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一夜魚龍舞之二

第二十五章 一夜魚龍舞 之二

我急得滿頭大汗,暗中絞緊了手帕,可身為當事人的魏情卻依舊和沒事人似的,慵散含笑地随手晃了晃還殘餘着薄酒的小巧金樽,微斂的桃花眼中是一如既往的漫不經心。

再度輕咳兩聲後,蕭澤林扯了扯嘴角,略帶歉意地笑了笑,言語滴水不漏,語氣滿是和煦謙卑:

“咳咳……娘娘若想嘗那梨花酒的話臣只能只能說聲抱歉。畢竟時光易逝,梨花易凋,且先不言現下正值萬物凋敝,梨花待綻,便若真待得宮中古梨盛開也不一定能尋得十數年前那般純淨無暇得以入酒的梨花了。”

“……王爺所言甚是,倒是我唐突了,還請王爺見諒。”

聽蕭澤林這番意味深長的話語後,魏情先是微微一怔,但旋即卻又回過神來如是笑道,但我卻能瞧見她眼底掩藏着的些許苦澀與落寞。

“這天下能夠入酒的古梨,這宮中的梨樹不可,可不說其他光八弟就任的荊州便有萬千,愛妃若是想嘗那梨花酒以後的時日還有很多,不必心急,畢竟朕也盼着有一朝能與八弟再如少年時那般舉酒共飲,執子對弈。”

“賜座,奏樂——”

當永貞帝面色平靜地接過話頭,又以眼神示意身側的劉自忠賜座奏樂,殿上盤桓回蕩着的絲竹管弦之聲瞬間便沖散了先前的寂靜尴尬。輕歌曼舞,其樂融融,麟德殿內的氛圍霎時便再度活絡了起來,一切的凝重不快也都仿佛随着這盛日特有的輕快曲調一掃而空。

“謝陛下。”

楚王沖永貞帝施禮示謝,爾後便在殿下落座淺笑着接受周圍官員們的逢迎敬酒去了。

伴随着衆妃的抽簽獻計技,晚宴的氣氛也随之推至于高.潮,趙充儀的嘈切琶語、敏修容的水袖曼舞、葉溫久的婉轉歌聲……無不令人眼花缭目眩神搖,暗嘆大煜盛世風範。而待到吉雅登殿獻技時卻見她不光着一身利落勁裝且手上空空如也,令衆人不解其意。

“穆昭儀,你此番獻技可是不需任何器物?”與衆人無二,坐于那赤金龍椅上的永貞帝面上亦顯露出幾分不解。

面對永貞帝地詢問,吉雅并未如其他妃嫔那般俯身行禮,而是如江湖男兒那般擡手抱了抱拳:“回陛下,嫔妾此番所獻的正是我族特有的繡刀舞,宴上臣子女眷皆不許帶刀上殿,還請陛下将佩刀借嫔妾一用。”

吉雅此語一出,四下瞬間又是一片嘩然,且不說女子在大殿上舞刀究竟是否符合禮統,即便不違常理吉雅如此請命以天子禦賜佩刀做舞也斷然是史無前例之舉。

“……哦?這異族的繡刀舞朕倒是早有耳聞,只是一直未曾親眼看見罷了,今日若能見穆昭儀如此一舞也算是應了朕一直以來的所望。”出乎我的意料,永貞帝非但沒有一口回絕吉雅的請命,反而顯露出了幅饒有興致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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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朕所帶着的佩刀早已開光發硎,若是一不留神恐怕會傷了愛妃,不若叫人送上把輕薄飄逸的繡鸾刀供愛妃使用可好?”

“陛下這可是不信任嫔妾的刀法?”如此大好之事,擱在其餘妃嫔身上早就感恩戴德跪謝聖恩了,可吉雅顯然對方才的請命不依不饒,繼續執着抱拳道“嫔妾在家鄉故裏征騎練刀時用的也都正是削金如泥的上好寶刀,還請陛下信任嫔妾,将佩刀賜予嫔妾。”

不知是否是被吉雅昂頭望上時那澎湃火焰似的炯炯目光所打動,永貞帝終究解下了腰間系着的那把鋒利佩刀,交由劉自忠轉交賜予吉雅。

吉雅跪拜言謝後便聽得刀出斂鞘的铮然一聲,不過眨眼,吉雅竟已握着那把寶刀騰越而起,幾點螢火星光似的利落劍花在殿上乍然閃現!步履輕移,劍閃如花,赤色衣袍随着她那如風似地騰越旋轉帶起獵獵疾風,伴随着浪花泉濺似的金石敲擊聲在殿上驟然一鳴,吉雅手中的佩刀也輪空劃出一道幹脆亮麗的弧線後随之入鞘。

