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只道時惘然之一
第十八章 只道時惘然 之一
将手中雕有錯落花紋的精巧紫檀木盒舉起示衆後,衣角發髻顯露出些許行色匆匆的白暮喧擡起她那雙平日裏總是迷蒙含笑,而此時卻是笑意全無的冷然狐貍眼掃視衆人一圈後道:
“此番李家起兵反叛憑借的虎符正在此木匣之內!而這禦賜的檀木木匣究竟被皇上禦賜予了何人想必各位定然知曉。”
“血口噴人!誰又知道是否是你以何種手段自我府上偷來了這木匣以此誣陷與我!”沒有顯露出絲毫慌亂,崔浩然捏着他那尖細的嗓音好整以暇道,“明才人,你搜出這木匣時陛下可有在場?你又有何證據證明你手上木匣中的虎符乃是老奴親手所盜?”
“嫔妾搜出木匣時皇上的确因在此叛亂混戰中中箭負傷需要靜養而并不在場,但陛下指派跟從的三皇子與數位朝中重臣可對此可是對這木匣的來歷有目共睹,更何況……”
說着,白暮喧展眉盈盈一笑,她的指尖輕輕撫過绛唇,眼底有是恃寵的嬌媚與輕蔑:
“無奈陛下可就是如此信任嫔妾呢。”
白暮喧話音未落,便見一衆手執刀劍矛戟的嚴整士兵上前将崔浩然團團圍住,而直至此時我才看清跟從在白暮喧身後的為首之人,竟俨然是身披流雲暗紋大氅,眉眼莫測含笑的三皇子蕭鐘離。
見狀我不由再度一驚,心道自己先前雖有所忌憚但果真還是低估了三皇子的手段。李家勾結室韋使者謀逆之時,三皇子蕭鐘離身為右相李建業的外甥理應遭到永貞帝的極度提防,但永貞帝非但沒有對其處處設防反而同意其前來讨剿與李家素有瓜葛的權宦崔浩然。
而三皇子如此做一來可顯大義滅親,二來李家此番謀逆失敗已成定局,如此便可斬草除根以免崔浩然再度倒戈,順帶亦可削減永貞帝對其的疑慮,三皇子手段之老練缜密從中可見一斑。
直至此時我才全然明白了白暮喧為何不顧三皇子的難以掌控,而選擇與其結交拉攏,畢竟如此手段非凡之人倘若與其餘妃嫔相結盟,在數年後定會成為一柄最為鋒利致命的無形利刃,不知何時便會在不留神間毫無征兆地終結了自己的性命。
“你這……呃!”
崔浩然雖仍想極力痛斥争辯些什麽,但還未待他将一字句完整脫口便已然被身後的士兵反剪住手臂,在他痛得龇牙咧嘴之時更是被一人毫不留情地狠狠摁倒在地。
當三皇子的翩然模樣同前日夤夜裏的那個模糊輪廓相重疊之時,我突然明白了林如晦那夜交出的物品究竟是什麽——正該是那李家謀逆前令她前去盜取的半邊虎符!想必白暮喧剛才所謂的那些朝野重臣,估計也多半是群對崔浩然與李家勾結頗為不滿,想借機挫殺崔浩然等權宦銳氣的老臣。
“崔公公,您還想解釋些什麽便等到京都的天牢裏再對陛下訴說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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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極力反抗,但本就瘦小枯幹賊眉鼠目崔浩然又怎敵得過衆士卒的粗暴推搡?在沖白暮喧略一颔首示意後,三皇子蕭鐘離便亦轉身離去,但白暮喧卻仍舊站在原地,并不急着離去,風過飒然,一時之間這蒼遼無邊的林中空地上竟只剩林白二人。
“寶珠在哪?”
白暮喧眯了眯她那雙狐貍似的媚人雙眼,語氣與其說是疑問更像是令人不容置疑的命令。
“呵……寶珠既然是寶珠,自當在它該在的地方,可不會讓自己被他人暴殄了天物,你不是有這煉丹續命未蔔先知的神功,又怎地需要來這問我這個被作為藥引的白發妖女——”
有意拉長了本就猶如輕紗細絲般飄渺空靈的尾音,輕輕将随風飄揚的銀白發絲捋至耳後,林如晦勾唇莞爾一笑,眸色卻在剎那間化為了怒浪火海般的無邊恨意。只聽得劍鳴铮然,利刃破空,一點寒光便已閃至手無寸鐵的白暮喧面前!
