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消失的克爾溫-1

消失的克爾溫-1

克爾溫十五歲的時候還沒覺醒魔法技能,成為了布德家族的恥辱。

克爾溫的父親弗吉爾是裏德帕大陸上最有權勢的公爵,他會的魔法技能多達五種,三歲便覺醒了第一個技能,是裏德帕大陸最能稱之為天才的魔法者。克爾溫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妹妹,哥哥泰森九歲的時候覺醒了“異變”技能,異變技能可以改變物種的屬性,簡而言之,種瓜得豆、指鹿為馬對泰森而言都并非難事。而克爾溫的妹妹塔米天賦更為驚人,她在五歲的時候就同時覺醒了“隐身”和“變身”兩項技能。泰森慶幸塔米是女孩,女孩沒有繼承爵位的資格,所以塔米不會成為泰森的威脅,不然泰森會把她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克爾溫已經十五歲了,還沒能覺醒魔法技能,對泰森而言根本不足為患。可泰森一邊高興自己沒有競争對手的同時,一邊又痛恨克爾溫的“無能”,因為他的豬朋狗友們都嘲笑他有這樣一個白癡弟弟,這讓泰森顏面盡失。

克爾溫這個名字,總是與白癡、蠢貨、笨蛋、庸才、傻子這樣的詞語聯系在一起,跟泰森和塔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十歲的時候,他沒能覺醒魔法天賦,已經被弗吉爾“教訓”過一次了。弗吉爾說:“就是因為你的心不夠虔誠,所以神才沒有賜予你魔法的光明。克爾溫,你好好祈禱吧,如果你足夠虔誠,神能聽見你的訴求,說不定事情會有轉機。”

克爾溫被丢進教堂裏,祈禱了整整一個月,可他還是沒能覺醒魔法天賦,弗吉爾對他失望透頂。

我明明認真祈禱了,克爾溫想,可是那樣一點作用都沒有。什麽都沒有發生,什麽都沒有改變,他還是那個不會魔法的白癡,還是那個人人唾棄的蠢貨。

弗吉爾說:“我真希望我沒有你這個兒子。”

父親簡單的一句話化作利刃,将克爾溫捅得血流不止,他是那樣渴望有人愛他,可因為魔法不愛他,所以沒有人愛他。

後來他獨自去到教堂,在心裏質問神:如果你真的足夠無私,為何不将魔法的天賦賜予世上的每一個人?如果你真的憐愛世人,為何任由他們被魔法分成三六九等?如果你真的是神,為何不展現真容,出現在我們的面前,光明磊落地站在真理的那一邊?我不愛你,我絕不向你祈禱,向你俯身,向你跪拜。我不忏悔,不會魔法的我雖然平庸,可絕不是有罪的,父親恨我,母親恨我,泰森恨我,等塔米再長大一些,她也要恨我。我成了平民譏诮貴族的理由,成了貴族攻讦父親的道具,成了整個大陸的人的談資和笑話,我叫克爾溫,可我沒有名字,他們提起我,說的是“那個不會魔法的傻子”,“克爾溫”不存在于任何人的嘴上,只存在于揚起的唾沫和嘲弄的雙眼中。

神沒有回應他的質疑,神高高在上,無處不在,又從無人目睹它的真容。克爾溫想,神真的存在嗎?還是只存在于人類的幻想中?

弗吉爾出生的時候,裏德帕大陸的人們稱其為“神跡”,弗吉爾是神的作品嗎?可如果弗吉爾是神的作品,弗吉爾的孩子應該也都是神的作品,為何克爾溫成了廢品?

在十二、三歲的時候,克爾溫還會希望自己能夠覺醒魔法天賦,可到了十四歲,他便放棄了這一念頭。沒有貴族的孩子會在十歲以後才覺醒第一個魔法技能,在裏德帕大陸上,沒有這樣的歷史。所以克爾溫越長大,就越無法寄希望于奇跡,“也許我只是笨拙一點”這樣的念頭漸漸消失,放棄希望,就這樣吧,自暴自棄,反正他已經習慣了被奚落,反正他已經習慣了不被愛。

瓦萊麗是克爾溫的母親,小的時候,她很寵愛克爾溫,她總是輕輕地觸碰克爾溫的鼻子:“小克爾溫,你要快快長大,快點覺醒魔法天賦啊。你是我最驕傲的孩子,我可很期待你的魔法技能。會是什麽呢?戰鬥?療愈?還是觀測……哎呀,我可真是迫不及待了。”

克爾溫笑嘻嘻地重複母親的話:“魔法,魔法……”

瓦萊麗的魔法技能是“治愈”,顧名思義,就是能讓傷口快速痊愈。

克爾溫小的時候有什麽磕傷碰傷,都會立刻尋找瓦萊麗,讓瓦萊麗給自己療傷,但他并不怎麽怕痛,只是想要看見瓦萊麗心疼自己的眼神,然後被瓦萊麗抱在腿上,感受着治愈魔法帶來的清涼感。

