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已修】

第十九章【已修】

今晚月色極好,好到可以看清月光每一處灑落之處。

那人在暗,兩人在明,怎麽看都是那人占了便宜。不過以他方才送的見面禮——刀來看,他應當不大會考慮公平不公平這個問題。

雲槿将瑞寶護在身後,冷聲道:“既然來了,就請現身吧。”他的聲音在山谷中回蕩,飄飄忽忽的,風一吹就散了。

兩人前方的樹叢動了動,接着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十九公子,別來無恙啊。”

雲槿眯細了雙眸,道:“原來是你。你不在漓江城陪着十五姐姐,過來做什麽?”

那人似乎低笑一聲:“十五小姐初見未婚夫,心中憤懑之極,恰好想起十九公子就在白水城附近,便讓屬下替她問候一下您。”

瑞寶大驚。想不到這人問候竟是用刀來表達的,果然甚是驚人,甚是要命啊。

“看來十五姐姐對于那場婚事極為滿意,還有心思問候她那向來不合的兄弟。”雲槿似笑非笑,“不過,你敢一個人過來,就不怕死在我手中?”

“沒法子,屬下身為影衛,只能聽主子的命令。”那人嘆息,“小姐讓屬下問候您,屬下也只得過來。只不過想不到十九公子的日子過得十分潇灑,竟與一個小美人花前月下,果然與您的娘親一樣風流……”

那人話音未落,雲槿手指微微一動,只聽“啪”的一聲,兩人左前方的樹叢中傳來一聲巨響,仿佛什麽重物砸在地上。暗處那人語氣微變:“你做什麽?!”

“激怒我,對你有什麽好處?”雲槿笑了笑,“不過是賤命一條罷了。不過說起來,十五姐姐這性子也該改一改了,一旦她打算更換影衛,便讓她的影衛來我這兒送死。真不知她到底是恨我,還是在玩弄你們呢?”

“住口!分明是那妖妃害得她雙十年華嫁給一個快死的老者!就算你與她有仇,也不必毀了她一生!”那人怒吼一聲,初時的鎮定早已消失不見。

雲槿笑容更盛,手指又動了動。順着他的手指,瑞寶仿佛看到一絲銀光閃過,耳畔又傳來一聲巨響。只見兩人正前方的幾棵大樹齊齊斷為兩截,斜斜地向一邊倒去。

“不在這裏?那麽——”雲槿自語,手臂一揮,又是幾棵大樹傾倒。在漫天煙塵與草屑中,瑞寶隐約看到一個黑衣人跌跌撞撞地沖了出來,又軟軟撲倒在地,不動了。

雲槿向前走了兩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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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動了動,吐出一口鮮血:“……天蠶絲?”

“不錯。”雲槿雙手一翻,十指最後一個關節處銀絲閃耀,“那些樹上可不止纏了四五根,若我不催動內力,它們也只是幾根絲線罷了。”

瑞寶站的極遠,但兩人的話倒是聽得一清二楚。她曾聽二哥提起過天蠶絲這種寶物,傳說它極為稀有,乃是南疆一種食肉蠶所産,顏色雪白,刀槍不入,水火不侵。如果使用好了,更是天下第一利器。她曾認為二哥有些誇大其詞,并強烈要求二哥用天蠶絲給她示範。示範的結果便是,她珍藏中的五把剪刀、三只匕首一把劍從此成了廢鐵……

“你是第十五個。”雲槿側首打量着他,“從我十二歲開始,我的姐姐每年都會派兩名影衛過來刺殺我。那些影衛對于她來說,都是失寵的玩偶。不過,你卻是這麽些年來,第一個維護她的人。為這樣的主子賣命,值得嗎?”

“……哪有什麽值得不值得……她是屬下的主子,屬下,屬下也只會用心去保護她……完成她的命令……”他咳嗽了幾聲,黑衣下的血跡慢慢暈開,“她,她終究不需要我,會找到一個真正可以保護她的人……”

“保護她的人?若她一再與我為敵,這世上沒有任何人能護得了她。”

“只是十九殿下若想要殺她,卻也不是容易的事……屬下很想,很想看到她成為監國公主的那一日……只是,只是屬下不能再陪着她了……”

他的聲音慢慢低下去,漸漸沒了聲息。

他死了。

一個生命消逝的如此輕而易舉。

雲槿神色複雜。良久,他将天蠶絲從手指上取下,回首對瑞寶道:“進去吧,他已經死了。”

瑞寶沒有動。

雲槿皺了眉道:“……怎麽了?你害怕?你應當知道,我若不還手,死的就是我們。”

瑞寶仍是沒有動。

“喂,你傻了不成?”雲槿不耐,忽又疑惑道:“你不會真傻了吧?顏三小姐?顏瑞寶?瑞寶?……喂,挺住啊!”

