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春花歸秋塵之三

第三十五章 春花歸秋塵 之三

“在座的各位可有見到淑妃在靜心苑內外出入過?”

德妃的聲音并不大,但在大殿上驀然回響卻極富氣勢,原本吵嚷不休的大殿再次變得鴉雀無聲,德妃的用詞雖已委婉至極,但其下透露出的冰冷與懷疑同樣一覽無遺。

雖然不少妃嫔皆認為是我為毀滅罪跡而縱火燒了那冷宮,可迫于沒有确鑿的證據,衆人也只能欲言又止,大殿上一時陷入了長久的沉寂。

然而不久後,站在一旁的葉溫久像是下定了決心,她咬了咬牙,緊捏衣角的指節僵硬發白,轉而開口打破了這暮冬般的寂靜:

“……嫔妾曾無意聽穆昭儀說過,她曾親眼見過淑妃娘娘與麗妃出入于靜心苑內尋找當時已被廢黜的李氏。”

“啊,這個……”驟然聽見了自己的名號,身處大殿後方的吉雅微微一怔,但被喚起了回憶的她很快便反應了過來,“……妍婕妤說得沒錯,但我當時不過是是為了找我偷偷眷養的‘狻猊’才偶然繞到了靜心苑裏去。”

畢竟雖沒有明文規定,但自從宮中曾有貴人被貍奴幼貓沖撞過後,宮中便鮮有宮人敢于再去招惹這些神秘毛茸的小家夥了,因而吉雅一邊說着,一邊捋了捋額前卷曲的褐色碎發,面上顯露出幾分難為情。

畢竟魏情已逝,光憑吉雅這含糊不清的一己之詞也難以判定我便是靜心苑的縱火者。謀殺妃嫔,暗行巫蠱,德妃先前拟定的任何一條罪狀都足以讓我死無葬身之地,因此德妃也沒有再再上面多加糾纏,而是轉向對先前維護我的顧京華,話語裏透着幾分冷傲與譏诮:

“顧寶林,這下你可心服口服了?”

“嫔妾……”

“淑妃暗行巫蠱,毒……”

見顧京華焦急得眉頭緊鎖,舌頭也跟着一道急着打了結,德妃勾了勾她那花瓣似的鮮麗唇角,露出幾分勝利者般的輕微笑意,正欲逐條細數我的罪狀好将我置于死地時,卻被殿外由遠即近的一陣腳步騷亂所打斷。

“……陛下,陛下,太後娘娘說了您該在紫宸殿內安心養病,不能擅自違背醫囑呀!”

“混賬東西!朕還需要你這種奴才管教不成!?”

由倒映在窗紙上的朦胧人影我能隐約看見,見不知怎麽離開了紫宸殿的永貞帝似要因硬生闖入绫绮殿內,劉自忠幹脆情急之下幹脆直接以身體抵住大門,就是不讓永貞帝進入绫绮殿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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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才便是再借來千萬個膽子也不敢阻攔陛下您啊。但陛下您不可以不聽太後娘娘和禦醫們的忠告呀!”

“咳咳……你給朕滾開!”

“陛下!”

見永貞帝徑直上前将他一把推開後便徑直步入了绫绮殿,劉自忠雖心下急切萬分但亦沒有足夠的膽量再次上前多加阻攔,只能俯跪在地永貞帝身後高聲呼喊,可永貞帝不僅沒有回頭反而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當永貞帝的身影出現在绫绮殿上時,我才終于知道了為何受命于太後的劉自忠竟沒有膽量去阻止一個大病未痊的孱弱帝王。此時的永貞帝雖然不過穿着一襲再簡單不過的玄黑常服,甚至還可以隐約瞧見他眉眼陰沉間的恹恹病氣,但他透露出的帝王氣魄卻依舊令人不敢生出半分忤逆。

“陛下,您龍體未痊,怎麽……?”

未料到永貞帝竟會突然闖入殿內,一向鎮定自若的德妃也不由慌了心神,有些語無倫次。

“朕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呵,德妃,你好大的膽子,朕的妃子何時輪到你來處死了!?”

“臣妾代掌鳳印自當……”

面對永貞帝的厲聲叱詫,德妃顯然已有些語無倫次,而當她那句被她時常挂在嘴邊的“為陛下分憂”四字還未出口,卻已被永貞帝的低聲冷笑所打斷:

“為朕分憂?德妃,朕一直以為你是個聰明的女人,可你怎麽會如此自欺欺人?若不是因為母後你以為你能有資格代掌鳳印章?你說淑妃心狠手辣,可你這些年來在後宮用的那些見不得人的手段,你以為朕真的一無所知嗎?”

