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春花歸秋塵之二
第三十二章 春花歸秋塵 之二
顧京華地驟然起身令原本熙攘耳語的衆妃嫔霎時止了聲音,在衆人驚詫的目光下平日裏看似迷迷糊糊的顧京華此時卻沒有絲毫的慌亂,她在沖座上的德妃福身施以一禮後,擡頭将周匝的衆人掃視一圈,略顯淩厲的目光最後停留在了低頭不語的蘇寫意身上。
“德妃娘娘,請恕嫔妾直言,畢竟人心間都隔着層皮,誰又知道誰心中打得是什麽算盤?您只聽取這婢女的一面之詞就如此倉皇定罪是否有些過于草率。”
“哦?那不知江寶林認為此事應當如何?”
雖然并未出言斥責顧京華的以下犯上,但見此情形,德妃眼神的微淩與以指尖輕擊扶手的動作都明顯地表露出了其內心的極度不悅。
“嫔妾雖然驽鈍,但嫔妾自幼便受曾任大理寺少卿一職的家父影響,知道若是判案定罪必然需物證人證兩相齊全。”
顧京華說着,看向蘇寫意的目光便又緊逼銳利了幾分:
“敢問蘇姑娘,你可能拿出能證明你剛才所說的這些話的物證?例如你剛才說淑妃娘娘盜走了惠文皇後的遺物,那你可能說出那骨簪現在正在何處?”
面對顧京華這一連串連珠炮似的咄咄逼問與箭矢般能穿透一切的銳利目光,将頭低垂着的蘇寫意似乎嘴唇翕動了下想出言說些什麽,可她在稍一擡頭後便繼而像畏懼什麽一般抿上了嘴巴,她手中的布帛早已被揉巴得不成樣子。
“顧寶林,本宮知道你心思單純,不想見到他人受到傷害,可你該庇護的人應是心思無邪者而不是狡詐陰險之人,對于手段毒辣者的縱容包庇便是對純善之人最大的傷害與威脅。”
“至于你說的證據,本宮早已令人從淑妃的琴匣的暗閣中,找到了惠文皇後遺留下的骨簪與寫有陛下生辰的巫蠱偶——”
在将尾音拉長有意的同時,德妃擡頭瞟了我一眼,雖然我的視線被推搡中悉數披散開的長發遮擋,但狼狽地跪在階下的我即便隔着數丈之遠,卻依舊能感受到德妃這看似風輕雲淡的眼神之下的深長意味。
“在追兵臨近時舍己救人的淑妃娘娘才不是什麽陰險狡詐之人!德妃娘娘,您是除卻惠文皇後外陪伴在陛下身邊最久之人,您也知道如此栽贓陷害之事在後宮中可謂屢見不鮮,嫔妾……嫔妾親眼見到妍婕妤曾以調琴為由動過淑妃娘娘的琴匣!”
全然忘記了自己面對着的乃正是代掌鳳印、權如皇後的德妃,顧京華竟高聲喊道,言語間竟透着幾分歇斯底裏,然而她話音未落便被拍案而起的德妃厲聲高喝所打斷,掌心擊打金器的悶響在鴉雀無聲的大殿上空靈到令人膽寒:
“放肆!顧京華,你本不過一介小小寶林,此事本輪不着你來插手,本宮先前不過當你心思單純不願傷害他人,但你知道你的莽撞言行足以讓本宮将你打入冷宮!”
面對德妃的瞋目怒喝,顧京華明顯瑟縮了下身子,但随後她便咬緊了牙齒,閉上眼睛,視死如歸般地繼續擲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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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此事真相大白,德妃娘娘您想如何責罰嫔妾嫔妾都毫無怨言。嫔妾不是想要偏袒何人,嫔妾想要的不過是法不枉顧,昭理清明,陛下與娘娘的英名不會因此受到減損罷了。”
許是顧京華的最後一句話語起了作用,怒喝後的德妃聽見顧京華這番可謂是膽大包天的話語後竟收斂了臉上的怒意,重新變回了一貫的冰冷模樣。而正在殿上落針可聞,氣氛極為尴尬詭秘之時,被顧京華懷疑的葉溫久竟主動上前開了口:
“德妃娘娘,嫔妾……”
“不必解釋,本宮知道江寶林剛才說的不過荒誕胡謅之語,不足為信。”德妃以單手扶住額頭,略顯疲憊道。
“不,娘娘,嫔妾要說的并非此事……”葉溫久不動聲色地擡眸瞟了我一眼,臉上似乎滿是躊躇。
“妍婕妤,你若有什麽難言之隐直說便是,本宮自會查清因果護你無虞。”
在德妃那半含篤定半含催促的皺眉言語下,葉溫久似乎更加猶豫了起來,她那一雙柳葉桃竹似的蛾眉虬枝亂麻般地鎖成了一個“川”字,似乎下定決心一般,葉溫久用略顯泛白的指尖攥緊了手中的碧藍手巾,咬牙道:
“……嫔妾要說的是淑妃娘娘發髻上戴着的梅花簪也是惠文皇後的遺物!”