“……”

瑞寶做了一個夢。

她夢到自己仍是一個六歲孩童,坐在璧玉殿冰涼地青石地板上。清晨的濃霧漫過她的腳踝,帶來一絲冰涼而柔軟的錯覺。

地上鋪滿五顏六色的傩舞面具,密密麻麻,一眼望去幾乎看不到盡頭。它們同樣精致非凡、豔麗之極,似乎随便一瞥便會奪人心魄。瑞寶坐了片刻,随手拿起一面面具,緩緩向大殿深處走去。

濃霧之中,那人果然伏在案幾之上,烏發披散,似在沉睡。瑞寶放輕了腳步,正想繞到他身後像往常一樣摟住他的頸子,卻聽他低聲道:“……阿寶。”

瑞寶一頓,便笑嘻嘻地來到他面前。叔父發絲烏黑,面色蒼白,唯一不變的是溫柔的笑容。他輕撫她的面頰,低聲道:“阿寶,也許明天,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我會永遠念着你們,就像念着她一樣——”

這夢裏叔父的話還沒說完,瑞寶卻猛地驚醒。她瞪大雙眼,視線落在面前放大數倍的黝黑臉孔上。

兩人對視了良久,顧逵黝黑臉孔緩緩浮起一抹紅暈,剛擠出一絲笑容說道“我聽見您說夢話了……”,就被瑞寶一拳砸到左眼眶,然後砰然倒地。

瑞寶定了定神,昏倒之前的記憶如潮水般向她湧來。她呆立片刻,跨過顧逵的身體,走出屋去。

屋外旭日東升,金茫萬道,萬物複蘇,不遠處漓江波光粼粼,江水竟泛着一絲碧藍。這本是極好的景致,可惜屋後一片大好林子的經過昨夜一役,早已斷木橫陳,地皮翻起,簡直令人慘不忍睹。看來雲兄果然如顧逵所說一般任意妄為,就連打架都要殃及花花草草。若不是那人早早敗下陣來,雲兄他……很有可能砍了這裏的每棵樹。

此時雲槿便站在一根斷木一側,烏金色的發在朝陽下越顯醒目。與昨日不同,今日的雲槿袖口紮得極緊,胸前衣襟微敞,右手長劍閃着寒光。此景很是難得,因為雲兄向來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會醒……

雲槿早已看到她,揚聲道:“醒了?”

瑞寶點點頭,又盯了雲兄微敞的衣襟片刻,不得不承認雲兄确實比她白。

雲槿皺了皺眉,“你……沒事吧?”

瑞寶緩緩垂下頭去:“沒事……我只是不知道一個人身體裏竟有這麽多血,怎麽也淌不完……”

雲槿沉默片刻,再開口時已難得放柔了聲音,“抱歉,讓你看到了。”

瑞寶搖搖頭:“不用道歉,那是你的家事,我也沒有立場說什麽。只是我想問雲兄一個問題,你一定要回答我。”

瑞寶極少露出這樣的神色。雲槿疑惑:“你想問什麽?”

瑞寶皺眉道:“昨夜那人說什麽監國公主,什麽十五姐姐……”瑞寶頓了頓,又低頭深思:“唔,監國公主這個稱呼好熟……”

雲槿嘆了口氣:“那是皇族的稱呼……”

“哦,對對對,多謝雲兄提醒。”瑞寶側首看他,忽然露出一個笑容,“這麽說,雲兄承認自己是皇族之人了?”

雲槿看着她的笑容微微一怔,複又嗤笑一聲:“是又如何?”

“不如何。雲兄隐瞞自己的身份,我想,我是理解的。但我心中仍不好受,現在我算是明白叔父所說怨婦的心思了……”

她話音未落,就被雲槿敲了頭。眼前的少年臉上浮起淡淡紅暈,低斥一聲:“別亂說!”他頓了頓,神色複又冷淡,“你也看到了,跟着我并不安全。一會我就讓人送你回去。”

瑞寶卻搖搖頭:“不,我想見叔父一面。就算他死了,我……我也想給他上墳。”

雲槿冷哼一聲:“你可真是情深意重。如果還會發生昨夜的事,你還要跟着我去見他嗎?”

瑞寶想了想,點了點頭。

雲槿嘆了口氣,然後轉身便走,卻又聽瑞寶在他身後道:“雲兄!我還有最後一句話沒說!”

雲槿腳步一頓,就聽瑞寶道:“既然你排行十九,那麽你爹到底生了多少個?”

雲槿:“……”

半個時辰後,三人由小道入白水城。

白水城,顧名思義,附近有一條河叫白水,水質清澈見底,甘甜沁涼。

由于瑞寶不會騎馬,又對馬匹有種天然恐懼,于是雲槿主仆只得牽着馬陪她一路走來;而更為悲慘的是,瑞寶養在深閨,平日裏極少出門,所以她走一個時辰必歇半個時辰,慢的令人發指。待三人好不容易看到白水城城門,已是傍晚了。

不同于漓江城,薄暮中的白水城城牆竟有蕭瑟之感,城門前空無一人,不見百姓出入,也不見官兵把守。顧逵頂着一只烏青的眼眶觀察良久,疑惑道:“難道我們走錯路了?”

雲槿皺了皺眉,三人又走近了些,透過大開的城門,可看到城中街道幹淨整潔,卻依然不見百姓蹤跡。此時瑞寶突然頓悟,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空城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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