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華燈初上,穆生家裏拉上了厚厚的窗簾,保留純粹的夜的氣息。

屋裏的燈光微弱昏橙,勉強照出家具的輪廓,只不至于讓人磕碰絆倒。

也是微妙,容婵走進房間後,糾結了一日的神經像是終于躲到了陰涼樹下,舒緩了不少。她拉住穆生想要開燈的動作,牽着他,熟門熟路地将自己窩在柔軟的沙發裏。

容婵賞景般描繪着穆生出浴後幹淨的臉,關心道:“今天怎麽樣?”

“很好。”穆生揚起唇角,發自內心地總結。

他的手貼在茶壺壁上試溫,而後給容婵倒了杯水:“結束工作後,我本想找你一起吃晚飯的,但見到你好像有事在想。”

容婵怔愣擡首,不自覺地點點頭。

是啊,她下午一直在山坡上想事情。

原來她煩憂的小動作,都在島嶼神明的注視之中。

溫溫的水杯被遞到手中,容婵接過,卻發現穆生的大手沒撤開,反而輕柔地包住她的,以拇指揉摸撫慰。

清潤的聲音從上方傳來:“怎麽,是累了嗎?”

容婵下意識地擺頭。

她哪裏會累,只是有一點小糾結。

不過确實感覺有點渴。容婵乖巧垂首,臉埋在杯子裏小貓似的喝水,目光意外瞟見了對面浴袍領口下的景色。

二、四、六、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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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婵癡癡有味地數着數字,喝水喝得心猿意馬。額頭的碎發柔軟地垂在她的眉眼邊,替她打着掩護。

好漂亮的白開水,容婵想。

夜的蠱惑下,她感覺自己的指尖有點發癢,想要摸上一摸。

“嗯?”穆生見她低頭久久不語,語氣更加關切。

容婵趕忙從美色中倉皇擡頸,放下罪魁禍首的水杯,誠懇地擺手。

“沒有,我真不累。”

她端正身姿,眼睛忽閃忽閃地綻放出青春活力,趕緊慫慫地擺出要談的正事。

“今天下午黃玉來過,說了些外面的事情,我聽過後有點兒苦惱。”

容婵問道:“其他玩家都已經看上了電影,你知道什麽叫電影嗎?”

穆生搖頭。

他現有的認知只能幫他聯想到通了電的影子。

“有點像講故事,但是是把它用畫面的方式展現在眼前。”容婵試圖解釋,“同樣的,黃玉他們如今也有很多很多的書,還有游戲……你知道的,這個世界的一部分就是我曾經做的游戲。”

穆生似懂非懂地點頭。

好吧,原來電影不是他想的那樣。

容婵糾結道:“我在猶豫,要不要像他們一樣。”

“有了它們之後,會怎麽樣呢?”穆生問道。

他确實覺得生活中好像缺點什麽,但不知道這些和容婵提到的那些東西有何關系。

容婵挺直背部,望向屋子裏黑漆漆的角落,回想道:“怎麽說呢?”

“電影、游戲、音樂和小說等等東西更像是一種糧食,只不過不是我們的嘴巴在吃它們,而是我們的頭腦在享用。”

穆生困惑地抿唇。

他仍舊不覺得自己目前所需要的,是這些見所未見的東西。對他來說,似乎有什麽更具誘惑力。

“這樣,你閉上眼睛。”容婵有了主意。

懵懂的穆生聽話閉眸。

眼前陷入黑暗,其他的感官更加靈敏。

客廳裏,唯有時鐘滴滴答答的走動聲。寂靜之中,穆生還聽到身旁的容婵在沙發上挪動身體的動靜。

繼而,是她有些拘謹生疏地輕輕清嗓,好像要說些什麽。

穆生凝神靜聽。

“那南風吹來清涼,那夜莺啼聲細唱——”[1]

婉轉的歌聲自身畔傳來,像山上汩汩流動的清涼溪水破冰而湧,一下子注潤了穆生幹涸的彌漫于虛空之中的土地。

他覺得自己心裏有一道沉寂已久的弦,在被一只引頸低唱的小夜莺撥響。

清唱悠揚的曲調徘徊在耳邊,沉醉之中,穆生漸漸忘了容婵的話。他睜開雙眼,屋內昏暗的橘色燈光照在容婵的半邊臉上,顯得柔和,恬靜。

容婵恍然未覺他的視線。她唇角揚起,目視窗外的點點星光,享受着她與穆生在春夜之下的音樂會。

她好久,好久沒有體驗過這樣簡單的快樂了。

震驚化為癡迷,穆生靜靜注視着容婵因歌唱而舒展的眉目,心裏不自覺地追随着動人的旋律,愛上夜色茫茫與夜莺歌唱。

一曲終了,容婵看向耍賴偷看的穆生,見他眼中滿是傾慕,不好意思地歪頭笑了笑。

她随便唱唱的。

也就比之前的胡亂哼哼,鄭重了那麽一點點。

然而,音樂的魅力遠比容婵預料的要神奇得多。

穆生聽過歌後,像是哪裏開了竅般,格外主動地伸手摟過她,也想滿足滿足他精神上的快樂。他把人攬在懷裏,頭埋在容婵的肩側,低聲道:“真好聽。”

男人身上的清香混着淡淡的水汽,有如最珍貴的香薰,把容婵迷得暈暈乎乎。

這,這她是為了說正事的呀!

