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清早,容婵拉開厚厚的窗簾,任暖融融的陽光灑在被面上。
嘴裏叼着根牙刷,腳下趿拉着拖鞋,容婵走到吧臺高的桌子前,手指在電腦的鍵盤上輕巧地敲擊幾下。
目光掠到眼前的訊息,她高興得差點把嘴裏的牙膏沫給噴出來。
電腦屏幕上顯示的,是容婵新收到的各種藍光、高品質的影視音樂等資源,發送方皆為沈茗。
“耶!”她喜滋滋地扭着小腰回到浴室。
容婵覺得自己真機智。
她發送的資源請求指令極其刁鑽,裏面嚴格篩選了文件的類型和它們的權限。
在容婵所在的世界,随着技術突飛猛進,觀影、游戲、音樂等等早就成了互動性和沉浸感極強的內容。
拿電影來說,從3D等技術開始,人們始終都在向着極致感官電影的目标一步一步地邁進。到容婵的時代,技術已經到了可以幫人們實現體驗片子裏的酸甜苦辣、疼痛或者味道的程度,甚至也可以像容婵他們現在所在的游戲那樣,選擇真人參與互動。
換言之,如果觀衆想要拯救《泰坦尼克號》裏面的Jack,也不是不行。
然而容婵完全過濾了這些功能,就要了原原本本、樸樸素素的電影、音樂、游戲單機游戲、單機或者局域網游戲,還有書籍。
放在幾百年前,就好像是有人對着電影制片廠的動畫片放映員說:“我不要繪聲繪色的動畫片!給我那種在紙上畫出的一頁頁的連環畫,我自己翻着看!”
她都可以想象到沈茗在收到此項指令時,被自己的騷操作震驚的樣子。
容婵:^_^
小伎倆得逞,容婵指尖點觸,随便點開一部電影瞅瞅。失去了多重感官的調動,只有經典隽永的龍标在屏幕上出現,同時伴随着音軌的播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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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講,容婵享受感官電影久了,乍一下也不太習慣這樣單調的方式。雖然,這些完全就是過去的創作者們所完整制造的內容。
不過,有舍才有得!
容婵這次初步引入娛樂項目的底線,就是寧可簡單,也不給沈茗進入她島嶼的機會。
得意地勾起唇角,容婵看向電腦上她搭建的這個比自來水管用途還要單一的資源傳輸通道,默默地給那一頭的聯系人加了個前綴——
賣片的·沈茗。
島上衆人不曉得容婵搞到了什麽新東西,只見她整日裏忙得不見人影,心裏不由小小期待上了下一波的驚喜,更加兢兢業業地跟着穆生做着隔壁島嶼的重建工作。
午後,單無虎和阿強手上提着安全帽從隔壁頂着烈日回來,路過島嶼的主幹道,瞧見兩邊的一些空餘店鋪正在翻修。
“這是在做什麽呢?”單無虎好奇道。
他心忖,這一定是些格外重要的、特別了不起的東西。
二人身後有說有笑的林東和林西也被吸引了視線,他們駐足在店鋪門前,仰頭一字一字地念着剛剛挂上去的新招牌。
“影音室,棋牌室,游戲廳……”姐弟倆也有些摸不着頭腦。
他們只認字,除了游戲廳隐約能猜出一二,其餘都不曉得是用來幹什麽的。
“游戲廳,難道是讓大家做游戲的地方?”林東揣度道。他還記得容婵姐姐給他們上課時設計的幾樣益智小游戲。
耳朵豎得高高的阿強和單無虎聽到這話,忍不住悄悄埋怨。
“我們島上的活兒還沒完事呢,容婵就花精力做這些。”
“就是,什麽要緊的,管吃還是管喝。”
單無虎和阿強着實被容婵這裏闊綽的樣子給酸到。他們的島嶼才治理完,建設雖然也馬上要收尾,但也得等到夏種時才可以務農,如此方能在秋後收獲新一輪的糧食,解決自給自足吃飯的問題。
他們心裏焦急得很,每天都希望工程進度能快一點、再快一點。而今見容婵在花精力搞什麽游戲場所,當即不樂意極了。
林西瞧見二人撅得快要挂油壺的嘴,怼道:“不喜歡那你別來。”
要換成她當家,才不會好心收留鄰居這些白眼狼,每天管吃管喝的。單無虎和阿強真是忘了他們背靠的這顆大樹跟誰姓,現在還管上容婵姐姐要做什麽,不要做什麽。
“憑什麽!”阿強和單無虎嘴上抱怨着,腳下反倒無比誠實地走上前,探頭探腦地要瞧個熱鬧。
四人你推我攘,走進一間看起來施工完畢的房屋。
屋內的光線并不是很足,幾乎連一扇顯眼的窗戶都沒有,如果他們關上門,就真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漆漆。
阿強:“這麽多椅子呢?”
