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滿城黃金甲之一
第十二章 滿城黃金甲 之一
兩日後,秋獵圍場。
永貞帝宣布狩獵開始的話音剛落,便有不少好戰昂揚的武将早已擦拳磨掌躍躍欲試,而向來魯莽草率的皇長子更是一馬當先,駕着胯.下的揚蹄嘶鳴的駿馬風馳電掣般地率先沖入了三面圍場之內。
許是秋雨初歇路面還有些泥濘難行,一早上下來衆大臣與四位皇子所獵皆不算多且多為山雞野兔之類,其中以弱冠之年便居從三品太府卿之位且師從斐相的沈連璧所獵尤甚,皇長子蕭鐘瓊次之,太子蕭鐘瑞再次。
番我心中一直惦念着的只是同林如晦的重逢,因而此時站在看城上随行觀望的我百無聊賴,便悄悄朝四下一番打量,意外地在随行的官員中發現了近日初擢為國子監司業的大哥舒言懿。同樣心不在焉的他無意瞥見我後,他眼中先是閃過一絲驚詫旋即便變為了久別重逢的喜悅。
我借機沖大哥遙遙比了個“如何”的口型,他只是苦笑着沖我攤手,如高山清泉般溫和幹淨的眉目一臉的無奈,讓素來文弱不擅長馳武藝的他随行此番秋獵,倒也着實是為難他了。
雖然能如此看見許久未曾謀面的大哥我內心自是歡喜萬分,但想起因邊境不寧局勢不穩,依舊戍守在距此千裏的西北之地的父親,我卻仍不由嘆了口氣。瞧見了我眼中的憂慮,因大病初愈不宜久站的葉溫久在被衆侍女攙扶回行宮時,不忘握了握我因連日勞心傷神而有些發涼的手,用眼神寬慰我不必過于憂慮。
日升的行獵結束,衆人早已饑腸辘辘,随行的膳夫便開始生火燒肉,我們衆宮眷也有幸分得一杯羹。飨食完一頓火燎野味,晌午,衆臣準備再度整裝繼續秋獵之時,便聽得一兵卒忽報圍角突現黑熊,現下其已落入包抄正待永貞帝下令擊殺。
聽聞此迅,原本因未遇巨禽猛獸而感索然的衆人眼睛一亮,瞬間來了興致,各個翻身上後一甩馬鞭,緊跟為首的永貞帝向黑熊所在處激塵踏土地疾馳而去。
“不知有哪位勇士願意擊殺此猛獸彰忠勇?”
在滿地焦黃枯葉的秘林中行馳十數裏,果見衆兵布成的圍圈內一身長六尺、體格健碩的黑熊立卧于此,見其狀若黑山、哮若天崩,一雙黢黑的獸瞳中閃爍着野獸特有的狂野紅芒,不少先前誇下海口信誓旦旦的能臣武将此時卻都噤了聲,甚至連一向莽撞逞能的大皇子面上亦有豫色。
永貞帝見狀不由眉梢微淩面色不豫,,而正在衆人屏息而待面面相觑時,卻聽得随行的四位皇子中傳來一聲高聲請命,那聲音雖透着股初生牛犢般的稚氣,語氣卻如收束潮水般從容利落——正是晏氏遺子、年僅十六的太子蕭鐘瑞。
“兒臣願往,還請父皇暫借兒臣鎮山河寶劍一用,借以擊此猛獸。”
“臣弟以為二哥此言恐怕不妥。二哥貴為我大煜太子,當朝儲君怎可以身試險?”
蕭鐘瑞話語綏方落,立于其後不遠的三皇子蕭綏離便旋即開口不着痕跡地出言反駁道,又不顧蕭綏彥眸色微斂,眼中如硎刀利刃般閃爍過的淩冽,轉而向永貞帝躬身抱以一拳:
“太子殿下的赤誠之心想必父皇乃至諸位都早已有目共睹無需以此為證,兒臣以為此類險事還是由吾輩人臣代勞為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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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山河一直只為大煜國主所持,乃為名副其實的帝道之劍,尤其在前朝的赤霄劍失傳後便更顯意義非凡,蕭鐘瑞此番讨要意欲為何很難不讓人多加深思,至于三皇子的出言阻撓其深意亦是不言而喻。
“……哈哈,好!”不知究竟是真不知還是假糊塗,永貞帝仿佛對兩皇子言語中彌散着的無形硝煙置之不理,反而拊掌笑道,“大煜能有你們這般兼人之勇的少年英雄來日還有何懼?”