葉溫久話語剛落吸氣聲便此起彼伏般地從四下乍然響起,在绫绮殿衆人鋒芒般的齊齊注視下,德妃身側的宮女在得命後上前徑直抽走了我發髻上那唯一一根殘存的發簪——
透亮溫潤第二玉石下似血若絮般的玉器紋理在殿上明煜的光線下蝶翼般翩跹閃動着,這正是由白暮喧贈予我因而我一直不忍離身的梅花玉簪。
“回禀娘娘,妍婕妤所言不錯,這發簪雖過了掩飾可卻是惠文皇後最心愛的落梅簪無疑。”
那宮女把那血染似的梅花簪畢恭畢敬地呈予了座上的德妃,德妃在擡手拿過那梅花簪,一番細致檢審後,沖我冷笑道:
“淑妃,對此你可還有何狡辯?”
透過因被人取走發簪而悉數遮擋于眼前的墨潑卷簾似的長發,我隐約瞧見了高座玉階上德妃眉眼盡寫的冷傲嘲諷、蘇寫意的背身不語、葉溫久的蹙眉陳語……
這些我平日裏最熟識不過的親信之人,仿佛都在這一剎那化為了有着瑩瑩綠眸與血盆大口的豺狼虎豹,磨牙而待,躍躍欲試,想在将我推入無盡深淵後吮吸盡我的每一寸血骨。
我沒有承認卻亦沒有駁斥,只是依舊木然眺望着遠方的燭火照射不到的晦暗不明處出神時,葉溫久那柔水碧波似的聲音在我不遠處再度輕柔響起,只是與平日對我的輕聲安撫不同,她那春日嘉輝般的和煦聲音在此時的我聽來卻是如此柔下藏刀。
“……德妃娘娘,嫔妾認為淑妃娘娘不過是一時鬼迷心竅觸犯了惠文皇後,還請您寬大處理。”
“葉妹妹這是做什麽?本宮不是那般以權謀私之人,自會明察始末不偏不倚,妍婕妤不必多慮。”德妃的聲音雖如散落在地的冰珠般冷堅生硬,可咋她那掃視過顧京華與我的目光中流露出的冰冷陰沉卻顯露出了她內心的極度不滿。
正當氣氛劍拔弩張之時,一聲極為輕微開門聲卻将衆人的注意悉數吸引了去,随着那雕花木門的緩緩開啓,一個滿攜着屋外初秋的溽冷氣息的逆光身影緩緩步入了屋內。
來者面容冷俏,發髻零散,的素色衣衫上沾染着落花似的零落雨點,顯然是匆忙而至,而她不是別人,正是白暮喧的貼身婢女之一的冰鑒。
“參見德妃娘娘。”
“可是明婕妤命你過來的?”對冰鑒的不期而至德妃心下顯然亦不知為何,她蹙了蹙一雙精致冷冽的修長蛾眉,語中略含遲疑。
“奴婢不過是來禀告娘娘那冷宮的殘骸中,除卻棄妃的屍首外還有些其他的的東西。”
素來惜字如金的冰鑒直接了當道,她沒有直接回答德妃的問題亦并未與德妃多加恭維客套,而是将攥在手心裏的被灼得面目全非的人型物什與邊緣灼燒卷起了的碎布展露于衆人。
當那以與我并無二異的字跡寫下的永貞帝生辰八字的布片赤條條地展現在衆人面前時,随着衆人那此起彼伏地響起的吸氣聲地接連響起,我便知道一切都已經完了。
“這個黑炭似的娃娃難道就是傳言中的巫蠱偶?”
“我看像是……真是沒想到如今後宮裏竟還會有如此惡毒之人,看來嫉妒這種東西還真是可怕呀……”
“哎呀!我只覺得這種毒婦千刀萬剮都不足為過,還有什麽可怕不可怕的。唉,我就說陛下近來怎麽老是無故害病呢,現在看來多半是這個毒婦幹的!”
“就是!不過你們想想,她既然能能惡毒到如此地步,沒準靜心苑裏的這把大火也是她放的!”
驚駭交加後,回過神來的衆妃嫔立即麻雀般地七嘴八舌地議論了起來,颦眉不語欲言不敢者有之,明哲保身敷衍塞責者有之,但更多的卻是落井下石幸災樂禍之人。
畢竟我雖不受聖寵,可畢竟名義上仍舊是三妃之一的淑妃,是這個後宮裏目前最高品級之人,我雖外表看似生殺予奪風光無限,可高處不勝寒,在我的周圍不知潛存着多少心懷鬼胎之人,正虎視眈眈地望着我這本已岌岌可危的欲墜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