一排比一排高的椅子占據了屋內的大部分空間,乍看好像山坡上高高低低的風車似的,伸手一摸,還挺柔軟舒适。前方倒是有一個矮矮的大臺子,不過上面除了牆壁,別無他物。
這是打算做什麽?
林西揣度道:“難道,容婵姐姐要換個地方給咱們上課嗎?”
最最讨厭上課的阿強與單無虎不約而同地下巴一縮,在黑暗中交換了一個眼神。
快跑!
他們現在每日被逼着學常識、學認字,已經苦不堪言了啊。
恰好瞥向他們的林西:……
跑是沒有跑成的,待這幾間屋子紛紛裝修完畢,投入使用時,阿強與單無虎也不得不和其他人一起被容婵召集來見證新項目的誕生。
黑漆漆的影院裏,阿強發現前面的牆壁上新挂起一幅巨大的屏幕。很快,伴随着音樂的響起,屏幕上也亮起五光十色的畫面。有天空,遠山,和一些阿強有的認識,有的不認識的字。
“西、游、記。”阿強吃力地念着,小小的眼睛裏,寫滿了大大的問號。
這就是容婵要給他們看的東西?什麽很久很久以前,有師徒四人一路降妖除魔去取經的故事。
也好,看故事總比上課有趣兒吧,阿強想。
他懶懶地坐在椅子上,仰頭看向前方的屏幕,打算如果故事沒勁,他就原地打個盹兒。
忽然,阿強發現屏幕裏面好像有個人!
“哇——”
随着熒幕上的陌生的人影出現,臺下的驚訝聲此起彼伏,甚至有的吓得差點兒當場跑掉。
會行走的豬,會翻跟鬥的猴子,還有個披着大紅袍的光頭。
“誰啊,這都是誰啊!”單無虎驚訝地雙腳離地,身體全靠屁股作為支點支撐在座位上。
成為全場唯一破音的人士。
議論紛紛之時,溫和又熟悉的女聲從喇叭中響起:“別害怕,這就是我說的故事。”
“裏面那些人都是故事裏的角色,那頭豬叫豬八戒,猴子叫孫悟空,光頭是個和尚……和尚是什麽,怎麽說呢?你們自己看吧。”
“對了,他們不會跑出來的,當然,你們也摸不到他們。可以把它們當作一幅畫,慢慢看就好。”
容婵的聲音成功安撫了大夥兒,他們的注意力慢慢也從各自腦中缤紛的想象,集中到了屏幕之上。變幻不停的色彩,聲音,音樂和動作,不知不覺抓住了在場所有人的眼睛與耳朵。
衆人漸漸沉浸在經典的劇目中。
“他們咋還會說話呢?”阿強品出味兒來,琢磨嘀咕道。
容婵給他們上課的時候,雖然也放幻燈片,可他還沒有見到過裏面的東西說話嘞。
林東後知後覺道:“攝影機聽說過沒,這肯定是容婵姐姐拿着攝影機拍的,所以有聲音。”
阿強正目不轉睛地看着猴子耍金箍棒,随口哧了一聲:“你知道,你剛剛不也跟傻子一樣,在那裏哇哇哇。”
林東:……
之前是誰說,怎麽都不會坐在這裏聽容婵安排的?
算了,孫猴子真酷!
經典劇目《西游記》打響了島上電影、電視劇熱潮的第一槍。随後的這些日子,原住民們寧可顧不上吃飯,延後洗澡,也不肯錯過每晚放映的齊天大聖孫悟空!
無論男女老少,自家人還是外家人,都看得津津有味,學得像模像樣。
他們幹完活就來看,如果白天做得不好,那影音室裏有限的位子就得讓給別人。和孫悟空相伴不足一周,島上衆人都覺得自己那麽多年生活空缺的什麽東西,好像被一點點填補了一樣。
大夥兒正追得起勁,卻見島上晴方好的天氣不知怎麽又陰雲密布起來。
眼看就要收尾完工的隔壁島嶼的治理和再建設,在容婵的命令下暫時停歇,連帶着和他們同進同出的穆生也不知道到哪裏去了。
影音室外,一顆盈碩的雨滴落在單無虎的腦門上,涼涼的。
“你們這裏別的挺好,就這天氣不如原來我們的島上。三天兩頭總是下雨,多耽誤進度吶!”