“二郎。”永貞帝道。
“兒臣在。”
蕭綏彥上前俯身行禮。
“朕知你擅劍,也早有予你佩劍之意,然鎮山河雖尊為傳國名劍卻器量過重,你尚且年少力道還未完全長成用其并不一定能得心順手……”
太子蕭鐘瑞即便再如何老成持重卻依舊不過是個年紀尚幼的少年而已,他嘴角微抿英眉緊鎖,雖已竭力克制但聽見永貞帝如此面上依舊有些不大自然,将這些細微的神情盡收眼底,永貞帝繼而徐徐開口道:
“雖鎮山河暫且不宜賞賜,但朕這卻還有一把削金如泥的短劍‘羅浮’,此乃先帝遺物,朕今日便于此将其正式贈賜予你。”
永貞帝此言一出衆臣皆不由唏聲暗驚,雖說永貞帝一年前已立晏氏遺子蕭鐘瑞為太子,且其心懷赤誠,天資聰穎,的确不失為儲君的不二人選。但因蕭鐘瑞生母已逝且一直并未過繼給其他嫔妃,在前廷可謂未有分毫母氏基業,因而朝堂上不服于此而效忠于其他皇子的官員亦不在少數,上書彈劾其的人亦非未有,然而永貞帝此舉的深意不由令在場的文武百官無不大駭驚異。
“……謝父皇!兒臣定今後定當發揚蹈厲!”
太子聞言亦是一時瞠目失語,愣怔片刻後其才趕忙抱拳下跪接,接過了永貞帝手中的那把刀鞘上嵌有七顆顏色各異的琉璃寶珠的短劍,慷慨誓言。
相較各路文臣武将的震驚駭怪與大皇子的咬牙切齒勃然變色,先前請命的三皇子蕭鐘瑜面上倒是淡然,眼梢上挑的眸中依舊暈滿笑意,仿佛對此早有預料。
“三郎。”在衆人依舊皆驚時,永貞帝又側身轉向三皇子蕭鐘瑜意味深長道,“這副震天連弩雖看似樸素無華,卻乃朕當年禦駕親征時所佩,切謹記箭弩雖不若刀劍那般大開大阖,卻亦有穿雲裂石之力,望你來日能以此斬宵小、煨國憂,護我大煜基業萬年不朽。”
“謝父皇,兒臣定當謹遵教誨。”
三皇子叩拜施禮後自永貞帝手中接過了那副其貌不揚的黑漆弓.弩,他的動作行雲流水,臉上常帶的淺笑也恰到好處。
在這短短數語間,原本因見人多勢衆而未敢輕舉妄動,與衆人形成一種奇妙的平衡的黑熊卻驟然獸性大發,眸散綠光,磨牙張爪,朝着舉着火把将其圍困的士卒撲跳而去。
衆人見狀皆是大駭,永貞帝卻揮手制止了前朝骠騎大将軍齊晟之遺子,現任懷化将軍之位的齊麟舉起突火.槍打算将其擊斃的舉動。
“二郎、三郎,既然你們都想于此一展身手,那朕便命你們二人共同擊殺此熊,也且暫試這塵置多年的弓箭還是否順手。”永貞帝又對那始終冷着張俊臉的懷化将軍齊麟道,“齊将軍,你便持火.槍而待,若有任何異樣你便以此擊殺黑熊以護兩位皇子周全。”
“臣遵旨。”齊麟身着一襲利落肅殺的烏鐵戎裝,抱拳沉聲道。
“三弟,既然此番你持弩而我握劍,不如便由我先行近身擊殺此熊,而你便在此後射箭,倘若你我兄弟二人同心取下這禽.獸的首級不過是探囊取物。”