瓦萊麗用寵溺的語氣說:“以後不能再這樣調皮了,要是再因為貪玩而受傷,媽媽就不給你治療了。”

克爾溫從來不會把這句話當真,因為他知道,瓦萊麗無論如何也不會抛下他不管,只要他受傷了,瓦萊麗就一定會幫他治療。

等到克爾溫十歲的時候,瓦萊麗生下了塔米,此時克爾溫還沒有覺醒魔法技能,而瓦萊麗又有了新的孩子,自然就不會将注意力放在克爾溫的身上了。

克爾溫再次受傷的時候,瓦萊麗看着他的傷口,只是冷冷道:“我現在很忙,還要照顧塔米,沒時間給你治療。而且你受的不過是小傷,根本不需要魔法治療,很快就會好了。”

剛開始的時候,克爾溫以為瓦萊麗是真的很忙,他想着自己要做聽話的孩子,不能在瓦萊麗很忙的時候還去打擾她,這是壞小孩的行為。所以他等啊等,等到下一次受傷的時候,再去找瓦萊麗,而瓦萊麗還是很忙。

一次又一次,瓦萊麗好像沒有不忙的時候。

直到有一回,克爾溫聽到了瓦萊麗和貼身女仆聊天。

“夫人,您為什麽不給克爾溫少爺治療呢?明明只需要幾秒鐘,他的傷口就會消失了。”

“克爾溫到現在還沒有覺醒魔法天賦,說明他是被魔法詛咒的人,我不想在他身上施用治療魔法,是因為他不值得魔法的饋贈。”魔法,又是魔法,因為他沒能覺醒魔法,所以他無權享受魔法帶來的功效。

“可是……少爺畢竟是您的孩子啊。”

“我又不止有他這一個孩子,塔米應該是有天賦的人,我得好好栽培她。至于克爾溫……就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克爾溫明白了,不是塔米搶走了母親的愛,而是他不會魔法這件事情讓母親的愛消失了,所以他從來沒有怪過塔米,他只是怪母親。如果因為他不會魔法,瓦萊麗就不愛他了,那她之前為什麽要愛他呢?她大可以冷漠地等他長大到十歲,如果他還不會魔法,就直接抛棄他好了。反正瓦萊麗愛的是魔法,又不是克爾溫。

等克爾溫十五歲的時候,塔米覺醒了隐身和變身的天賦,在強烈的對比之下,沒有人不嫌棄十五歲還不會魔法的克爾溫。

吃飯的時候,克爾溫總是坐在末端,慢慢地切着帶着血絲的牛扒,在餐桌上默不作聲。

塔米高興地玩着自己的魔法,她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現在弗吉爾的身邊,逗得弗吉爾哈哈大笑。沒有人會被塔米的神出鬼沒吓到,他們感到驕傲,巴不得塔米天天展現魔法。

塔米還會隐身吃飯,他們看不見塔米,只能看見塔米餐盤裏的肉一點一點地變少。她玩得不亦樂乎,且沒有人會責怪她不守餐桌禮儀。

克爾溫想,其實他也會隐身技能,他甚至不需要默念咒語,這裏就沒一個人可以看見他。沉默寡言的、被邊緣化的、漸漸消失的克爾溫,正在展現自己神奇的魔法,只要他不犯錯,在這張桌子上,他就不會有任何的存在感。

他們是一家人,其樂融融,溫馨至極。他是一個人,倍感孤獨,與影作伴。

克爾溫喜歡上了畫畫,只要給他一支筆,一張紙,他就能創造一個世界。不需要有人陪伴,畫畫的時候他不會感到孤獨,什麽東西都能從他的筆下誕生,他擁有一切,怎麽會感到孤獨呢?

這天他在花園畫畫的時候,泰森經過,看見他的畫紙上是半只栩栩如生的棕莺,之所以是半只,是因為克爾溫才畫了個頭,甚至連細節都還沒開始畫。

泰森擡頭一看,只見一朵銀蓮花的花心上,站着克爾溫筆下的棕莺。

他壞心思一動,畫出符文,将異變魔法施于棕莺的身上,将棕莺變成了一只醜陋的蜈蚣。

克爾溫轉過頭來,靜靜地望着泰森,泰森聳肩笑道:“你的畫畫技術如此高明,把莺變成蜈蚣,一定也能接着畫下去,是吧?畢竟不會魔法的人,也只能在別的事情上面加倍努力了。可惜啊,不管你畫得有多好,都不會有人來欣賞的。因為人們只會欣賞高超的魔法,不會欣賞這樣無聊的畫作。”

“沒有眼睛的人,自然不知道該怎麽欣賞。”克爾溫冷冷道。

泰森怒道:“你說什麽?”

