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十三、四章
第三十三、四章
第三十三章、
天色已晚。
城主寝居燈影厚重，紅緞如血，中央一方床榻，約有幾丈寬，其上紗帳飛舞，璎珞生輝。
漓江城第七代城主斜倚在绫羅軟墊中，把玩手中一枚小小扳指。那扳指通體碧綠，光芒內斂，內側刻了一個小小的篆體“非”字。
他的手越握越緊，眼睛漸漸濕潤。
他這一生享盡榮華，位高權重，惟獨子息單薄。他僅有的兩個兒子，都一個個離他遠去。他的長子，那個溫和沉靜的孩子，還未經過人世間真正的悲歡離合，便失了性命。這世上沒有什麽比白發人送黑發人更為心痛。還有他的次子，那個驚才豔絕的次子，寧願和他決裂的次子，更令他心如刀絞，永遠也無法釋懷……
殿外傳來輕淺的腳步聲，他新娶的夫人款款而來，裙裾在夜色中層層翻飛。此時她端過一碗湯，柔聲道：“夫君，這是本宮為你煲的雪蛤湯，裏面特地放了千年雪參，快來嘗嘗。”
老城主将扳指收入懷中，笑道：“公主真體貼。有妻如此，夫複何求？”
長寧面飛紅霞，附在他耳邊道：“夫君謬贊了，不如……讓本宮替你添個孩子吧……”
老城主原本笑得跟花兒一樣的臉頓時一僵，他不留痕跡地将手從公主臂彎中抽出，沉聲道：“子嗣之事随後再議，公主不必再提。”
長寧面色一沉，随即又蕩起笑靥，“好，夫君不讓本宮說，本宮便不說了。先喝了這碗湯吧，這可是本宮的一片心意呢。”
老城主這才接過那碗一飲而盡下。他将碗遞給侍女，拉了公主的小手正欲閑話家常，卻聽門外侍女禀報：“城主，三小姐求見。”
公主微微一笑，起身告辭。
瑞寶進來時，屋內只餘她和城主兩人。燈影微顫，她快步走到城主面前，道：“爺爺，我有話對您說。”
老城主靠在軟墊中，又心不在焉地掏出扳指把玩：“說吧。除了出府之事，本城主一概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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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寶抿了抿唇，道：“爺爺，此事和出城無關。阿寶只是不明白，爺爺向來十分重視血脈正統，為何，為何要留下一個外人？”
老城主一怔，昔日渾濁的雙眼爆出精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良久，老城主輕嘆一聲，“你說的不錯，他确實不是你的親哥哥，也不是子非的孩子。而我留下他，則是為了贖罪。”
瑞寶一個激靈：“贖、贖罪？”
“不錯。當年，我做錯了事。為了那件錯事，我已經得到了報應。我此生僅有兩個孩子，一個孩子年紀輕輕便去了，另一個，卻與我決裂，并發誓不再踏入漓江城一步。就連他死去，屍首也葬在離漓江城僅有半日之遙的白水城，也未曾見我一面……”
瑞寶越發震驚。這麽說，爺爺什麽都知道？
老城主閉了閉雙眼，又道：“而那名異族女子，也是為讨債而來。”
“讨債？”
