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容婵面前有兩條路。

一條是背着她的小包袱跳躍前往隔壁島,與原住民們争霸一番。

另一條是堅守在這座神秘的如同成精的黑色島嶼上,等待它鐵樹開花。

“這還用想?”

容婵果斷選擇了前者。

她還不忘提起石刀,把自己辛辛苦苦種下的麥子齊數割走。

可憐的島嶼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即将被抛棄的征兆,反倒一日比一日歡欣。

這邊,容婵剛剛騰出一片充分沐浴陽光的空地,預備曬幹麥粒,蠢島就好像怕曬着她似的,努力把長着大葉子的樹枝倒向她。

“太蠢了呀。”容婵打心眼兒裏這麽認為。

明明看起來像是座成精的島,力量強大到讓人不敢冒犯,思維上卻比她和沈茗設計的千篇一律的游戲島嶼還要遲鈍。

或者說是像神秘的人一樣,難以琢磨。

一粒粒麥子好似金黃的沙灘,均勻地鋪在日光下,烘幹它們的水分,換取更長的保存期。

容婵扛過她紮的巨大的稻草人,穩穩地插在麥粒的正中央。

她自己也手持蘆葦,驅趕着來叼啄的鳥兒。

天氣縱然炎熱,島嶼卻好像察覺了容婵的意圖般,一連兩日幾乎無風也無浪,生怕一不小心刮跑了她辛辛苦苦種出的糧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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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事的很。

空氣中滿是麥粒與陽光的味道。

容婵伸手抓一把麥子,擱在掌心細瞧。

麥子剛曬幹的時候又硌又硬,仿佛沒有敲去皮的堅果,也不知阿強當日是怎麽将其塞到嘴巴裏的。

加工是一定要加工的。

容婵找到一塊和石磨差不多大小的石頭,把墊了大樹葉的一筐帶殼的麥子均勻鋪在其上。

她再費力把另一塊沉重的、中央仿佛是被滴水穿透的近圓柱體石頭擱上去,空隙處用一塊直徑差不多的木頭塞的嚴嚴實實。

這便是她的舂米工具,一套簡陋石碾。

接着便是費力無比的勞動。

勞作大半日,容婵揉揉腰,感慨道:“一個人的生産力究竟是有限。”

她這幾日見縫插針地說服自己,動不動就找上幾條搬去隔壁的借口。

倘若在隔壁,原住民的人口遠遠多于勞動的種類,就可以分工、同時勞動、高效利用工具。

其實……容婵面前有現成的好辦法。

她可以找成精的島嶼幫忙。

對方雖然腦子不太好使,但卻有力大無窮的藤蔓;容婵還能和其配合,充分利用風、潮汐等大自然的動能。

只不過,容婵即将要逃離這個窮地方,實在是不好意思開口。

仿佛察覺了容婵的想法,悄無聲息地,自密林深處探出兩支藤蔓。

它們一左一右地抓住了石碾把的兩頭,試探兩下,就模仿容婵的樣式,咯吱咯吱地操作起來。

“不用不用了。”容婵伸手制止。

對方越熱情,她越過意不去。

藤蔓似乎不如前幾日聽話,只猶豫一下,打量眼她汗津津的額頭,繼而埋頭苦幹起來。

比上了發條的機器還賣力。

一時間,容婵額頭的汗仿佛更多了些。

純屬緊張的。

.

幾日來,穆生感覺到,他更敏銳的意識正處在蘇醒的邊緣。

黑暗如同他的一層銳利鱗甲,卻也是緊緊束縛他的枷鎖。穆生想要掙脫,卻怎麽也不得章法。

更不要提那曾在他耳邊重複千遍的,空靈而不知疲憊的魔咒。

它們加劇了穆生的痛苦,将他推往名曰放棄的懸崖邊緣。

好給什麽人或事物騰出世界之神的位置。

而他則會繼續化身為一座孤零零的島嶼,空守漫無邊際的年歲。

暗無邊際之間,穆生曾聽到“叮”的一聲。仿佛有什麽與他契連在一起,成為穆生的世界中,模模糊糊的向引般的存在。

自那時起,穆生便擁有了一系列諸如簡單的應激反應的能力。

挑麥子、查看外人、托潮汐送來豐富的吃食。

人家說什麽,他就能理解什麽。

雖然島上那個叫容婵的人常常嫌他蠢,可穆生卻很欣喜。

這僅僅是他的開始。

近些日子來,穆生敏銳地感覺到自己的思維與感官變得愈發得清晰。

他自信地認為,無論容婵在做什麽事情,他都能夠在自己的腦海中判斷一番,思索種種行為的來龍去脈,加以回應,而不是橫沖直撞地行事。

就比如此時此刻,他接過累得氣喘籲籲的容婵的手,幫她碾麥子。

對方一定會很高興。

穆生期待不已。

他心想,等自己幫容婵處理好了糧食,對方親口吃到腹中的時候,一定會覺得生活在他的島上是一件幸福無比的事情。

絕不會有其他的可能。

.