在兩人朝黑熊所在地小心逼近時,蕭鐘瑞便先行開口,他此言不過意欲自己先行上前以得這斬殺猛獸的忠勇美譽,至于他有意咬重的後半句話是警告亦是威脅。
“一切俱聽二哥所言。”
蕭鐘瑜對此倒是并無愠色,臉上如玉石般溫潤的笑意未有分毫删減。
言語間太子便已行至巨熊數步之外,那巨熊吼聲裂天,眸散兇光,咆哮着朝蕭鐘瑞奔襲而來,而眼見一爪旋着疾風便要猛揮而來,電光火石間蕭鐘瑞踏上腳邊一塊嶙峋巨石,他用力一踏,便借力躍至這頭體格彪悍的黑熊後脊。
感受到背上陡增的重量,那黑熊陡然大怒瞬間咆哮翻騰起來,想藉此甩掉背上的蕭鐘瑞,如雄渾低沉的熊嘯在叢林間不斷回響,好似千喑齊鳴萬馬奔騰,令人不由寒毛倒豎。而熊背上的蕭鐘瑞卻面無懼色,眼中的光芒如火焰般灼目,他左手死死揪住那黑熊的毛發,右手揚起泛着寒光的羅浮劍刃向巨熊脖頸刺去。
一刀、兩刀、三刀……刀刀致命,瞬間便有汩汩猩紅自刀口湧出,那鮮血自黑熊烏黑亮麗的皮毛蜿蜒而下,在一衆斑斓落葉中開出點點血花。
眼見蕭鐘瑞勝利在望,在衆人一衆驚呼中——那黑熊竟如同突然着了魔障般沖一側的山崖狠狠撞去,雖然身着皮甲但蕭鐘瑞額頭肩胛上卻瞬間便添了數道血痕,齊麟見狀立即點燃引線試圖發射子窠,卻未想不知為何那突火.槍卻如死物般毫無動靜。
此時蕭鐘瑞已因體力不支而摔下熊背,他極為狼狽地躲開黑熊拍擊來的第一掌。眼見那肥厚的熊掌便要再落在已經癱倒在地痛苦萬分的蕭鐘瑜身上,齊麟當機立斷抽出父親留下的那柄烏金唐刀便欲拍馬迎救,而在此時,一根箭镞卻穿空破雲,沒入了黑熊本已鮮血淋漓的脖頸,而後三箭齊發分別射入黑熊眼、熊、頸之上。
“……咳,咳咳咳……你剛剛為什麽不放箭!?”
那黑熊終被擊斃在地,而蕭鐘瑞咳血不止,顯然已傷至脾髒,可他卻不知從何處來的氣力,竟一把推開上前意欲攙扶的宮人侍衛,對着那正被衆多官員簇擁着誇贊其箭術高超的三皇子蕭鐘瑜瞠目怒視。
“臣弟箭術不精,方才見二哥與那黑熊糾纏在一起,唯恐誤傷。”
面對蕭鐘瑞的目眦欲裂,蕭鐘瑜收了連弩,語氣淡淡,但面色卻是真誠。
“你說謊!京都上下和何人不知你的箭術貫虱穿楊,又怎麽可能連只十數步內的龐然黑熊都射不準,你分明就是想讓我死于熊掌之下,然後搶了本該屬于我的功勞!”
說罷,蕭鐘瑞終于忍無可忍,他雖自小在諸皇子中以機敏着稱,卻也正因如此好似天驕,更易意氣用事。他本欲揪住蕭鐘瑜的衣領厲聲诘問,但等他還未伸手便覺左腹一陣鑽心銳痛,直接抱腹跪倒在地。
見自己的上前攙扶為對方咬牙切齒地冷冷躲開,蕭鐘瑜也不繼續上前,只是看似無奈道:
“臣弟不過是不希望自己背上弑害儲君的罪名罷了,二哥你現在也別過于激動,你本就受了傷,若是再氣血上湧,小心有損于五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