“是。老夫當年做過錯事，禍及她家。十年之後，她終來報仇。老夫第一次見她，就沒有忽略她眼中的殺氣。而她的容貌，确實十分美麗，就連公主也不及其十分之一。老夫本想看看這美人到底有什麽本事，卻發覺她已和你的叔父情根深種，并懷有一子。如果她一直安分，老夫也不會幹預，可惜，她終是動手了。也怪我疏忽，她竟沒有對我下手，而是對你爹下毒。也許，她也要我失去自己的長子……事發後，你爹的性命雖然保住了，但他本就體質極差，這一下也去了半條命。我怒極，将她關押。子非在門外跪了三日，求我放那女子一條生路。我不允，他便去劫獄，帶着親信與侍衛一場惡戰。只可惜，經過這番動蕩，那女子腹中胎兒就此流産。”
老城主語氣平靜，但瑞寶仍能聽出話中的冰冷殘酷。她心中五味雜陳，輕聲道：“然後呢？”
“剩下的事，你都知道了。子非一直對我當年所做錯事心存芥蒂，此事發生後，他便不願留在顏氏，就此叛離。而那女子也是剛烈之人，她不願再與仇人之子在一起，便遠去雲城，并嫁予帝君為妃。我第一次見雲槿那孩子，便知道他是雲城十九皇子。那雙琥珀色的雙眸，世間再無第二人。這孩子此番進府，也該是為了你叔父遺物而來吧？”
瑞寶沉默，她一直當爺爺是個只對美人和金銀珠寶感興趣的逍遙城主，殊不知什麽都瞞不過他的雙眼。
老城主也是一陣沉默，良久才淡淡道：“當年的事，便是如此。後來，你大哥也夭折了……本城主便只剩了你一個。老夫那時便下定決心，将你當做一個普通的大家閨秀來養，而城主之位，治世之學，我留給了顏琛。那個孩子，他足以當此重任。而且，如此算下來，城主之位本就是他的。”
瑞寶一怔：“本就是他的？”
“不錯。至于具體緣故，你終有一日會知道。”老城主眉宇間陰影厚重，“阿寶，不論日後發生什麽事，都不必為老夫複仇，記住了麽？”
“……複……仇？”
“不錯。不論如何，琛兒一定會保你平安。”老城主似是倦了，他揮揮手道，“你已知道事情真相，便退下吧。”
瑞寶還有一肚子疑惑。她很想知道老城主當年到底做了什麽錯事，惹下今天這麽多禍事。她更想知道，以後到底會發生什麽，竟然牽扯到複仇？而且聽老城主這樣說，他……也許會死？
但她看着老城主疲憊的雙眼，終是咬了咬牙，低聲道：“阿寶……告退了。”
第三十四章
瑞寶失魂落魄地回到緋雲閣，當夜就做了一個夢。
她夢到城主爺爺年輕時的模樣，那時他才做了漓江城的城主，珠玉加身，舉手投足間豐神絕豔，氣勢凜然。他英明神武，不僅一日看完一百三十五本奏本，并差遣顏大總管治水患，防幹旱，鬥猛獸，讓老百姓安居樂業。
但他的雙眼總有消逝不去的陰霾。這種陰霾将會伴随他的一生，不論他娶多少位美人，不論他斂了多少財富，而那些陰霾，永遠如影随形，永遠不會消失。
瑞寶迷迷糊糊地醒來，天已大亮。她渾渾噩噩地起身，又渾渾噩噩地寫了封信，纏在小白腿上放飛。她望着白鴿飛走的方向，越發懷念雲兄。如果他在，她一定不會這麽迷茫。
就在她為摯友肝腸寸斷的時候，公主來訪，命她陪着在院子中随意走走。
瑞寶無奈，只得跟着去了，反正她就當尊老愛幼，替祖母分憂吧。哪知兩人轉着轉着，就走到了顏琛書房附近。
瑞寶知道，這個時辰，顏琛一般都在書房。但公主顯然比她更加清楚，二話不說，竟然直接推門而入。
瑞寶慘白着臉，只好跟了進去，只見顏琛果然坐在烏木案幾後，正與顏豚說話。
清晨的陽光灑下，顯得顏琛的側臉過于冷冽，墨色的發上反射出弧形的光圈，從這個角度正好可以看見他微微伸展彎曲的睫毛所投出來的淺金色光暈。瑞寶倒也看慣了，公主卻怔在原地，眼神漸漸迷離。