林西正在幫着四周的鄉親們收拾院子晾的衣裳,聞言,她用手中的晾衣杆指了指對面豔陽高照的工地。
“那你去幹活啊,反正那裏又沒下雨。”
單無虎不動聲色地遠離她兩步:“這,穆生都不在呢。”
林西:“容婵姐姐是怕我們出行不便,順道歇兩天,你真要過去也沒人攔着,反正也是你自己住的地方。”
擡眼瞅一眼又要新開張的游戲廳,單無虎躲在屋檐下:“害,服從安排,服從安排。”
幹什麽活,他在這兒看電視劇不也挺好的!
林西:呵。
雨勢不算很大,卻連綿不絕地下了好幾天。原住民們除了積極地按照時間争先恐後地前往影音室、棋牌室、游戲廳報道到外,其他出門串門的頻率大大減少。
沒人注意到,這些天來穆生自始至終都沒露過面。
只有容婵會每天望向她隔壁房屋的窗子,希望厚厚的窗簾能早日被它的主人拉開。
而島上最後的一小片扇形黑影,也能得見光明。
終于放晴那日,明媚的陽光只用半個清早便把草坡上的濕潤曬幹。容婵心思轉動,反倒沒有去敲隔壁的門,索性前去躺在山坡的草坪上。
四周無人,她打開小巧的播放器,聽着她從前最最喜歡的樂隊的音樂。
來自千禧年之前的音樂在山坡上響起,西方的旋律與東方的詩意精妙地結合。容婵感覺到,她自登島以來的疲憊與煩憂悉數得到舒緩,時而摸不透的新環境下生命也得到了也随着音樂的高低而更加确定方向。正如歌名《high hopes》所表達的那樣,在忙碌之餘得到享樂的容婵,對她和她的神明未來的生活,一時也有了無限的希望。
八分多鐘的歌,容婵惬意地閉目聆聽,山坡上的青草随微風徐徐搖曳,蹭在她的臉頰,癢癢的,軟軟的。
音樂獨有的魅力牽動着她的神思,高音悠暢,低鐘穆肅。一時間,容婵甚至覺得自己的生命實現了大完全。
在她的島嶼上,衣食住行無憂,人民勤勞淳樸,有如此的風景,如此的音樂。煦烈的陽光照在她彎彎的睫毛上,意味着穆生或許此刻,或許稍晚就會更加長久地與她一起,享受夢幻般的生活。
曲終,容婵意猶未盡地睜開眼,欣然瞧見側面不知何時也躺下了一位英俊的神明。
“好久不見。”容婵揚唇。
穆生神往的樣子,像是比她還沒能從尾音中緩過神來。
“這就是音樂嗎?”他怔怔問道。
山谷間的風和轉晴的天氣,以寧靜替全島享受幸福的人回答着他——
是的,當然。
容婵盤腿坐起,見穆生回來,好心情攀登到了頂峰,有心刁難他:“是他們的歌好聽,還是我唱的好聽?”
神明的腦回路仍舊比直男還要直男,認真道:“他們的。”
“你再說一遍?”
穆生怔愣擡頭,沒領悟容婵突然的發難,認認真真望天回味了幾秒鐘。
一面是這些天回歸島嶼後,他每每在自己的神識中回想的容婵的輕吟。一面是剛剛,令他震撼到險些失語的完整樂章。
這能比?
穆生下意識沒有說話,目光卻從容婵繃着的粉面,落到青草中的播放器上。
他再看回容婵,神情困惑,不知道他和容婵對“好聽”的理解,是不是有哪裏不同。
“好啊!”容婵像是為難純真小孩的壞大人,得不到滿足小小虛榮心的答案,當下佯怒。
她伸出作亂的手,直往穆生身上敏感的腰窩、手心搔去。
笑鬧聲回蕩着山坡之上。
他們肆意地追逐着,漫山的淺草與小花興致盎然地做着觀衆,為他們揮舞雙臂。直到穆生一個回身,淩空抱起向他而來的容婵,在日光下相視而笑。
容婵跑累了,也轉暈了。她拉着穆生,二人雙雙躺在草地上。
“所有的好,都來自于你。”穆生的聲音自耳畔傳來。
容婵的嘴角喜滋滋地翹起。
她依戀地挽住穆生的手臂,像等待海浪去而複返的淺灘。
“今晚,來我家看電影嗎?”