白暮喧見狀雖不斷向後且閃且退,但她卻依舊神色自若面無懼色,令人不由心下暗生疑窦,而正在林如晦因此分神的瞬間,白暮喧不知何時便已側身繞至其身的一棵蒼天古木之後,以手中的幾塊攜着勁風的石子挑釁般地擊向林如晦腰間的銅鈴。
林如晦見狀白暮喧如此戲弄自然大怒,轉身運功抽開與白暮喧的距離後,便欲以長劍刺其脖頸,但在那直貫咽喉的劍刃距白暮喧不過一寸之遙時,幾簇暗箭卻自樹梢草叢間穿莖破葉,如蝗蟲瘟蟻般争先恐後地向林如晦冷然襲而來。
“你真該慶幸,你剛才若是再向前一步便會觸發暗器機拓,被這箭雨生生紮成只活刺猬……”
見林如晦慌亂馭劍劈斬那幾支暗箭的狼狽模樣,白暮喧面上雖然着笑,但她寸寸結冰的眼底卻如暗河湍泉般變幻莫測,令游人一不留神便會在不知不覺間命喪黃泉。
就在此時,原本看似已筋疲力盡倚劍而憩的林如晦竟咬牙驟起,朝我所在的茅屋淩空移步踏箭而來。
風沙肆旋,鈴聲激蕩,林如晦雖身形敏捷,但在如驟雨狂雪般交織成網的箭陣中卻依舊有兩支短箭如毒蛇般咬住刺入了她的肩胛。我見她雖然身形因此雖稍有偏移搖晃,卻仍咬牙以長劍生生劈開了木窗,極力撞入屋內試圖将我一道帶走。
然而,卻有一人比其身手更快——還未等林如晦因痛而顫抖着手臂解開我腳上的桎梏鐵環,白暮喧便趁着疾擲出三段松木硬枝使林如晦不得不躲閃回避的瞬間,将行動受縛的我回護在了身後。
“你若告訴我寶珠究竟在哪,我或許還能像五年前那般留你一命,但你若妄想帶走她……”
白暮喧再度眯了眯雙眼,猶如浩瀚闌幹中狂舞蔽日的巨石飛沙,那眼神是我從未見過的駭人。
“我便會叫你永生永世都難以從阿鼻地獄中超生!”
眼見白暮喧冷笑着将林如晦那把掉落在地,且劍柄上還沾着些許泠然滴落的鮮血的長劍掃腿勾入手中,我自然知她欲取林如晦性命,情急之下我不由出手扯住白暮喧的衣袖,大喊了一聲:“且慢!”
在白暮喧身形一滞的間隙,我眼風沖林如晦略微一擡,林如晦雖咬牙切齒面露不甘,卻仍以手捂住鮮血汩汩而出的箭矢傷痕,趁機施展輕功躍上樹梢朝山內奔越而去。
“娘娘,您可知你這是在做什麽。”
揮袖擊開我扯住她衣袖的右手,白暮喧并未看向林如晦逃離的方向,而是轉身直視着我的雙眼,她的眼神寒涼冷冽得猶如倒映着數萬星河的差互深潭,幽深得瞧不見一絲波瀾。
見林如晦的身影俨然已消失在一片莽蒼叢野中後,我擡眸迎上了白暮喧那利劍般的诘問目光,不肯放過她眼神裏的任何一星細節——
這是我第一次如此企盼着能與一人再度重逢對視,哪怕我與她都不過是倆無心之人。
沉吟半晌後我才低聲開口道,嗓音卻透着些無端的幹澀:
“求你放過她這一次,算是我對五年前所做出的一切一點杯水輿薪的償還……”
*
又是一番輾轉波折,我才在禁衛軍的護送下再度回到京都,而剛一進華月殿,我就被死裏逃生的蘇寫意一個熊抱,爾後淚眼婆娑的她便埋在我身前好一陣哭訴,我哭笑不得,好一陣勸慰她才堪堪止住了啜泣。
雖然這般安慰了蘇寫意,可在月華殿內休養了大半月,我才終于從李家勾結室韋謀逆的這場噩夢中全然擺脫了出來。
在歸途中,我便已從一衆幸存的宮女那兒得來了此番的前因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