德妃聞言便低下頭去不敢直視永貞帝炬火般緊逼的炯炯目光,一言不發,而她那因攥緊衣袖而泛白的指尖與被咬扯到獻血淋漓的唇瓣,無一不透露出了其主人內心業火藤蔓般瘋長的憤懑黯然。

并不理會德妃的沉默不語,永貞帝只是以他那鷹隼般的銳利目光将屏息靜默的衆人掃視一番後,緩緩道:

“傳朕旨意,把淑妃重新帶回天牢嚴加看管,沒有朕的意思誰再意欲陷害淑妃,無論究竟是何人朕都斷然不會輕饒!”

是夜,風雨晦暝,卻不知從何處生出了一束寒光,在離我不遠處的地面上反射出一道斑駁光暈,似山洪海嘯噴薄前天際出現的一抹詭秘異光。

我蜷縮在天牢那潮濕陰冷的幹草垛上無意識般地伸手朝前探去,陰風習習,四下萬籁俱寂,陪伴我的仿佛只有夜行的魑魅魍魉,而我的指尖所能觸及到的,也只有冰冷的金屬和席卷着微寒的空氣。

窗外風雨聲漸止,可我的心中卻是一片寒涼。

我清知道,永貞帝不敢下令處死我是因父親此時仍身處北境手握兵權,可我也知道自身難保的他能保我一時卻斷然無法保我一世。楚王、太後、重臣、後妃……谲波雲詭,勾心鬥角。我的名字會出現在陰曹地府間的生死薄上,只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但事已至此我又能怪得了誰呢?我明知在這五步一設阱十步一伏屍的高樓深牆下最要不得的便是以毫無保留之心去對待任何一個人。

可我呢?我又做了些什麽?我卻像個屢教不改的固執小孩,一而再再而三地丢盔棄甲,将自己的軟肋分毫不落地大白于我自認為足以信任之人的眼前。锒铛入獄,朝不慮夕,而今的這一切都不過是我咎由自取的必然惡果。

人固有一死,無論是蟪蛄還是彭祖都會有消亡泯滅的一日。比起永久的死亡,人們更加畏懼的卻是無望的未來。

思及與此我不由勾唇自嘲一笑,心下也釋然了不少,一股難以言語的濃厚睡意湧上了我的心頭,我便也不再抗拒,順遂地憩寐而去。

早在很小的時候我就曾聽說,人在臨死前會回想自己在這一生中遇過的美好事物。在夢中,我想起了初遇見時葉溫久遞給我的那方擦雨的絲帕;回想起了這麽多年來蘇寫意為逗我發笑而講的那一個個新奇笑話;我憶起了鐘情的烈酒,吉雅的膏藥……

但在我腦海中出現最多,最令我念念難忘的,卻仍是那個狐貍般的媚然女子。

可我很快卻又從這不知是美是噩的夢中驚醒,回想起今朝的這一切,親手贈予我的梅花簪以及冰鑒的到來……想到這裏,我的心霎時又墜入了冰窖。

不知不覺間,我的指甲便已刺入了掌心,留下一道道青紫的月牙痕跡,正有血珠從中滲出,而正在此時,我的身後卻傳來一聲熟悉的輕喚:

“娘娘,快和奴婢走……”

随着一股甜膩的異香在空中飄散開來,天牢外的獄卒随之接連倒下。當蘇寫意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現在我面前,仿佛對這一切早有預感的我只是冷眼看着,心中同樣只是漠然。

“我活不了幾日,用不着髒了你們的手。”

以眼鋒瞥見蘇寫意刀刃上滾下的點點鮮紅血珠,我毫不客氣地冷冷嘲諷道。

“娘娘,奴婢是來救您的……楚王的軍隊明日就要抵達京都,再不走就來不及了,請您一定要相信奴婢!”

“……嘶!”

見我依舊無動于衷,央求無果的蘇寫意便不再言語反而徑直提劍朝我走來,我藏在衣袖下的指尖也随之輕微顫動,卻未料蘇寫意的動作比我更快,然而還未等我将那銀針彈甩出袖,蘇寫意便竟已手上運風将幾顆石子生生點住了我的穴位。

蘇寫意不過是一個普通至極的家府侍女,為何卻會有如此身手?我心中大駭,明明已經朝夕相處了十數載,可時至今日我卻覺得自己竟然一點都不了解她。

“抱歉,娘娘,得罪了……”

不顧我臉上露出的驚詫與決絕,蘇寫意打開了牢房的大門,貓身鑽進來後,她轉而朝我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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