他們好多天沒見面了,容婵很想他。
夜幕低垂,主幹道上的影音室,游戲廳等場所照舊熱熱鬧鬧。
容婵拉緊房間裏的厚厚窗簾,在各式各樣的不同時代的片子裏挑選了許久,最終鬼使神差地選了部被一些人認為是最晦澀難懂的科幻電影。
容婵的直覺告訴她,以穆生的領悟能力,反倒是這樣的片子最能幫他理解電影究竟是什麽。
影片從一群原始人在古老地球上“無聊而漫長”的求生展開,沒有臺詞,沒有主角,即便是看過許多遍的容婵也不由蹙眉,同她所不能代入與接受的矇昧生活狀态不自覺地拉開距離。
身旁的穆生若有所思,凝視着他雖為神明卻未曾有幸見證過的,文明的初始。
坦白講,若是讓從前的穆生去選,哪怕能成為生活在這樣原始生活的人,他也會欣然願意。
沒多久,畫面轉而呈現出人們對未來生活的幻想。容婵告訴他,實際上在2001年的時候,這樣魔幻的場景還未曾降臨在她所在的地球上。
穆生懂了,這就是電影。
預測或許有誤,但當下想要表達的東西并不受其幹擾。就像穆生感覺新奇的,人們在晚上會做的夢那樣。
宇宙,飛船,死亡,新世界……音樂與幻想,智慧與永恒,穆生覺得他仿佛從這部片子裏看懂了什麽,又沒看懂什麽。
人們對未來的幻想總是這樣美妙殘酷,穆生曾經為島的時候,也曾對将來有過許多空蕪的構思。而今,他成了和身邊人一樣的富有創造力和想象力的生命,日出日落,長久相伴。
數個小時的電影落幕,穆生仍舊還在。
他終于可以憑借自己的意願,不受限制地以人的身份在世間行走。
“恭喜。”容婵眉目含笑。
“神明先生作為人的第一天,聽了好聽的歌,看過深奧的電影。還有,唔,三個小時才夜半,你想做些什麽呢?”
“睡覺?還是熬夜?”
“許願可以嗎?”穆生看向眼前的女孩。
容婵微微眨眼:“當然。”
她願意盡其所能地,滿足神明的願望。
當晚,穆生沒有離開這棟屋子。
他從容婵那兒讨得久藏的心願,自由熱烈地和予他新生的人擁抱在一起,耳鬓厮磨,呼吸和肌膚緊密相纏。沒了限制的他,就像是在深海翻湧無休的巨浪,不知疲倦,害得容婵也一夜無夢。
穆生的胃口,比容婵以為的還要大。
她本來計劃着,每兩三天和穆生甜甜蜜蜜地看一部電影,愛情片,喜劇片,古今中外什麽都行。可誰想到,貪歡了一個瞬間之後,容婵夜夜都被對方纏着,做漂亮神明新發現的最最快樂的事。
容婵:……
全島的人盡情享樂,看劇,打游戲,像是發現了新大陸。
她和穆生也是,只不過是以另一種隐秘的形式。
容婵被纏了好幾日,不分晝夜時間地和初初飽嘗人樂的穆生黏在一起,漸漸顧不上限時、定時地開放那些娛樂場所。
終于得到喘息後,她才發現全島的原住民們都和自己一樣,臉上都挂着大大的黑眼圈。可恨的是,容婵被神明蠱惑得自己都不得空暇,竟然找不到機會去管教他們一番。
日子就這樣渾過了許久,直到容婵被月月到訪的生理周期提醒。
大半夜的,她去推穆生下床出門,到外面取回家裏用完了的,女生護理日用品。
穆生腳步匆匆地走在月下的街道上,心裏挂念着容婵腹部的不适,恨不能原地劃成一陣熱風替她取暖跑腿。又連連後悔,反思自己這些天太過于貪欲。
極美的享樂就在眼前,枯守無盡荒島的他早忘了克制是什麽。
路過主幹道,穆生目光瞥向斜前方的吵吵嚷嚷。
影音室、游戲廳外,原住民們一圈圍着一圈,争搶着有限的機位和空間,擠得活像逃課去網吧的小學生。
穆生目力極好,看清了他們眼底的青黑,和眼珠裏的隐隐血絲。
不愧是呼吸着同一島嶼氣息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