上友善的靓麗女人。
容婵一把奪過魚叉，沖那漢子肚皮怼過去，堪堪停在幾寸外的位置。
“管你誰，來幹什麽的！”容婵喝問。
她早在看見水面下朦胧的黑影時就覺得不對，什麽海龜，怕不是偷偷摸摸潛上來的漏網之賊。
昨個兒她就該逮住他的。
林東想要介紹，觑向容婵繃起來的臉色，将話語止在嘴邊。
對喔，好端端的，阿強不在自己的島上待着，過來幹嘛？
更奇怪的是，他竟然不走現成的礁石，大半夜在海裏游什麽。
“我…我游錯方…向了。”阿強吞吞吐吐地回答，還打了一個水嗝。
一雙眼睛始終看向自己光着的腳。
容婵沒那麽多的耐心，手中魚叉挑上漢子泡水後更顯破爛的衣服，唬得阿強“啊呀…呀”地躲避着向後掙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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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之下，衆人清晰地瞧見他根根分明的肋條骨，可謂嶙峋。
這人比林東還要瘦一些。
林西想到了什麽，問道：“阿強你…咋了，昨天就鬼鬼祟…祟的。”
聽過這話，容婵更加篤定。
“不說是吧？”她丢下手中的魚叉，慢條斯理地撸起袖子來。
阿強剛松出一口氣，尚未掀起半邊眼皮仔細打量，就感覺有一雙夾着生澀蠻力的拳頭從高處錘下。
容婵的力氣雖然不如林西，可也是常年健身吃飽飯的好體格。
容婵拳拳到肉，哦不，是到阿強皮包肉的骨頭架子，打得他嗷嗷叫。
遠處森林裏的葉子呼呼作響。
不知是想要拉架，還是在叫好。
林西和林東驚呆了，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容婵如此兇巴巴的樣子。
尤其是林西，她心中剛萌起沒多久的“容婵或許是先輩們所說的神明”的想法霎時掐滅。
什麽神明啊，一言不合就開打，分明就是他們島嶼土生土長的野路子。
“嗚嗚，我錯…了！”阿強伸出胳膊擋着腦袋，求饒連連。
一時間，長久的饑餓，被抓包的無地自容，還有被一個女人揍得毫無還手之力的羞惱，三種想法同時充斥了阿強的腦海。
他心裏很是絕望。
揉了揉拳頭，容婵居高臨下地問道：“再問你一遍，大道兒不走，偷摸摸來幹嘛的？”
阿強抱着胳膊，小聲嚅嚅。
“吃東…西的。”
島上的東西不夠吃，所有的捕捉、打獵獲取的東西都由單無虎統一分配。
阿強不像林東，有個力氣大的姐姐幫着争搶，二人在島上沒人敢欺負。
阿強只能緊緊地跟在單無虎的屁股後面，期待對方從手指頭縫裏漏下一點吃食，留給他果腹。
他好餓，每天都好餓。
聽說單無虎從這座島回來後，就讓他們全島的人去種地，誰種的多，誰就能分到更多的野生食物、海産品，甚至果子。
可是阿強不會種地，就像島上其他所有人一樣。
本來，他只是想來偷學一下。但等阿強昨個兒瞧見了地裏長得帶着穗的草，眼睛一下瞪得老大。
他薅下一把青碩的穗，丢到嘴裏。
難吃死了。
阿強差點沒呸出聲來。
又剌舌頭，還刺嗓子。
可等嫌棄過後，阿強驚喜地發現，這東西竟然比別的吃食頂餓多了。
這就是單無虎說的，糧食嗎？
容婵瞧着面前的狼狽漢子，一時不知該說他是蠢、還是可憐。
如同有一條被雜草遮攔的大道擺在面前，可人不知道怎麽清掃障礙，從而選擇了遵循心中惡的一面。
這大概就是，誤入歧途。
“大老遠游過來，不累嗎？”她開口問道。
阿強終于看向她，悶悶搖了搖頭。
再辛苦也要吃。
容婵苦口婆心：“你知道有一種說法嗎？如果人為了吃什麽東西填飽肚子，反而耗費了更多的力氣，那還不如不吃。”
阿強點了點頭，似懂非懂。
他現在确實很累很累。
容婵輕輕推了身邊的林東一下。
“什…麽？”林東不明所以。
這個瓜娃子，容婵無奈。
她好歹也是個苦主，白臉唱過後，該有人接替她唱紅臉了啊。
一簇潮水湧上，漫過幾人的腳踝，如同風一般清涼柔順。
待褪下時，石灘上散落着仍舊生龍活虎的魚蝦。
剛剛好。
“吃飯。”容婵說着，伸手在榆木腦袋的林東腦門上一戳。
篝火烈烈，時不時傳來蝦殼和魚皮被灼烤的滋滋聲音，惹人發饞。
容婵自顧自地吃，不去照顧客人。
林西看出了門道，主動把食物往阿強那裏推。
“吃…吧。”
阿強垂着頭，不敢看向容婵，默默大嚼。
容婵就當看不見。
