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千騎燕山行之四
第十一章 千騎燕山行 之四
宛若沙鬥傾颠、覆水回溯,當那段早已塵封于記憶深處,卻依舊猶如痼疾般一直盤踞留存在我心頭的回憶被人再次提起,像一顆石子抛入湖心激起圈圈漣漪,又似舊傷頑痂被人生生扣開,那顆我自認為早已麻木不仁的的心中卻又泛起一股無名的酸澀。
我閉眼平息了下心神,良久後有些艱難地重新開了口,但如風中拂柳般微微發顫的聲線卻将我內心的慌亂與苦澀暴露得一覽無遺:
“……你所言不錯,當年下令的人的确是我。”
心知白暮喧與那個猶如平地乍起高樓般突然出現于朝堂且大放異彩的新興白家,在入宮前想必便早已将當.局乃至前朝的不少秘辛舊事事想必已是摸得一清二楚,我沒深究白暮喧這幾近僭越的興師問罪,轉而将話題引向了當下這不甚明朗的時局。
“那依你所見,那一行人在此密謀布局事豈非意圖……”
順着白暮喧的思路不假思索地吐出這麽句話後,即便未将最後那個足以俱五刑、誅九族的詞語脫出口來,但一股凄神徹骨的寒意與不安已然如浪潮兮起般無法抑制地湧上了我的心頭——
因聯姻結盟,斐李兩家的勢力本已盤根錯節,難以連根鏟除,更何況兩氏子弟文武參半且大多身居要職,權傾大煜近半朝野,倘若事實真的如白暮喧推測的這般兩家私下聯手謀逆其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對我的言下之意心領神會,白暮喧面上倒是自若依舊,她沖我輕輕搖了搖頭後勾唇笑道:
“這倒也不一定,此番秋狝不僅有千萬兵馬随行演兵以示國威,且亦有多位龍虎大将與之随行,想必永貞帝亦有憂慮,留有前朝忠将魏氏一族鎮守京都皇城,若是其意圖勾結謀逆何不在前幾日衆人舟車勞頓時攻其不備?更何況李氏賢妃已誕三皇子,倘若我為李相,與其如此名言不順地謀逆皇位,倒不若竭力拉攏朝中元老替三皇子奪嫡鋪路。”
“……你是說李家此番舉動意為拉攏斐家朝臣?”
覺得白暮喧言之有理,沉吟思忖片刻,我原本緊皺地眉頭亦逐漸舒展開來,但旋即卻又想起了些什麽繼而急忙道,“那你覺着那吊橋又會是何人所斷?
聽見了我這連珠炮般的接連疑問,白暮喧亦不正面回答,只是淺笑着打趣道:“娘娘問得好生有趣,嫔妾既非精通爻蔔之法的巫醫術士,又非卧龍先生那般多智近妖的聖賢能者,又會能料事如神?”
雖不知白暮喧究竟是真的對此一無所知還是故意秘而不宣,但心知她不願告訴他人之事即便百般糾纏其亦不會言語半分,因而我也沒多加詢問,瞥見她紗衣下隐約顯露出的刺眼傷痕,我轉而問道:
“那你這傷可又是如何而得?”
“不過是為山崖上的峭石擦傷了些許,嫔妾已上過金瘡了,娘娘不必憂慮嫔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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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白暮喧若無其事地沖我略含調侃地眨了眨眼睛,聽見白暮喧方才所言後我只覺心亂如麻,因而也并未深究。
葉溫久遇險、吉雅出手相救、右相與左相手下于密林相會……秋獵途中所見所聞的種種幕幕自我腦海中走馬觀花般地快速閃過,我心下隐約覺着這些看似雜亂無關的事件下隐藏着些什麽紡絲織錦般紛繁冗雜的經緯關聯,但卻難以理出個所以然來。
屋外雨勢漸大,似有傾盆之勢,雷鳴電閃,崩天裂地,如流火銀釵般劃過天際的電光照亮了大半窗棂,這等惡劣的天氣更加攪得我心煩意亂。
自妝奁中胡亂找出一把梨花木梳,我幾近粗魯地梳起了半幹的頭發,許是因心下煩躁,我一連絞斷了幾小把頭發,而見這越梳卻越如我的心境般淩亂不堪的長發,我心情愈發不快,暗啐一把木梳居然也和我較勁,便如置氣般得将手中的木梳擲于桌上。
見我如此,白暮喧并未出言制止也寬慰解釋,只是在一邊靜靜地看着,待到我重新冷靜下攬過桌上的木梳替我梳理起了被折騰到打結的長發,她的手指如同游弋的幼魚般滑過我的發梢,動作輕柔得甚至有些小心。
“哈……娘娘這腕上系着的可是用以避災避邪的紅繩?”仿佛突然看見了什麽極為好笑的物什般,白暮喧突然極為少見地笑出了聲。
順着白暮喧的目光我看見了我手腕上系着的那條極為簡單的單線紅繩,我不由略微一怔,想起這是在蘇寫意說什麽“本命年若是不佩紅繩定會頭犯太歲”的死纏爛打下我才随便找了根紅繩系上後,我不由臉色一黑。
“沒錯,這不是民間一貫的傳統麽,你為何發笑?”
