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兩個小時後,市人民醫院的急診病房裏,一名護士看着空空如也的床位,不敢置信地道:“29床的病人呢?”

而本該躺在29床的淩一昊,此刻卻已經回到了桃花村。

跟剛剛經歷的富安金融大廈副本相比,桃花村就像個世外桃源。

這裏沒有高樓大廈,建築風格古色古香,唯一的兩層小樓是這裏僅有一家的酒館,名字叫忘憂酒館。

村子外面有大片的農田與林場,還有不少養雞鴨牛羊的棚舍,不過在這裏種田栽樹養雞養鴨的并非村裏的村民,而是來自大城市,卻向往田園生活的人。

桃花村的村民們也靠着出租農田、林場和棚舍,再做點旅游小生意,過上了安逸富足的生活。

淩一昊以前不理解那些大城市人的愛好,現在卻是明白了——這些人其實都是愛好種田的玩家,而且這些玩家大部分都來自于華夏民族。

而自己和桃花村的村民們一樣,都是玩家眼中的NPC。

天早已經黑透了,一輪紅色的巨型圓月懸在黑幕之上,大概是為了提醒玩家游戲與現實的差別,自淩一昊有記憶以來,這輪紅色的巨型圓月一直就沒有變化過。

走到村口的路燈下時,淩一昊看到老村長略微佝偻的身影,正立在路燈的陰影之下。

以前沒覺得有什麽不對,現在卻發現“老村長會在村口迎接進村的人”,也是游戲的設定場景。

只是當身為游戲中的NPC時,根本就意識不到哪裏有問題。

“淩一昊,你回來啦?”老村長用一把蒼老的嗓音打招呼道。

淩一昊點點頭,朝他走近了兩步,“嗯,我回來了,村長。”

老村長欣慰道:“回來就好,大家都很擔心你,酒館也需要你,這段時間你不在,酒館遇到了好幾次麻煩,還有很多老客戶都問你什麽時候能回來。”

淩一昊點了點頭,然後想起自己打算練習微笑來着,便嘗試對老村長露出了一點笑意。

這讓老村長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後會心一笑,“看來你這段時間經歷了一些特別的事情。”

“算是吧,遇到了一個很特別的人。”

淩一昊沒有否認,陪着老村長慢慢朝村裏唯一的兩層建築——忘憂酒館走去。

老村長拍着淩一昊的手臂——其實他想拍的是肩膀,但夠不着——道:“那真不錯,雖然你不記得過去了,但未來總是值得期待的。”

淩一昊不知道老村長這話是NPC的程序設定裏就有,還是因為跟自己相處多了,也覺醒了一絲若有似無的人性,他沒有深入了解的打算,只是微微勾着嘴角,“嗯”了一聲。

他還記得大半年前,一無所有,甚至連記憶都沒有的自己,也不知怎麽就來到了桃花村。

那時老村長站在村口,按照設定的臺詞說道:“你好年輕人,這裏是桃花村,我是這裏的村長,歡迎你來到我們這裏!”

當時的淩一昊處于完全迷茫的空白狀态,不知該何去何從,便開口問道:“你好村長,請問你可以給我提供一份工作嗎?”

老村長人不錯,當即就把淩一昊帶到了他自己開的忘憂酒館,讓淩一昊在這裏工作。

當時村長拿着紙筆,準備登記淩一昊的名字,“年輕人,你叫什麽名字?”

沒有記憶的淩一昊只恍惚記得有人稱呼自己為“01號”,于是他便這麽回答了。

然後他就看見村長在姓名一欄刷刷地寫下“淩一昊”三個字,完了又擡頭找他确認道:“是這樣的嗎?”

