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已修】
第二章【已修】
瑞寶一出門，心中甚是悲涼。
她自稱天不怕地不怕，可就怕顏琛一個眼神。可若說她為什麽如此怕他，還得追溯到初見的那一日。
彼時她剛剛七歲，正是叔父離家出走的第三年，也是老城主納了第八房小妾的第一年。那時候她并不懂得“一樹梨花壓海棠”的妙處，只是哀嘆爺爺只同漂亮姐姐嬉戲而忽略她的存在。現在突然冒出一個年紀相仿的少年，自然令瑞寶心花怒放。
她将自己最心愛的東西一一拿出，獻寶似地給他看。小姑娘的藏寶向來豐富，各式各樣、稀奇古怪，一點也沒有大家小姐的風範。少年起先抿着唇，不發一語，直到見她取出一把破了的折扇，終是忍不住問道：“這東西壞了，你留着它做什麽？”
瑞寶道：“不想扇扇子的時候用。”
少年又指着沒了燈芯的宮燈：“這個呢？”
瑞寶道：“不想點燈的時候用。”
少年怔了怔，道：“這破損的瓷碗……”
瑞寶道：“唔，自然是不想吃東西的時候用。”
少年啞然失笑，眼眸彎彎。而瑞寶手中的折扇砰然落地，并頓悟了周幽王烽火戲諸侯的妙處。
不過，待瑞寶和顏琛彼此熟識之後，她便整日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這厮分明是一頭披着羊皮的狼，而且是一頭只把爪子伸向她的狼。
顏琛在別人眼中，龍章鳳姿驚才絕豔，可在她眼中實在稱不上厚道。他的本性在她面前毫不遮掩，肆無忌憚。這麽些年來，她猶記得看到床上盤着一條蛇，或者茶杯裏躺着一只蛐蛐時的微妙心理。而自家哥哥最愛做的事，便是在她卧病在床，灌下一碗苦藥時，将藥後糖放在窗臺上，一個個彈出窗外……這一切簡直令她撕心裂肺，血脈倒流，心如刀絞，死去又活來。
後來兩人稍稍長大了些，顏琛便不再捉弄她。那時他已經出落成風度翩翩的少年郎，性子也越發沉穩冷淡。不過在瑞寶眼中，這樣的顏琛更要命，一舉一動似乎隐藏着更深的東西，他已經不再是那個只會惡作劇的孩子了。
至此，瑞寶怕他，非常怕。
某位偉人說過，想讓一個人真真切切的怕你，就要在他的孩童時代留下陰影。不得不說，顏琛貫徹的得十分透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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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寶邁着沉重的步子，回到緋雲閣，然後無精打采地躺在床上。誰知她床還沒暖熱，屏風外又傳來侍女通報：顏大總管來了。
瑞寶對于顏大總管向來尊敬，一聽他過來，急忙出來迎接。
這顏大總管年近七旬，須發花白，侍奉過顏氏三代主子，號稱顏氏第一忠仆。瑞寶每次見他，都不得不感慨顏總管越發長得孔武有力，和皮包骨頭的老城主乃是天壤之別。然則顏大總管只是白日辛勞，而老城主不僅白日為民生擔憂，晚上還得回去在衆美人身上“鞠躬盡瘁”，根本得不到片刻歇息，這日日夜夜操勞下來，着實令人敬佩。
此時侍女奉上香茶，一時間白霧氤氲，香氣缭繞。
顏大總管潤潤嗓子，沉聲道：“三小姐，城主已經吩咐下來。再過三日是一個黃道吉日，他老人家決定迎娶第十六位夫人。在下特來告知小姐一聲。”
瑞寶一怔：“唔，甚好甚好。如此恭喜爺爺他老人家了。”
大總管沉吟片刻，又道：“除此之外，城主也定了給您選婿的日子，就在下月初四，也請小姐準備準備。”
瑞寶頓時覺得心如刀絞，血脈倒流，死去又活來。她顫聲道：“我是真覺得有些早……”
大總管回道：“不早了。小姐今年已有十七歲，早就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城主在您這個年紀已有三位夫人了。只是城主舍不得小姐遠嫁，遂一直拖到今日。若不是昨日十三夫人提醒，只怕城主還要留您幾年呢。”
