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未降的雪-3

未降的雪-3

克爾溫也看見了。

白狼有一雙精光四射的綠眼睛,它上前一步,略髒的長毛被火光映得發亮,它用貪婪的目光緊盯着伊麗娅和克爾溫兩人,仿佛他們已經是它的盤中餐,腹中肉。

克爾溫的劍是随身放的,此刻就在他的右手邊,他不動聲色地将手放下來,緩緩地向劍摸去。他的眼神并不比狼的要柔和,銳利得像亮晃晃的刀鋒。

伊麗娅輕輕擡起了手,說:“我來。”

還沒等克爾溫反應過來,伊麗娅已經畫出了符文,使出了戰鬥之魂,她驀然奪過克爾溫的長劍,往白狼的頭直劈而下。白狼身形一閃,避過了伊麗娅的第一次攻擊,伊麗娅也不氣餒,她沒有與野獸對戰過的經驗,但她并不認為這頭白狼能傷害到她和克爾溫,畢竟她覺醒戰鬥之魂的魔法已經十幾年了。

克爾溫沒了武器,徒然上前只會成為累贅,他一邊觀察着戰局,一邊慢慢走到馬車旁,打算從裏面再拿一把劍出來。

伊麗娅存了将白狼引走的心思,她和白狼的速度都極快,幾個瞬息之後就落到了數十米之外。附近沒有河流,伊麗娅沒法使出水精靈的魔法,只能靠戰鬥之魂與白狼顫鬥。她沒有想到,一頭看起來如此普通的狼居然會有這樣的速度和反應力,如果她不會魔法,恐怕此刻已經被白狼撕碎了。

白狼再一次撲了上來,伊麗娅凝神靜氣,這回沒有着急出擊,在白狼躍到最高空的那一刻,伊麗娅腳尖輕點,閃到白狼的腹下,電光火石間,伊麗娅将手中的長劍往上捅去,狠狠地插進了白狼的身軀。

克爾溫提着劍,他的目光牢牢鎖着一人一狼,剛剛他看到伊麗娅占了上風,所以并沒有輕舉妄動,他看見伊麗娅傷到了狼之後,立刻加入戰局,在狼用盡最後的力氣想要撕咬伊麗娅之前,給白狼補了一劍。

白狼摔到地面,鮮血自腹中洶湧流出,它的身軀很快便停止了起伏。

克爾溫蹲下身,确認白狼已經沒有生命跡象後,問伊麗娅:“沒事吧?”

伊麗娅愣愣地望着白狼的屍體,過了一會才道:“我沒事。”

克爾溫看她魂不守舍的模樣,将她牽回了火堆旁,讓她喝了一些水。

伊麗娅喝了幾口水後,後知後覺發現自己的手在顫抖,她緩慢地找回了聲音:“這是我第一次親手殺死動物。”

她以前從來沒有親手導致過某條生命的死亡,因此當她的生命威脅解除後,看見白狼的屍體時,震驚和可怖攏住了她的心,那畢竟是一條活生生的生命……雖然與她為敵。她暫時無法接受這樣的事情,因此罕見地感到一種茫然無措。

殺戮,她讨厭殺戮,她不禁懷疑,她是否不适合覺醒戰鬥之魂這個技能?只是殺了一頭沒有靈性的狼,她便要如此脆弱地感到悲傷。

“不是你殺死的,是我殺死的。”克爾溫說的是實話,他并非是想搶功勞,也不是為了安慰伊麗娅而撒謊,伊麗娅确實重傷了那頭狼,可如果沒有克爾溫後面的補劍,那頭狼不會立即死去。所以,克爾溫才是直接殺死那頭狼的人。

伊麗娅自我懷疑:“也許正如我的父親和母親所說,覺醒戰鬥之魂對我并非好事,那更适合男人。”

克爾溫搖頭:“這頭狼是要來傷害我們的,如果你沒有覺醒戰鬥之魂,也許我們現在已經死去,成為它的美食了。”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

伊麗娅撲進克爾溫的懷中,克爾溫抱住了她,問:“可是什麽?”

“可是我好難過。”

伊麗娅不敢看向狼的屍體的方向,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難過什麽,她只是在自保而已,他們和狼只有一方能活下來。狼選擇了以命相搏,她迎戰,她贏了,狼死了,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

克爾溫嘆了聲:“我知道。”

伊麗娅問:“你難過嗎?”

“我不怎麽難過。”

“為什麽?”