她得像嚴師一樣端住架子，嚴肅刻板，不能叫那個阿強覺得偷竊是可以被輕易諒解的。
氣氛說友善不友善，說僵硬倒也沒有，就像別別扭扭的才管教過不良少年的家庭餐桌。
“咳咳——”
容婵沒禁住，扭過臉一頓咳嗽。
被口水嗆着了。
一頓簡陋飽餐。
直到三人即将道別時，容婵這才正式開口：“種地說難也不難，你回去後，找林東和林西請教吧。”
笑容浮現在她的臉上，在夜色中顯得和善。
如果她不繼續說一下句的話——
“要是再敢偷摸來，我直接錘爆你的頭！”
阿強的欣喜挂在面上，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直到被偷笑的林西大力拽走。
送走了三人，容婵伸手拍了拍田地旁的稻草人。
這東西，防鳥獸，防君子，卻防不住小人。
可真要說吃不起飯的阿強就是小人，容婵也狠不下這顆心。
只看他今後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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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上的日子過得飛快，被容婵當作寶貝的麥子一天賽一天地茁壯成長。
她的小山洞裏也陸陸續續添置了不少生活用具，全套的100%藺草“床上用品”、大如酒杯的海螺當作杯子、容婵還給自己整出一套換洗的衣服。
和林西他們的是同款。
姐弟倆幾乎抽空就會來找她說話，和容婵分享着他們水稻的喜人長勢。
同樣對生活懷揣希望的，還有隔壁島上的頭頭——單無虎。
他也沒料到，本來随便嘗試一下的種地，竟然看着很有成效的樣子。
島民們起先亂糟糟地折騰一氣，幾日下來，越來越找到門路，田裏的水稻肉眼可見地比草叢裏長得好。
就連平日他最瞧不上的阿強，種起莊稼來都有模有樣。
“好小…子，出…息了啊。”單無虎伸手攬過阿強的小肩膀，眯起雙眼打量田裏的糧食。
要是人人都像他和林氏姐弟那麽會種，他光躺着不動，懶洋洋地曬太陽，今年就能有吃不完的東西。
阿強從來沒被單無虎，或者島上的誰這樣器重過。
他讪讪地摸摸自己毛剌剌的頭頂。
“我不算…啥。”阿強恨不能把肚子裏所有的消息都告訴終于賞識他的單無虎。
“隔壁…島，一人種…一堆，可厲害了！”
他雖然後面沒再登島，可聽林東林西他們閑聊時提到過。
阿強感覺到，單無虎随便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臂使了些力。
他快架不住對方沉甸甸的重量了。
“更厲…害嗎？”單無虎眉頭蹙起。
島上，容婵正嘗試着把野生的生菜移栽到新辟出的一小塊土地上。
天天吃果子和海鮮，她實在受不了了。
這邊又在鋤地，灰頭土臉的容婵聽到林間傳來一聲類似口哨似的風聲，三短一長。
這是她和島嶼約定的信號，除了老熟人林東和林西以外，其他無論是誰來，都是這個。
見來人是這大半月來容婵在島上見過的最壯實的單無虎，容婵不由挑眉。
對方雙手空空，倒不像是搶劫的樣子。
聽林東林西說，他們的地種得也蠻好的。
這又是為啥？
單無虎打量着容婵不大不小一塊田地上比膝蓋還要高的作物，瞅着和他們島上的水稻很是不同，但明顯也是好的。
他開門見山：“咱們換…下？”
容婵指尖輕撓了下鼻骨，不是很明白對方的意思。
先禮後兵的套路她知道，像單無虎這樣先兵後禮的，也不能是什麽好事。
身後跟着的小弟解釋道：“別怕，我們想…請你過來種…地。”
身後的阿強往人群裏縮了縮，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容婵瞥他一眼，明白了。
單無虎聽說了她會種地，想讓她去島上教着種水稻；至于她現在島上的農活，能讓他的其他島民來做的，都交給他們。
類似于技術和勞力的交換。
聽起來挺不錯的，好像誰也不吃虧。
只不過……
容婵雙手拄在鋤頭上，看奸商一樣地打量着面前貌似憨碩的單無虎。
這是要讓想把她賣了，還叫自己替對方數錢呢。
“然後呢？按你單無虎說的來分成果？”
她又不傻。
容婵幹脆拒絕道：“我不答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