克爾溫不說話,他記得棕莺的模樣,哪怕泰森将它變成了蜈蚣,他也能夠繼續完成這幅畫作。

可泰森不容許克爾溫挑釁他之後又無視他,泰森想将克爾溫的畫筆變成蛇,可他的異變魔法不能将無生命的東西變成動物,所以他退而求其次,将克爾溫的畫筆變成了木棍,畫板變成了鏡子,顏料變成了漿糊,做完這一切之後,他哈哈大笑,道:“克爾溫,我看你現在還怎麽畫畫。”

克爾溫僵了須臾,道:“泰森,你真是一個無聊的人。”

“克爾溫,我勸你最好不要惹怒我,不然我會把你的房間變成你想象不到的地方,不信的話你大可試試。”

“我從來都沒想過要惹怒你。”克爾溫感到無奈,他好端端地在這裏畫畫,泰森故意用魔法來捉弄他,到底是誰想惹怒誰?真是賊喊捉賊。

泰森用針紮似的目光看着克爾溫:“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惹怒我。你知不知道因為你不會魔法,我被多少人嘲笑了?他們都說我有個白癡弟弟,我恨不得家裏沒有你這個人。”

父親恨不得沒有他,兄長也恨不得沒有他,母親說以後看他的造化,而塔米不愛跟他玩,克爾溫想,他應該道歉嗎?為自己的存在,為給這個家庭帶來的困擾。道歉足夠嗎?是不是應該跪下來忏悔,痛哭流涕,請求家人的寬恕。跪下來足夠嗎?是否有些不痛不癢,是不是應該流點血,割點肉?也許那紅色足夠觸目驚心,能使得母親忘記他是被魔法詛咒的孩子,願意再為他治療一次。

克爾溫只能沉默,他知道這不是他的錯,可他同樣知道這不是弗吉爾、瓦萊麗和泰森的錯。

泰森見克爾溫遲遲不說話,覺得沒意思,冷哼一聲後傲然離場。克爾溫又成了那個孤獨的克爾溫,消失的克爾溫,不去吃飯也無人在意的克爾溫。

塔米偶爾會用隐身技能偷偷地出現在克爾溫的面前,觀察他。

克爾溫無視塔米,他知道,塔米也不喜歡他,因為塔米喜歡魔法,喜歡用魔法與旁人玩鬧,克爾溫不會魔法,不值得她喜歡。

塔米用甜美的聲音問:“克爾溫,你為什麽不理我啊?”

“你有事嗎?”克爾溫這樣說。

“父親說你這輩子都不會魔法了,是真的嗎?”

“也許吧。”

“天啊,你好可憐。”

塔米的語氣是那樣真情實意,好像不懂魔法的人很快就要死了那樣。

“哦。”

塔米又說:“我聽他們說,等你長大之後,不會有貴族小姐願意嫁給你,再生一些不會魔法的小孩。那也是真的嗎?”

克爾溫對此感到厭煩,敷衍地問:“他們是誰?”其實他并不在意。

“仆人們。”

“哦。”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也許吧。”

“他們說這樣的話,只有平民姑娘願意嫁給你了,可是父親是不會讓你娶平民的,克爾溫,你是不是要孤獨終老了?”

“也許吧。”

“你肯定很難過吧。”

克爾溫沒說話,塔米自顧自地往下說:“他們還說,你可能不是父親的兒子,也許你是雜種。”

克爾溫不想再聽,他起身離開,可塔米蹦蹦跳跳地跟着他,好像以揭開他的傷疤為樂。

“克爾溫,那是真的嗎?”

克爾溫不語。

“克爾溫,你為什麽不理我啊?”

克爾溫說:“這裏所有人都會陪你聊天,陪你玩,你沒必要跟在我的身邊。”

“是不是因為你不會魔法,所以你不想看到我?”塔米使用了隐身技能,看起來是一團空氣在跟他講話。

克爾溫說:“是。”随便吧,塔米說什麽是什麽,等她膩煩了,就會自己離開了。

這就是十五歲的克爾溫的生活,單調、枯燥、不被喜愛、死氣沉沉、充滿了讓人憎惡的事情。

那天,克爾溫站在湖邊,想象跳下去的滋味,他可以将頭完全浸在水下,那樣他就無法呼吸了。他會窒息,求生的本能會讓他忍不住浮出水面,可浮出水面的生活沒什麽好期待的,也許他求死的意志能夠超過求生的本能,死于水下。那個不會魔法的貴族溺死了這件事情,明天就會傳遍整個裏德帕大陸,他會在人們的口口相傳中成就不朽。

弗吉爾不會悔恨,瓦萊麗不會傷心,泰森不會難過,塔米不會理解。克爾溫就這樣消失了。

克爾溫向前邁了一步,只要再往前一步,他就能掉進湖裏,而就在這個時候,一潑冷水“嘩啦”從天而降,淋得他渾身濕透,狼狽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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