“抱歉……嫔妾沒有嘲笑娘娘的意思,只是沒想到娘娘的女紅如此的……有趣。”
只見一邊如是忍住笑意,一邊解下了我手腕上系着的那根簡直不能稱之為手繩的“紅線”,極為靈巧地細細編織了起來。不一會兒,一條有模有樣的三股紅繩便被輕輕系在了我的手腕之上,而在看見這條與白暮喧腕上如出一轍的紅繩後我不由再度愣住——
我雖不通佛理卻曾在身為我姑母且如今已然皈依的宸太妃那兒見過這種紅繩,這正是象征着緣定三生的三生繩!
“看來娘娘與嫔妾正巧同歲呢。”見我一臉驚詫,卻只是白暮喧沖我擡手揚揚腕上的紅繩笑道,“不知嫔妾能否知道問娘娘可是幾時的生辰?”
“臘月十五。”
“嫔妾的生辰為十月廿二,沒想到嫔妾竟比娘娘還要大上些許。”
今日為十月初六,而十月廿二距此不過短短十數日,思及其于此我便不由脫口道:“你可有何心儀之物?”
“不如娘娘把自己當作禮物送給嫔妾得了,也免得勞煩娘娘再費心了。”
将我的頭發梳拾妥帖後,白暮喧便将那木梳再度放回妝奁內,俯身越過我的頭頂時她便附在我耳邊輕聲笑道,晦澀不明的暖色燭光給她那令人難以捉摸的漂亮眼眸上鍍上了一層熠熠生輝的情愫流光。
西窗剪竹風雨昏。
燭火搖曳,心弦微顫,我雖看不見我自己臉上的神色,但想必亦與其無二。
雨夜微涼,燈火暧昧,氣氛正好,正适合同心上人在雨打林葉中依偎耳語,互訴衷腸。不知不覺間,白暮暄已然輕輕握住了我的手,感受到她指尖傳來的溫度和兩顆越貼越近的溫軟心腸,我的心中也燃起躁動的火焰。
此時,不管外界如何喧嚣繁鬧,我眼中只有她,而她眼中也只有我。
正當我和白暮暄越靠越近,彼此的青絲發梢都糾纏在一起,正在此時,蒼穹上再度“轟隆”作響的陣響雷鳴逐漸褪去,一聲夾雜其間的“篤篤”扣門聲卻愈發清晰了起來。
“誰?”
畢竟正處于多事之秋,當我與白暮喧對視一眼後,眼神皆不由一淩,異口同聲地喝問道。
“我我我,我……表姐,是我,顧京華……”
聽見這聲呵斥,門外之人顯然吓了一跳,磕巴了好半晌後才以蚊蚋般微弱的聲音小聲回道,這略含顫抖的聲音全然沒有了絲毫先前的神氣張揚。
“……京華?”白暮喧與我聞言都皺了皺眉頭,但她卻很快斂去了語氣中的不解,恢複了平常的語調。知道顧京華此番定是前來找白暮喧的,我便未再言語,“此時已近宵禁你有何事?”
“那個……”顧京華顯然有些踟蹰猶豫,過了片刻像是打定了什麽決定一般,她才繼續以極小的聲音繼續嗫嚅道,“剛剛外頭打雷……我有些害怕,而偏殿卻又空落落的怪滲人,所以今晚我想在你們的主殿裏暫住一晚……”
白暮暄:“……”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