瑞寶讪笑道：“爺爺他天賦異禀，我斷然不敢和他老人家比。只是爺爺總說選婿選婿……這選婿該怎麽個選法？”
大總管清清嗓子，正色道：“秉承城主的美意，選婿大會将是盛況空前的盛會。屆時帝國所有名流公子将會齊聚我漓江城，而小姐您，将會站在我顏府最高的紫雲閣上，抛出您手中的繡球！”
瑞寶抖着手端起一碗茶，半晌才道：“抛，抛繡球？顏總管，這是不是太輕率了？”
大總管道：“這點您盡可放心。您可是顏府唯一的小姐，有資格進顏府大門的，定然是百裏挑一的男兒。再者，秉承老城主的美意，屬下明日會在城牆上挂出橫幅，廣邀各界青年才俊，并給各城的士族發出請柬。當然，有些高人隐藏在深山老林中，只怕聽不到這個消息。不過不要緊，老城主已經命人逮了各類鳥兒，并在鳥身上系上布條。這麽一番動作下來，指不定帝君都會從病床上爬起，微服前來。待小姐抛出繡球後，顏府還有盛大的晚宴，以慰其它公子破碎的心。”
瑞寶手抖得更狠，顫聲道：“原來如此……爺爺他老人家想得真是周到……”
顏大總管欣慰一笑：“那是自然。屬下這次前來，還要告訴您一個好消息，紫雲閣已經布置好了，請小姐去看看是否滿意。”
瑞寶大驚：“這麽快？”這顏大總管果然辦事利索，自爺爺有心把自己嫁出去那天起，不過幾日功夫，連紫雲閣都布置好了，真是沒有辱沒孔武有力、膀大腰圓這兩個詞……
顏大總管颔首：“不錯。小姐，請随屬下來吧。”
于是瑞寶再一次走出緋雲閣。此時正是四月，春光明媚，城中百花盛放，空中彌漫着馥郁的香氣，令人心曠神怡。瑞寶與顏大總管繞過回響着老城主與衆美妾陣陣嬉笑之聲的碧水湖畔，又穿過蜿蜒的長廊，終于看到紫雲閣高聳的鸱吻。
早在十多年前，紫雲閣還叫焚香閣，是上代城主夫人焚香誦佛的地方，平時鮮有人跡。待那位夫人仙去後，焚香閣便更名為紫雲閣。
瑞寶幼時曾在這裏玩耍，見一處佛像底部刻了“溫比玉，膩如膏，醉來入手興偏豪”這幾個小字，并不懂得其中含義，便懷着不恥下問的精神詢問二哥顏琛。
彼時顏琛一張俊秀面孔突地漲紅，又聽聞那位夫人在世時，經常在焚香閣閉門不出，當下詭異地閉口不言，只留下瑞寶滿腹疑惑。
瑞寶此時突然想起此事，還是百思不得其解，不過她沒膽兒再問一次二哥。這時兩人已踏上紫雲閣的石階，就見一名管事模樣的人一臉笑意的迎了出來，并引兩人登上第三層，在一處臨時搭建的高臺之上站定。
瑞寶有些迷惑，就聽那人指着高臺兩側道：“小姐請看，這處高臺還未建好，不過在下月初四之前一定完工。到時高臺外垂有珠簾，待小姐抛繡球時在下再将珠簾收起。珠簾收起時，左右兩側的焰火自動燃放，五彩紛呈，美不勝收，一定能迷倒那些王孫公子。”
瑞寶臉色大變，她四下看了看，甚是艱難地道：“唔，這高臺搭建的不錯。只是在這兒放焰火是不是有點危險？”
那管事的笑道：“怎會有危險？只要小姐站着不動，這火就燒不到身上。”
瑞寶更加艱難地道：“……如果燒到了呢？其實……也不必一定要焰火，換點別的也可以。”
那人一聽，原本笑意盎然的臉立刻一沉：“難道小姐是在質疑在下的設計麽？在下作為一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設計家，您可以質疑在下的人品，但不能質疑在下的設計！此乃天大的侮辱！”他喘了口氣，又道：“秉承城主的美意，本來是讓小姐身上挂着麻繩，從天而降的。在下就是為小姐安全着想，這才違逆城主的命令。難不成小姐真想假扮天外飛仙麽？”
瑞寶早已啞口無言。她猛然頓悟二叔顏子非為何要離開顏氏了，身邊有這般思維集詭異扭曲之大成之人，不反抗便被同化。
她咬緊牙關，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這地方，本小姐再也呆不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