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滄浪幻浮生之三
第十七章 滄浪幻浮生 之三
林如晦雖然沒有再對我動手,可被她囚困的這幾日我只能借着茅屋那扇極小的薄窗,以日月光輝的轉換區分夜晝。
當第五日的日頭升起,瞧着那一小方透過鐵欄罅隙鋪灑地面的淺金薄輝,我的傷已經好了大半,可心下卻被圍場與京都的局勢牽扯着暗自焦急。
不知京都是否有李家留下的伏兵,不知這場山洪海嘯般叛亂有無被鎮壓下去,不知……白暮喧現在身處何方,可否安然無恙。
我越想越覺得心中發焦急難耐,便在屋裏來回踱步起來。把我用鐵鏈囚困起來後,林如晦并未全天守在屋內,她總是每日卯時例行确認後便會離開大半天,直至夜幕降臨時才會姍姍歸來。她有時會帶回一些吃食,有時則什麽也不會帶,但每每卻總是神色疲倦。
我曾在一日看到林如晦收到過一封飛鴿銜傳來的書信,但她不不過草草掃視一眼,爾後便将那信箋随手丢入了火盆,可那天夜半我卻隔着門,悄悄偷聽到了林如晦與某人的低語交談。
我蹲在牆後,借着窗紙上破開的一點孔洞竭力朝外看去,但夜色蒼茫,我只能借着窗外的一點月色隐約瞧見站在林如晦對面的是一身量颀長的便裝少年,他嘴角的勾起的笑意竟令我覺得分外眼熟。
談話末了,林如晦将一個物什交給了對面之人,而後便推門進了屋內,我也趕忙自窗邊抽身躺回床榻上假寐。
我雖多次旁敲側擊地詢問她何時才能放我離開,但故意褪去紅衣換上她兒時常穿的藍袍的林如晦卻對我的話語置若罔聞,反而變本加厲地給我換上與多年前的衣袍甚為相似的交領襦群。
昨日,當林如晦強.迫我為她做了近十次的透花糍,在一旁翻讀邸報的她卻只是咬上一口,便随口道“味道不對,重做”,又在妝奁前如數年前我與她出嫁之時的那般替我梳妝畫眉,頭皮發麻的我終于忍無可忍,揮手打掉了她手中沾着朱砂的羊毫細筆,冷聲呵道:
“林如晦,你究竟還要怎樣!你要複仇于我我毫無怨言,但你卻在如此危急存亡之際将我囚困于此一連數日,你可曾想過這對當下的局面會産生如何影響?皇族會遣兵調将前來尋我,我的父兄親友也定會為此擔憂,只要你心中還有一點人性就該放了我!”
大義凜然地說完這句話後,我心下卻是一陣發虛,我這番話說得言之鑿鑿,卻也只是冠冕堂皇,這些年的流離失所對她造成的傷害肯定是她這幾天對我的千百萬倍,我又有什麽資格對她說這些話。
“……哈哈哈哈,姐姐這種冷血薄情的無心之人居然會和我談論人性良知,還真是好笑……”
果然沒有料到我居然會這麽說,林如晦聞言先是一怔,但旋即卻像是聽見這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般連聲大笑。正當我有些茫然,不知她葫蘆裏究竟賣得什麽藥時,林如晦卻突然将臉上的笑意悉數斂盡,伸手将我拉到她的面前,強.迫我與她四目相接,她臉上的笑容是我從未見過的妖媚猙獰。
“姐姐,你不是說如何我如何報複于你皆可嗎?既然你令我落入他人之手使我在一夜間青絲變為白發,那也讓我給你留下一個讓你能銘記一生的烙印吧……”
“你……唔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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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未等我反應過來我的手腕已被林如晦用力擰至身後用麻繩綁住,她眼疾手快,很快便又将一塊棉布塞入我的口中。
并不在乎我的拼命掙紮和不住發出的嗚咽,将我捆束好後,白暮暄便轉身走出房門,而當她再回來時,手上拿着的卻是石塊與筆墨。
當硝石帶着對方手心的溫熱摩挲在我的鎖骨上時,看着林如晦拿來的細針墨汁與白綢,我不敢置信地瞪大了雙眼,更加掙紮了起來,可綁縛我的麻繩卻紋絲不動。
“姐姐,好好記住我給你刺青的每一個動作,我要讓你永遠都忘不掉每一針下去的疼痛……”
林如晦附在我耳邊輕聲呢喃着,比起鎖骨上傳來的火辣辣的刺痛,這這柔聲一語卻令我更加膽寒。
最後一針落定,林如晦輕呼一口,待到顏料完全幹透,她便給我松了綁,自己卻拿着剩下的硝石朝外走去。我低頭朝下就看見了左側鎖骨上那朵栩栩如生卻又誇張濃豔的天竺葵,這刺青不大,不過三指指腹便可将其完全覆蓋,但那鮮血般豔麗的色彩與奇異而另類的形狀令我不由眉頭緊鎖。
*
正當我思索着究竟在何處見過這圖案時,屋外傳來的陣陣腳步與那聲熟悉不已的尖細聲音卻打斷了我的思路。
“林如晦,你這助纣為虐的餘孽妖女還不快快收降,将偷來的那半邊虎符交還出來,以此免于一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聽見權宦崔浩然的斥呼聲,我的心弦再度緊繃,透過窗戶極小的縫隙,我看見剛剛走出房門的林如晦被崔浩然所截,而他身後陳列排站着的是一衆身着甲胄的士兵。
“呵,”林如晦冷哼一聲,眉眼間滿是輕蔑,她極為輕蔑地開口嘲諷,“李家與那夷蠻的勾結剛一兵敗就如此急切地想要将功贖罪,您這倒戈的也還真是夠快,這‘八面玲珑兩邊倒’之稱果真名不虛傳。”
崔浩然聞言臉上瞬間猶如打翻的油瓶,一陣紅一陣白,但他不愧在官場上沉浮如此多年,很快便反應過來,指着林如晦喝道:
“……別聽這白發妖女胡言亂語妖言惑衆!都給我搜,那失竊的虎符定然就在這妖女的住處!”
“慢着!”眼見衆士兵即将破門而入,林如晦乍然吼道,“那半邊虎符現在可正在崔家府邸下好好地躺着呢,你們在這裏同我空耗時間毫無意義,小心等會兒那虎符被賊人移走了你們各個都要因無法複命而人頭不保!”
聽聞言“人頭不保”四字,一時間那群士卒果然無一人敢于再度上前,卻也無一人應聲回話,正當衆兵卒皆面面相觑而不知該如何是好之時,只聽得一聲在我心頭萦繞已久的含笑聲音自遠處悠悠傳來:
“不必如此大費周章,裝着虎符的暗匣已經在我手上了。”
當望見自遠處遙遙走來的魏紫色的逆光身影,如同久旱逢甘霖般,我心中一連數日的焦灼陰翳瞬間便煙消雲散——
來者不是他人,正是我放在心尖上,朝思暮想的白暮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