一舞曲罷,滿堂皆驚,而後便是掌聲雷動。

“好呀!穆昭儀此番算是讓朕見識到了什麽叫做草原兒女應有的骨氣與風姿!這把佩刀雖不是什麽稀世寶刀,但亦是朕的心愛之物,好刀只有遇上了明主才能發其鋒芒,這刀便賜予穆昭儀了。”

“謝陛下!”吉雅再度抱拳行禮道,眼中似倒映着星辰水光般熠熠生輝。

畢竟舞刀消耗不少,這一舞過後的吉雅顯然有些氣息不穩,明明時處隆冬額上卻已冒出了不少汗珠,但即便有些氣喘籲籲,但她臉上粲然的笑意卻顯露出她內心的歡喜愉悅,不知是為得此禦賜寶刀還是為永貞帝允諾對其在殿上舞刀的這份信任。

吉雅舞刀後接下來獻技的便是一舉一動都備受衆臣關注提防的麗妃魏情,我原以為不善才藝的魏情會表演一段與其他妃嫔相比相形見绌的平淡歌舞,哪想她竟另辟蹊徑,幹脆直接嫁接了我先前贈她的花兒酒,在麟德殿上煮起了“花兒茶”。

當魏情以鳳凰三點頭的注水姿勢在茶面上點出朵朵繡球似的茶花時,殿上又是一陣叫好拊掌,而當我有些無語地看着魏情如此正大光明、行雲流水地完成一整套“剽.竊”動作後,讓宮女将泡好的茶水分予衆人的魏情還不忘趁着這個罅隙沖我戲谑似地眨眨眼睛,弄得我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舒姐姐,你的琴匣我已經幫你帶來了,裏頭古琴的音色我也已幫你調試過了,确認無誤。”

見葉溫久有些吃力的懷抱着七弦琴的烏木琴匣遞予在偏殿等候獻技的我,見她素來沒有多少的臉色因此更加纖白如紙,發鬓也因疾走而有些斜歪,我心下一陣擔憂,趕忙從她手中接過那琴匣,握着她的手關切道:

“葉妹妹,你這是做什麽?我方才不是吩咐下人們回宮取琴,你這又是何苦?”

見我如此葉溫久并未多加言語些什麽,只是沖我搖了搖頭,臉上依舊帶着那溫和婉柔的笑意,輕聲道:

“……我見姐姐将獻技要用之物這如此重要的東西交給下人們處理檢視,我心下終歸有些不安,還望舒姐姐不要怪罪我的越俎代庖才好。”

“葉妹妹這是哪裏話,我這感激你都來不及呢,又豈會怪罪?”

聽見德妃的蕭聲逐漸由回桓激昂漸趨輕柔悠揚,我便以眼神示意周圍的宮人将那七弦琴先行搬去大殿,知曉我欲向她言謝而時候卻已将近,向來善解人意的葉溫久便笑着沖我搖搖頭示意無妨。

我雖心下還想言說些什麽,但見外頭的蕭聲已悉數散去,只好沖葉溫久點點頭,輕輕道了句“謝謝,妹妹定要多多保重身體”後,轉身步入了燈火璀璨、人嘈酒酣的正殿。

拂袖輕抹,一點珠玉晨露似的脆響在殿上如葉上憐珠似地緩緩滾落;輕撫揉弦,百川潮水恍若悉數随之向西回流。

當這首我早已操演數百次的古曲《高山流水》自我指尖傾瀉而下時,不知為何,當我無意對上白暮喧那似笑非笑的朦胧目光後,心下卻陡然激起了層層波瀾——不同于這首曲調中表達的知己相惜俯望品音,也絕非卿卿我我難舍難分的歡喜情愛,而是一種明知飛蛾撲火也難見其真容、蚍蜉撼樹亦無法撼動所求的相惜相抵。

從林下初見到交心知底,從有所猜忌到互通心意……這一幕幕猶如走馬觀花似地在我眼前歷歷閃過,心中的微妙情緒猶如江河歸海般傾瀉而出,這首在我手下早已算數陳詞濫調的樂曲卻突然如枯木逢春般鮮活靈動了起來。

