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千千萬萬-2
千千萬萬-2
桑娅有一頭海藻一樣蓬松的頭發，一雙刀亮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克爾溫，她的上嘴唇微微翹起，但那只是她嘴唇的形狀，并不表示任何的情緒。她約莫四十歲，她看着克爾溫，仿佛與他有深仇大恨。
那是克爾溫第一次看見桑娅，他坐着，褲子粘在了椅子上：“什麽？”
什麽詛咒？她是誰？她為什麽要給他下詛咒？克爾溫的腦裏一團亂麻，仿佛用織衣的毛線打了無數個無解的結。
桑娅不答反問：“你做了什麽？為什麽能沖破我的詛咒？”
克爾溫開始覺得可笑：“你到底在說什麽？什麽詛咒？我根本就不認識你。”
“沒錯，你不認識我。”桑娅冷笑一聲，“但我認識你，你是弗吉爾和瓦萊麗的兒子，不是嗎？”
“你是誰？”
“我曾經是你父親的情人。”
“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什麽？”
“所有事。”
桑娅的笑容更加冷了：“看來，弗吉爾和瓦萊麗什麽都沒跟你說過。”
于是桑娅給克爾溫講了一個故事。
弗吉爾的身邊一直不缺情人，無論是在他娶妻前還是娶妻後，桑娅便是其中之一。
桑娅不是貴族女子，這很正常，弗吉爾也怕麻煩，通常都不會惹上貴族女子。桑娅出現在弗吉爾身邊的時候，她沒錢沒勢，也不會魔法，正是一個可以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情人，弗吉爾喜歡她的體貼懂事，而桑娅愛他的相貌財富，他們度過一陣很愉快的時光。
弗吉爾讓桑娅成為自己情人的時候，瓦萊麗的肚子裏面懷着克爾溫。
因此弗吉爾不欲讓瓦萊麗知道桑娅的存在，怕影響瓦萊麗的心情，進而影響到孩子。但桑娅很有野心，她不想當一個默默無聞的情人，也不想在弗吉爾厭倦了她之後嫁給一個大腹便便的糟老頭子，她知道貴族通常都不會讓情人見光，但她認為自己年輕漂亮又聰明伶俐，大可成為一個例外。
可惜她錯了，在弗吉爾的心裏，權勢永遠重于情愛，桑娅不過是一個很平凡的姑娘，她怎麽配跟公爵之女瓦萊麗站在一起？當弗吉爾發現桑娅擁有了不該有的念頭的時候，他就起了抛棄桑娅的念頭。
對于弗吉爾來說，從想要抛棄情人到真正抛棄情人的時間不過一瞬，他沒有想到的是，桑娅懷了他的孩子。桑娅發現自己懷了弗吉爾的孩子之後，并沒有告訴弗吉爾，她知道貴族會怎樣對待懷孕的情人，為了所謂的血脈，所謂的優良後代，貴族是不會容許情人生下孩子的。他們會找人拿掉她們的孩子，仿佛孩子只是他們一個人的所有物。
桑娅決定偷偷地将孩子生下來，撫養長大，這個孩子不會姓傑德，不會跟弗吉爾有任何的關系。她愛自己的孩子多于一切，她只要這個孩子。
可弗吉爾到底還是發現了這件事，并且殘忍地命人打掉了這個孩子，桑娅經歷了刻骨銘心的痛苦，她發誓她一定會報複弗吉爾。
然後她覺醒了詛咒的魔法天賦。
桑娅原本想詛咒弗吉爾，如果瓦萊麗沒有出現——那個時候瓦萊麗挺着大肚子，将桑娅抓到了一個地下室，對她施加暴力，窮極羞辱。
桑娅恨極：“你因為我曾經做過弗吉爾的情人而這樣對我，那你為何不直接找弗吉爾算賬？欺軟怕硬算什麽本事？哪怕這個世上沒有我，弗吉爾也能找到別的年輕漂亮的姑娘，你有本事就殺了我，在懷孕的時候添上罪孽，你的兒子必然會遭到報應。”
瓦萊麗也許确實是想過殺了桑娅的，但聽到桑娅這句話後，她便放過了桑娅，她撇下遍體鱗傷的桑娅，臨走前的最後一句話是讓桑娅“好自為之”。
桑娅恨死傑德一家了，她想詛咒弗吉爾和瓦萊麗，詛咒姓傑德的所有人，但是她沒法施展那麽多的詛咒魔法，她只能選擇一個對象來詛咒。
她選中了克爾溫，她詛咒克爾溫這輩子都不會魔法，因為她知道貴族有多麽看重魔法。而她沒将此事告訴任何人，弗吉爾和瓦萊麗不會知道克爾溫不會魔法的真實原因，哪怕他們絞盡腦汁，窮盡心血，也沒法破解一個充滿恨的女人最惡毒的詛咒。
桑娅很愛她那個尚未見過人世的孩子，她以為所有人都會愛自己的孩子，所以詛咒弗吉爾和瓦萊麗的孩子，就會讓他們兩個人痛苦一生。可是桑娅又錯了，有的人的愛是有條件的，克爾溫不會魔法，他們就不愛他，因為不愛，所以他們感受不到痛苦。也許他們會感到一些羞恥，可是那無足輕重，因為他們不止克爾溫這個孩子，反正總有争氣的孩子。