忙碌的不只是容婵和她所以為的蠢島,滿世界的生靈都在為各自的豐收而辛勤勞動。

包括林東和林西他們,一連好幾個白日,姐弟倆都揮動石刀收割個不停,按照容婵指點的手忙腳亂地給稻谷脫殼。

“我那兒的面粉做好了,晚上記得來嘗嘗。”容婵邀請道。

“好…啊!”二人驚喜應承,滿臉都是崇拜。

容婵也太厲害了,她的麥子雖然比他們的水稻成熟得晚,卻能這麽快就處理好。

容婵心虛地摸了摸後腦,回去準備大餐。

島上的石頭工具并非處處可見,容婵清掃幹淨那一方舂米用的大石磨,把它當做菜板子使。

而大石中間因為重力摩擦而微微凹陷的地方,則充當半個面盆。

她用溪水涮幹淨這幾日積攢的海螺殼、龜殼等,當作餐具。

生火,燒水,在面粉中添入充足的水,容婵不斷揉動,粗細兩摻的面粉不過多時便和成粘手的面團。

“饅頭包子一類的還有些奢侈。”容婵忖度着現有的食材和配料,計劃道:“先做份鮮切面吧。”

趁醒着面的時候,容婵再度來到石灘,精心挑選了幾樣大海贈與她的海物。

有蛤蜊,鮮蝦,和鱿魚。

容婵把它們處理幹淨,扔進架在火上咕嚕嚕的大龜殼上,烹煮一大鍋海鮮湯。

而後她挽起袖子,鑽進草叢裏挖一些鮮嫩爽口的野菜。

林東林西兩人踏着暮色而來,二人剛一上島,就聞到了撲鼻的熱騰騰的香味。

這已經超出了充饑的範疇。

“你們來啦,面條就要好了。”容婵熱情招呼,手上還在削制小小的木叉。

姐弟倆不像她一樣會使筷子,之前吃些什麽還能上手,面條可不行。

不多時,容婵遞給他們一人一個用堅實的木頭做的粗糙叉子。

而她依然是用熟悉的萬能筷子。

圍爐坐在石頭上,林東捧起一個龜殼,拳頭握緊容婵給她做的“叉子”,好奇得不知道怎麽使。

林西常年擺弄各種粗糙的工具,很快掌握餐具的用法。

未等叉起一根滑溜溜的白色海藻般的面條,林西先捧着龜殼喝了一大口湯。

“鮮…美!”她贊慨不已。

容婵不像姐弟那樣需要适應,她迫不及待地挑了一大筷子面條,塞滿口腔。

熟悉的主糧的滋味與口感瞬時盈滿,讓連吃了快一個月海鮮果子的容婵激動地嗚出聲來。

“這就是幸福的感覺啊!”她囫囵道。

過去的容婵從未想到,她也會有覺得一口面條美好如斯的那日。

林東也嘗了一根,面條細滑、筋道、嚼起來有滋有味,他感覺舌頭仿佛不是自己的似的。

這哪裏是吃飯充饑,分明是從未有過的享受。

是的,享受!

難怪容婵姐姐心心念念要種地,世上竟然有比魚和果子更美味的東西。

面條這麽可口,他能吃上一缸!

一口接着一口,上一根還沒有咬斷,下一茬面條就急不可待地吞了進去。

林東吃得急,眼淚都從他黑短的睫毛旁溢出來,好像一枚珍珠自己偷偷轱辘出來的黑貝殼。

林西也是埋頭狂吃,随着分量飽滿的面條下肚,她常年半飽的腸胃也漸漸充實起來。

幸福自舌尖而起,落地于肚皮。

島嶼之上,微風拂面,草叢更深處微不可見地動了一下,如同沉眠已久的人蘇醒前的小動作。

大快朵頤的三人都不曾在意。

林東抹抹嘴巴,他撐得幾乎坐不下,站起來說道:“姐姐,我想要…和你一起…住。”

他可以幫着幹活,給容婵姐姐解悶,只要能有面條吃。

林西也點頭。

容婵想到自己的打算,笑着擺手:“別急,等你們把稻谷加工完,也能做出美味的食物。”

“何況,你們不是才找到蠶嘛?”

眼看就能開始織布了。

“蠶也…沒那麽好…吃。”林東嘟囔着。

容婵驚訝萬分:吃蠶?

單無虎真是個蠢貨。

“還是我去投奔你們吧。”她幹脆道。

驚喜的神色浮現在姐弟倆臉上。

太好了!林東和林西心想,他們一開始就是這樣希望的。

月光躲藏在了雲朵裏,島上只有朦胧的火光。

容婵回過頭,望向分不清邊界的黑暗森林。

就該如此,她在心裏給自己打氣。

她有信心能帶領隔壁全島人民吃香喝辣,至于暫且搞不明白的這座神秘的島,還是先放一放吧。

說走就走,容婵兜上山洞裏的全副家當,頭也不回地拔腿向外而去,毫不留情。

姐弟倆幫她拿些東西,興高采烈地踏着從濃雲中浮現出的月光回程。

忽然,林東一拍腦袋。

“哎呀,我忘…記把叉子拿…上了。”

他小跑到燃盡的篝火旁,撿起容婵給他削制的木叉。

一擡頭,林東目光掃過島嶼更深處,發現前方好像有什麽不一樣了。

溪水的那頭,籠罩在月光之下的森林,比他模糊印象中的廣闊了不少。

“姐姐,你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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