待到最後一個顫音泯滅在空氣中,平日裏不過琴技平平的我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暢快輕松,仿佛渾身上下都被聖山的泉水洗濯了一遍般,至于外界的拊掌恭維我早已沉醉在這曲調中,将其視若無物了。

永貞帝沉吟許久後才緩緩開了口,我能看出他像是憶起了往昔的事情般,眼底竟生出幾分一閃而逝的怆然:

“……朕先前一直只覺着淑妃乃是謹慎蹈矩之人,卻未料竟也有此般豪放外露的心思,當真令朕生奇……來人,将那特貢的二十匹蘇繡賜予淑妃!”

“謝陛下恩典。”

當我謝恩重新回到宴席,而白暮喧亦至偏殿更衣準備接下來的獻技時,一陣狂風帶着摧枯拉朽之勢驟然闖入殿內,群臣宮眷皆忙着以衣袖裙袂遮掩臉面以防被風沙迷花了雙眼。等衆人移開衣袖後,卻見地上不知何時竟被這陣狂風卷來了一層細沙,正當衆人皺眉欲喚宮人前來打掃時,卻聽得偏殿傳來一聲女子柔媚的聲音:

“抱歉驚擾了陛下與各位大人,這風沙是嫔妾向天公借來獻舞所用之物,還請見諒。”

話語未落,只見一彩蝶般的翩跹身影自偏殿飄然而出,廣袖飄舞,袅袅生姿,似那漫天飛花,又如淩波微步,一抹魏紫披帛更是襯得其輕盈空靈,而在衆人皆瞠目結舌沉醉其間之時,這舞姿卻又戛然而止,令人心中升起無數遐想未盡。

正當衆人自太虛之境神游而歸本欲拊掌而嘆之時,卻有一心直口快的眼尖官員指着地上原本散落的沙塵驚異道:“快看那是什麽?”

只見原本的灰沙遍落之地竟因方才的舞步化為了一幅江山圖畫,至此,白暮喧莞爾一笑:“嫔妾愚怒技拙,鬥膽以此劣技試做這江山沙圖,望我大煜之錦繡山河綿延萬世、壯麗不朽!”

“好……好!”永貞帝拍手大笑,這是這一整個晚宴上我第一次見他露出此般真性情的笑意。

“明才人的舞姿出神入化輕盈似燕,又有心系蒼生之胸懷,着實令朕深感欣慰……加之平日素來安分恪己恭謙明理,如此便晉為婕妤吧,至于封號朕看‘明’字甚好便暫時不變吧。”

“謝陛下恩寵,嫔妾不甚感激,然而嫔妾既無麗妃娘娘那般保家衛國之功,又無為陛下開枝散葉之勞,又豈敢受此恩澤?”白暮喧俯身跪拜在地,卻并未接受永貞帝的封賞。

“朕說可以便是可以,愛妃不必妄自菲薄。”見白暮喧還想多加言語些什麽,永貞帝便揮了揮手,語氣雖帶着半分威脅但臉上卻是笑意不減,“明婕妤這莫不是想違抗聖旨?”

“嫔妾不敢……”見此情形白暮喧只得沉聲道,但因她低垂着頭我看不清她臉上的神色,“謝陛下聖恩,嫔妾感激不盡。”

随着白暮喧地福身告退,這為數不多的赴宴妃嫔已然獻技完畢,接下來便是些乏善可陳、年複一年的皇子大臣向太後獻禮,而送上去的東西也是年年換湯不換藥,無非是今年獻了南海的明珠,明年就獻東海的,加之幾杯酒水下肚,我只感到一陣悶熱眩暈,便悄悄溜出了麟德殿,打算在外頭透透風再回去。

繞着煜宮的回廊走了一圈後,我的酒勁也随之散去大半,正當我準備再度回到麟德殿內時,遠遠望着宮牆外隐約透入宮內的市集燈火,我卻不由暗嘆一口氣,心下泛起一陣悵然,只覺這十丈軟紅雖好,可這些歡樂喧嚣卻都并不屬于我。

正在此時,一聲熟悉的聲音自我背後悠悠傳來。

舒窈(失落):快樂都是他們的,我什麽也沒有。

白暮暄:娘娘,你是不是忘了我?看我,我超甜。(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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