耳闊被穆生的頭發蹭得癢癢的,心裏也熱熱的。眼看二人同坐的小馬車就要跑偏,容婵連忙拽住。

“你,你喜歡的話,那我就也把它們搞到島上來了?”

什麽音樂、藝術、電影、游戲……管它是精神食量或者消遣,通通一股腦兒地拷貝過來。

“嗯。”

穆生敷衍着,聲音聽起來有點兒心猿意馬。

他的思路告訴他,既然容婵喜歡那些,自己當然沒有理由反對。總之,他已經得到他喜歡的了。

“好。那我明天就去找游戲系統談談。”

容婵當下拍板。

她的話音剛落,黏在容婵肩膀上的香噴噴的英俊腦袋突然停滞一瞬,只聽悶悶的聲音自身側傳來。

“是不是那個男人,叫沈茗的?”

“你知道?”

容婵驚訝挑眉。

乖乖,她的漂亮神明本領真是大。沈茗至今還摸不透穆生到底是做什麽的,天天問這個問那個,還是一籌莫展。結果穆生不聲不響,就對他了如指掌。

“嗯,知道。”穆生好像有點不太愉快,連剛剛的旖旎也從音色中悄然散去,“為什麽要找他呢?”

容婵聽出了他話裏的小抵觸,心裏莫名一動,湊近穆生細看他的神色。

可惜,屋裏燈光太暗,容婵讀不太懂穆生的表情。

作為島嶼的神明,對游戲系統下意識有排斥心理也是正常的吧?容婵想。

“我也不太喜歡他。”容婵說起了老同事的壞話,“自負又刻板,整天擺出一副人的樣子,卻根本不了解人是什麽。”

“但我剛剛說的那些,除了沈茗,別人現在都做不到。”容婵得承認這一點。

穆生茫然看向容婵。在他的心中,容婵等于無所不能。

“我的腦子畢竟不是計算機啊。”容婵淺笑,“就比方說,我會唱的歌就那麽多。可要是連上系統之後,就能聽數不盡的音樂了。”

“你唱的最好聽。”穆生真誠地講着甜言蜜語。

聽在黑夜中顯得格外篤摯。

容婵要被她的漂亮神明給可愛死了。

“謝謝,我也這麽覺得。”她大言不慚,語氣像是在哄在游樂場裏抱着旋轉木馬不肯去瞧下一個項目的小朋友,“不過,別的歌也會很好聽呀。”

穆生猶豫一秒,提議道:“我們可以慢慢來。”

從頭開始,自然而然地迎接它們的降臨。

容婵也知道這個道理。

“嗯,也可以。”她的話裏染上憧憬,“但那需要很久很久,不如找沈茗來得方便。坦白講,我已經有些等不及迎接那些五彩缤紛的娛樂花樣兒,那些在我過去的世界很受歡迎的。大家,還有你,都不知道它有多棒……”

“要不,我們去黃玉那裏體驗個半天,享樂一下?”

容婵自顧自地說着,手撒嬌般地抱住穆生的胳膊,仰頭去瞧,卻見穆生眼神黯黯,好像有點不高興。

她說錯什麽了嗎?

容婵不知道,穆生此時心裏正醋海翻波——

雖然他知道容婵說的是電影、音樂這些享樂項目,但穆生聽進耳朵裏,總覺得她是在贊美沈茗。

特別是當她自認不如沈茗,認為他們的生活都需要依賴此人才能更幸福之時。

穆生垂首,凝視他懷裏的小夜莺。

方才她的一首輕歌,與其說讓穆生距離音樂、藝術或是娛樂更近一步,不如說勾起了他心裏久久埋藏的,深海暗浪一般的洶湧願望。

他的手指輕拂過容婵柔嫩的臉,望向她迷蒙的眼眸。

“我知道。”穆生說,“我也想要。”

手下絲綢般的觸感告訴他,容婵向往的生活中的享樂很棒。而他如今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品嘗。

容婵愣愣地眨眼,心裏有點懵。

他知道什麽?想要什麽?容婵怎麽看,都覺得穆生不像是要按照她所說的找沈茗引入娛樂項目,反倒更像是要眼前的她的意思。

等等,他是不是搞混了什麽?