顏琛見兩人突然來訪，倒沒什麽意外的神色，只是沖公主行了一禮，道：“夫人。”
顏豚也忙跪下行禮。他是顏氏旁支，地位與顏琛不同，對于皇室公主必須下跪。
公主回過神來，道：“本宮與阿寶在府中閑逛，便想到二公子這兒看看。不過……似乎二公子很忙？”
顏琛淡淡道：“并不是什麽大事。只不過向顏豚問起顏駿的近況。”
公主饒有興致地問道：“哦，顏駿現在如何了？”
顏豚恭敬道：“禀公主，顏駿已無大礙。過幾日便可複職。”
顏駿之事瑞寶也有所耳聞。據說顏駿自上次犯病追殺她幾裏路之後，就被顏小珍五花大綁送回了家。當夜，他們那位體态修長纖弱的老爹一襲青衣，款款走進顏駿睡房，一進門便開始痛哭：“我怎會有你這樣的兒子，嗚嗚嗚……我怎麽向你娘交代，嗚嗚嗚……不就是輸了兩次麽，嗚嗚嗚……爹我不活了，嗚嗚嗚……”
如此反複哭了一夜，顏駿第二日就好了，堪稱神效。
瑞寶對他們那位青衣老爹的哭功表達無盡的敬意，公主又道：“如此甚好。說起來，顏駿的病，似乎也與我那位十九皇弟有關？”
瑞寶立刻豎起耳朵。這可是她第一次聽到公主在她面前談論雲槿。
顏琛微微蹙眉，點了點頭。
“這可真是緣分呢。”公主笑道，“看來我那位皇弟不僅招惹了三小姐，竟還招惹了顏駿。”
瑞寶聽見這話，就覺得心中一陣不舒服。雲槿與她是摯友，和顏駿只能稱為仇敵，怎麽同用“招惹”這個詞呢？
顏琛卻漫不經心地道：“十九殿下風姿翩翩，招惹這麽些人，并不稀奇。”
“不錯。十九皇弟可盡數随了貴妃的美貌。”公主唇邊噙着一絲冷笑，“若是阿寶喜歡，本宮倒可為兩人說媒了。”
顏琛神色冷淡，“我妹妹的婚事，不勞公主費心。”
公主面色微變，緊緊盯着顏琛，那眼神含着震驚，探究，不信與隐隐憤怒。她沉默片刻，道：“你不是一直為阿寶的婚事發愁？本宮既然嫁入顏府，便是她的長輩，為她費心，也是應當……”
她的話還未說完，便聽顏琛冷冷道：“不必。”
公主胸口起伏，一字一句道：“這，便你的弱點嗎？原來真相果真如此……本宮将那些人一個個觀察，又一個個排除，卻從未想過是她！”
顏琛神色冷漠，道：“夫人，您多慮了。在下心底的人，不是她。”
公主依然死死地盯着顏琛，“撒謊，不是她是誰？！”
顏琛蹙眉不語。那一刻，他的眼神恍如千年不化的冰雪，不帶一絲情感。瑞寶早就慘白着臉移開視線，公主卻與他對視，直到眼中漸漸含滿了淚水。她哽咽一聲，轉身跑了出去。
瑞寶一頭霧水，她不知道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還是公主的腦子出了問題。此時見公主走了，連忙也找了個借口退下了。
回去的路上，瑞寶閑來無事，仔細回想了一遍兩人的争執。看來公主似乎把二哥的心上人當做她了，然後醋意大發，大鬧書房。
如此說來，公主的想象力實在豐富，不去寫戲本子實在可惜……
于是她不再糾結此事，緩緩走回緋雲閣，用過晚飯就歇息了。哪知睡到半夜，門外就傳來雜亂的腳步聲。一個侍女跌跌撞撞地沖進來，結結巴巴道：“小姐，城主，城主病危！”
俺發覺俺越寫越陰暗……我果然适合陰暗正劇風………
PS、看了狄仁傑之通天帝國……不知道哪點突然戳中了我的萌點……俺要開新坑！開新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