克爾溫什麽也沒做，甚至在還沒有名字的時候就成了被報複的對象。因為弗吉爾和瓦萊麗犯下的錯誤，所以他們的孩子克爾溫承受了所有恨意，他被詛咒成為不會魔法的孩子，可父母覺得這是克爾溫的原罪，是克爾溫的錯，跟他們沒有任何關系。克爾溫擁有過一些微不足道的愛，在十歲之後又被通通推翻，他度過了悲傷的少年時代，他險些跳入湖中成為屍體，他見不得陽光，他自卑地愛慕着伊麗娅并且覺得自己永遠都配不上伊麗娅，他想到了私奔，他看到了預知，他和伊麗娅沒有好結局，他痛苦至極，他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可憐的人，然後桑娅出現了，跟他說他所有的悲慘往事不過是她下的詛咒，是他父母造的孽，是他父債子償的可笑結果。
桑娅還恨他，他可悲地想，他又應該去恨誰？
“好了，現在你知道所有的事情了，告訴我，你為什麽能夠沖破我的詛咒覺醒魔法？”
“詛咒”魔法同時附有追蹤的效果，當擁有詛咒魔法的人詛咒了某個人之後，他們就能感知到那個人的位置并且了解被詛咒的人的狀态，如果詛咒破除了，那麽他們會知道詛咒無效了。他們可以回到那個人的身邊，只要他們的魔法還充滿能量，那他們就可以再下一次詛咒。
因此，擁有詛咒魔法的人都很恐怖，如果二十年前弗吉爾就知道桑娅有一天會覺醒詛咒魔法的話，那麽他一定不會對桑娅那麽壞。
這些天克爾溫的情緒大起大落，他有一次甚至快要到崩潰的邊緣了，後來憑借自我修複慢慢好了點，可桑娅的一席話又将他送回了懸崖上，克爾溫累了，有那麽幾秒鐘他自暴自棄，什麽也不想理會，他說：“我不知道。”
他要是知道自己身上背負了詛咒，在很多年前就會想盡辦法解除詛咒了，又何必要等到現在？
桑娅說：“我現在的魔法能量很充足，随時可以重新詛咒你。”
“你恨我嗎？”
“我恨你們全家人。”
“所以你要詛咒我？那你跟我父親和母親他們有什麽區別？”
“你什麽意思？”桑娅攥緊了拳頭。
“他們當年之所以能肆無忌憚地折辱你，就是因為你不會魔法，他們會魔法，因此他們成了貴族，他們的地位比你高。然後你也會了魔法，二十年前我尚未出生，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對付我，二十年後我只是個剛剛覺醒了預知魔法的廢物，你依舊可以想盡惡毒的方法來詛咒我。都是強者欺淩弱者，你們沒什麽不一樣。”
桑娅道：“要怪就怪你的父母。”
“憑什麽我要承擔他們的錯誤，成為你仇視的人？”克爾溫說，“因為你一開始就選擇了我，你需要通過恨某個人來活下去，我成為了那個支撐你活下去的人？”
“你沒有資格來評判我。”
“你也沒有資格再詛咒我。我受夠了，這十年來我活成了一條狗，我沒有自由，沒有尊嚴，沒有得到親人的愛，你覺得這還不夠嗎？你為什麽要詛咒我？直接殺了我不是更痛快嗎？如果你想要通過折磨我來折磨我的父母，那是不可能的，還是你想要自欺欺人？你為什麽不直接詛咒我父親呢？難道是因為你還愛着他？你為什麽不去詛咒我母親呢？難道是因為你害怕她？這是我跟你見的第一次面，也是我們的第一次交談，在此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誰，但是你恨我，你太可憐了。”
克爾溫覺得自己說話有些颠三倒四，不是很有邏輯，但沒關系，他現在只是個可憐的病人和失戀的人，他無所謂了。
他想，也許這就是他生病的原因，他沖破了詛咒，必然會有反噬的，反噬可能就是這場來勢洶洶久不好轉的病，還有一個讓他心碎了五分鐘的真相。
桑娅好像被說動了，她用複雜的眼神看着克爾溫：“我放過你，誰放過我呢？”
“你不放過我，難道就會好受嗎？”克爾溫搖了搖頭，“桑娅，放過你自己吧。”
桑娅問：“你恨我嗎？”
克爾溫說：“我恨神。”
“為什麽？”
“如果神存在，那麽它該死。如果神不存在，那麽它不該被歌頌。”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克爾溫都恨神，也恨命運，他恨所有讓人不能自主的存在。
桑娅突然道：“我可以補償你，為我對你做過的事情。”
“你覺得自己做錯了嗎？”
“也許吧。”
“你能讓我的病好起來嗎？”
“不能。”
“那我不需要你的補償。”克爾溫只想好起來，然後去找伊麗娅解釋清楚。
桑娅說：“好吧，我能讓你好起來，并且告訴你一件會讓裏德帕大陸上的所有人都震驚的事情。”
克爾溫對後者的興趣遠不如前者：“怎麽讓我好起來？”
桑娅嘴唇輕啓：“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