“我不認為死亡是一件值得悲傷的事情,人都如此,更何況只是一頭狼。”

克爾溫一直認為死亡就是一切痛苦的解脫,如果沒有伊麗娅,也許他早就死了。那個時候他連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死亡沒什麽大不了的,一條生命的終止,一場無意義的忙碌的終止,一個充滿了茫然的痛苦歷程的終止,一切動靜的終止。

那有什麽好難過的?克爾溫一邊認為自己冷漠,一邊又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只除了伊麗娅。在克爾溫的心裏,世上一切都可以自然或非自然地消亡,他不會為此消耗情緒,除了伊麗娅。

伊麗娅說:“也許我應該冷漠一些。”

“不必,你這樣就很好。”

“也許等我習慣了之後,就不會想那麽多了。”

習慣什麽?習慣殺戮,習慣鮮血,習慣死亡。

克爾溫在她耳邊落下一吻:“要不我們離開這裏吧?”

被發現、被抓回去都不要緊了,他想伊麗娅快樂。

伊麗娅怔然:“離開哪裏?”

“離開這片荒原。”

“然後去哪裏?”

“我不知道。”

“算了,不要離開了。”伊麗娅喜歡這片荒原,這裏好靜谧啊,她不想剛來便離開。

“如果繼續留在這裏,剛剛的事情必然還會發生。”看見了一頭野獸,意味着這裏應該還有許多野獸,克爾溫将選擇權交給伊麗娅。

伊麗娅決定:“不要離開。”

“真的不離開?”

“真的。”

克爾溫沉默片刻,說:“好。”

伊麗娅十分疲倦,以至于今晚克爾溫沒有叫她起來守夜,她也沒有主動醒來。

第二天早上伊麗娅從帳篷出來後,不由自主地望向昨天放着狼的屍體的地方,卻發現那裏什麽也沒有了。

克爾溫猜出了伊麗娅的心思,說:“我昨晚把……它清理掉了。”

伊麗娅收回目光:“你昨晚又沒叫我起來。”

“我叫了。”克爾溫的表情很認真,“但是沒有叫醒你,就作罷了。”

伊麗娅目露懷疑:“真的?”

克爾溫說:“真的。”

伊麗娅沒再糾結這個問題,她睡了一覺後,感覺身體和精神都輕松多了,心情也好,她覺得此刻沒有什麽能打倒她。

伊麗娅粲然一笑:“今天做什麽?”

克爾溫問:“想再往前走走嗎?還是停在這裏?”

伊麗娅說:“那就再往前走走吧。”

雖然荒原中的景色都很相似,前方應該也不會有什麽讓人驚喜的風景,但反正他們都無所事事,走一走也沒什麽。

于是他們吃過早飯後便啓程了,這回克爾溫和伊麗娅都坐在馬車外面,沿途秋草被吹得伏低下來,青浪陣陣,是一種壯闊又蒼涼的美。

伊麗娅望向克爾溫,克爾溫察覺到伊麗娅的目光,轉頭笑了,他眼底有風拂過青色的草叢,伊麗娅也笑了。

他們不會時時刻刻都在說話,這樣靜靜地待在一起,也不會覺得尴尬。他們望向前方,望向彼此,望向仿佛可預見的未來。

中午,他們停下來吃飯,依舊是簡單的吃食,可克爾溫不覺得苦,伊麗娅也不覺得苦。

克爾溫突然覺得,如果這段路途中沒有伊麗娅,他一定會感到非常孤獨,與此同時,他又想到了書裏的一句話——上帝借由各種途徑使人變得孤獨,好讓我們可以走向自己。**

伊麗娅問:“你在想什麽。”

克爾溫說:“我在想自己。”

“嗯?”伊麗娅沒明白克爾溫的意思。

克爾溫将那句話說了出來,問:“你覺得‘自己’是什麽?”

伊麗娅沒想過這個問題,但她很願意從現在開始想,她說:“我覺得,自己也許就是我的光明和我的黑暗。”

光明和黑暗共同塑造了她,她哪一邊朝向陽光,就始終會有另一邊面向黑暗,她認為這就是“自己”。

克爾溫點頭:“也許是這樣。”

“你呢?你是怎麽想的?”

“我不太确定。”克爾溫還在想這個問題,卻找不到答案。過了一會,他恍然明白,也許他并沒有“自己”。

克爾溫說:“我認為自由構成了自己,但我是個沒有自由的人。”

伊麗娅說:“你有自由,你離開了王城,就是一種自由。”

“可我這輩子絕大多數時候都沒有自由,所以我想……我的自我還并不完善。”

他無比孤獨,可他沒有自由,又怎麽能走向自我呢?克爾溫是這樣想的,他起碼得有掌控方向的自由,才有提及自我的資格。

伊麗娅說:“沒關系,我們的自我都是不完善的。我們還這麽年輕,以後可以慢慢完善。”

好吧,然後他們又走在了完善自我的道路上。

他們的話語密如繁星,放飛的雲在他們的頭頂停留,他們收集露珠與希望,他們的耐性日漸增長,他們又一起經歷了血腥和黑暗,他們相愛如永恒的時光,他們走過的路都留下了痕跡,他們闊步邁過了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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