容婵開口欲解釋,卻不想,眼前男人的俊臉愈來愈低,眸瞳裏閃爍着她看不懂的光。

像是夜空中引人摘攬的星星。

容婵的眼睫下意識地閉上。

下一秒,唇上意外傳來溫軟的觸感。

穆生在吻她。

溫柔地,專注地,在她的唇瓣上流連,像在輕輕品嘗一塊甜美的草莓奶油蛋糕。

過于突然,容婵一時忘記了回應。

更加忘記了萦繞在她腦海裏半日的思考。

全部的感官與思維都被男人的觸碰攝走,容婵乖巧得不行,任穆生身上好聞的清爽味道在他們的呼吸間糾纏。

親密而暈眩。

直到穆生無師自通地意圖撬開她的唇關,她方才恍然夢醒。

胸口緊提,容婵的心跳随穆生每一次癡迷的貼近而擂動。蠱惑之下,她軟軟地擡起雙臂,環住神明寬闊的肩,送上自己沉醉在夜半的親吻。

唇舌引燃瘋狂。

他們吻得默契而酣暢。

換氣之間,容婵腦中竟然鬼使神差地閃過一個念頭——

她的漂亮神明,好會親。

穆生從來沒和誰離得這樣近過,接吻更是陌生的體驗。可一沾上容婵,他就有如自學成才般,與她熱烈地交換着溫度和呼吸。觸碰始于身體,卻在感覺中攀上巅峰。

昏暗的房間裏,沙發的摩擦聲與急促的呼吸蓋過了牆上鐘表走針的聲音。

穆生不曉得什麽叫失控,或者貪欲。他像只貪婪的豹子,此時只遵循着心裏的向引品酌着身下的女孩,縱容他們的呼吸一浪勝過一浪地翻湧。

可憐的任其采撷的容婵快要喘不過氣。她偏過半邊頭,使不上力的小手緩緩摸到神明腰間的浴袍帶子上,企圖狡猾地轉移陣地。

“铛~铛~”

容婵停手,感受到撐在她身上的穆生也驀然一愣,呼出的氣息似乎也染上幾分挫敗。

鐘為什麽會響?

容婵試圖從一片癡沉中拽回自己支離破碎的理智。

喔,她好像想起來了,是……

“對不起。”穆生大手揉上容婵微微有些亂的頭發,向她道歉。鐘聲報時是他設置的,用來提醒自己還有10分鐘就會消失。

他的本意是不希望再發生任何像上一次他們初吻那樣時的巧合。卻不曾想,今晚又叫他給撞上。

穆生快氣死了。

一時間,容婵暈乎乎的腦子也反應過來。

再過幾分鐘,穆生就要離開。

“喔對,我差點忘了。”她喃喃道。穆生最近的消失都是在夜間,她已經許久沒有親眼見證。

容婵緩緩坐起,呆呆望向牆上的挂鐘,模樣看起來乖巧又委屈。

穆生哪裏受得了她這個樣子,感覺自己的一顆心仿佛在被揉搓。他的目光落在容婵嫣紅欲滴的唇瓣上,傾身向前,很想再親親她,溫存地請求她的原諒。

剛一探身,穆生就見容婵喘着小粗氣,雙手緊着倒騰,在沙發上向後蹭得遠遠的。眼含警告地盯着自己,好像在說:不許亂來!

穆生沒了脾氣。

屋外,似乎傳來夜莺的低鳴。

時候不早了。

容婵平複着呼吸,再不敢瞧穆生一眼,就怕點着這棟不知打了多少年光棍的老房子,反倒把自己弄得上下不得。

沙發那頭傳來動靜,容婵高度警備。

餘光中,穆生似乎在整理他的浴袍,争分奪秒似的。

容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緊張之間,只聽穆生克制的聲音從側前方傳來。

“我送你回家。”

三分鐘後,容婵站在自己家門外,手還被穆生牢牢攥着。

他們就住在隔壁,哪怕閉着眼睛她都能走回去。

但是穆生做不到待自己消失後,留容婵孤零零地完成本該有他參與的事。于是他匆匆在浴袍外面罩上件大衣,牽着容婵的手,把人穩穩當當地送到家。

“晚安。”被照顧得妥帖的容婵甜甜揚唇,輕輕晃着穆生的胳膊。

雖然有點小意外,但她很喜歡今晚。

穆生則擡起另一只手,大掌留戀地撫摸她的臉。

皎月見證了他的投降。

“我同意。”穆生說。

雖然他對那些娛樂項目并沒什麽興趣,但穆生此刻清楚地認識到,如果不實現它們,他也無法肆意地擁有哪怕一個,完完整整的與眼前人相伴的日子。

容婵眉眼溫柔,她的回應是踮起腳,在神明的側臉落下一個晚安吻。

時間以秒的單位在行走。

容婵被穆生半推着肩膀走回屋裏,而後關上門。

窗簾沒有拉上,她能在門廳處懸挂的鏡子裏,瞧見被東南高懸着的皎月映出的颀長的黑色身影。

須臾之後,月影消失。

門內外只有她自己。

容婵手輕輕搭上唇角,任它花瓣似的甜蜜翹起。

或許下一次,他們的親密便再不會有阻礙。

當晚,容婵加了個班。

在後花園瀑布般紫藤蘿的見證下,容婵盤腿坐在軟墊上,鍵盤敲敲打打,最終發給沈茗一份他只能選接受或拒絕的指令。

[1]歌曲《夜來香》歌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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