當時還是“01號”的他欲言又止,最後只默默點了點頭。

比起“01號”,“淩一昊”才更像一個人名。

于是,淩一昊的名字就這麽确定了下來。

後來,他漸漸習慣了忘憂酒館的工作,酒館的生意也因為他的存在好了起來。

不知道為什麽,大家都很喜歡他釀的桃花釀,明明他也沒有什麽特殊的釀酒技巧。

就是老村長給他一張寫在羊皮紙上的釀酒工藝,他僅花了一秒鐘就将工藝“學會”了,然後每天在酒館開門前的十分鐘裏,現釀個三十瓶出來,用于當天銷售。

沒錯,還是限量銷售的。

這種只花幾分鐘就能釀造出來的科技與狠活,也只有在游戲當中,才會被人追捧為瓊漿玉液。

根據那些玩家的說法,淩一昊釀的桃花釀有提高體力值和敏捷值上限的功能,價格還十分親民,這就使得每天三十瓶的桃花釀根本供不應求。

以前只有那些喜歡種田養雞的玩家會來桃花村,桃花村的存在,就像是一個大型冒險游戲中,“更多玩法”裏附帶的一個休閑小游戲。

而淩一昊的桃花釀卻吸引了另外一大批人,他們慕名而來,每天定着鬧鐘準點來排隊,往往酒館開門時間還不到一分鐘,三十瓶桃花釀便會被搶購一空。

忘憂酒館的規矩就是每天限售三十瓶桃花釀,每人每天限購一瓶。

淩一昊從來沒有破壞這個規矩。

直到一個多月前,一連排了好幾天的隊,卻始終沒有買到桃花釀的一名客人生氣了,他砸了酒館裏的桌椅物品,還揪着淩一昊的衣領,命令他立刻馬上去給自己釀酒。

當時淩一昊略微有那麽一點心虛:原來你也知道我“釀酒”就是幾分鐘的事情。

後來老村長過來勸和,卻被那人粗魯地一把推倒在地,這讓淩一昊也生氣了,于是便跟那人打了起來。

現在想來,那人或許是個老玩家,仗着自己的技能和道具多,根本就不怕淩一昊這個NPC。

淩一昊因為顧忌着不想打壞酒館裏的東西,所以動起手來就十分被動,不過憑借着自身的力量,他還是能壓着那名玩家揍。

周圍都是看熱鬧的人,還有幾名女孩子不僅罵動手的玩家沒素質,還給淩一昊鼓掌,嘴裏喊着“淩老板不僅長得帥,打人的姿勢更帥”什麽的。

玩家本就氣血上頭,又被揍急眼了,當時就掏出了一直舍不得用的高級道具,直接砸在了淩一昊的腦袋上。

一陣清脆的玻璃炸裂聲之後,淩一昊只覺得腦袋“嗡嗡”地,碎掉的不僅僅是玩家的高級道具,好像還有他腦子裏的某樣東西,一些陌生的詞彙流進了淩一昊的耳朵,讓他一時半會兒都反應不過來。

玩家、NPC、游戲、副本、道具……

以前玩家們說這些詞彙時,都會被游戲自動轉化成替代詞語,讓他們這些NPC哪怕覺得玩家們有點奇怪或莫名其妙,也察覺不到真相所在。

但是現在,這些詞語真實地湧入了淩一昊的腦海中,沒有半點修飾掩蓋,讓他一下子就明白自己和桃花村,乃至他們生存的整個世界,都是所謂的游戲。

游戲是由玩家的同類創造出來的虛拟世界,所以有些玩家們可以站在上帝的視角,高傲地俯視着他們這些游戲人物,因為他們不過是一串代碼或者一段程序而已,随時可以被抹殺或者替代。

——這就是真相。

淩一昊的頭被砸破了,額頭上有鮮血流下來,但這完全不足以抵消那位玩家的怒火,他珍貴的道具就這麽報廢了,雖然是他自己拿出的道具,也是他先動的手。

但那又怎樣呢?

自己可是玩家,而淩一昊只不過是個NPC而已。

憤怒的玩家再次撲了上去,雙手狠狠地扼着淩一昊的喉嚨,想要掐死他。

血液從額頭流進了眼窩,又流進了淩一昊的眼睛裏,疼痛也好,鮮血也好,窒息感也好,一切明明都那麽真實……

他會迷茫,會心虛,會難過,會生氣,為什麽他的命運和生死卻要被毫不相幹的人來決定?

扼着淩一昊脖子的玩家表情猙獰,嘴裏神經質地詛咒着:“去死去死!你一個NPC還敢這麽對我,你去死!你不過是建模建得好看點,那些只看外表的膚淺之人喜歡你一點,你就真以為自己了不起了?你還不如一只貓一條狗,甚至不如一條蛆蟲,起碼它們都是真實的生命,而你什麽玩意兒都不是!”

淩一昊閉上了被血染紅的眼睛,垂落在身旁兩側的雙手沒有動,他似乎已經放棄了掙紮。

這一刻,原本嗡鳴作響的腦袋忽然安靜了下來,卻又有另一個聲音在腦海中震顫着淩一昊的每一組源代碼——

你可以選擇逃跑,也可以選擇面對。

你是不同的,你可以決定自己的命運!

下一秒,淩一昊豁然睜開血紅的雙眼,只一招就成功地從玩家手中掙脫,轉而扼住了玩家的咽喉。

從施暴者變成了被施暴者,玩家的臉上再也不見半分猙獰嘚瑟,只剩驚恐,他被淩一昊單手摁在地上,卡在脖子上的大手宛如鐵鑄的一般,任憑他如何用雙手撕掰,用雙腳踢打,淩一昊的手愣是紋絲不動。

不,也不是完全不動,他有在慢慢地收緊了扼着脖頸的手。

就連周圍看熱鬧的玩家們都詭異地沉默了,而被淩一昊掐着脖子的玩家更是驚駭萬分,他看見了淩一昊血紅的雙眼,那眼裏的冷意分明,一個可怕的念頭湧了出來——他真的會殺了自己。

在桃花村這個沒有紛争的和平地圖上,他感受到了來自一名NPC的殺意,這是完全不正常的。

“救——”玩家已經被掐得翻起了白眼,嘶啞的喉嚨連救命兩個字都喊不出來,滅頂的恐懼籠罩而來……

然而,就在那名玩家即将被迫下線的前一秒,淩一昊還是松開了手。

——他不想在忘憂酒館殺人。

死裏逃生的玩家緩了好一會兒,才将劇烈的咳嗽平複下來,先前的傲慢和優越感已經蕩然無存,親自體會了一把瀕死之感,他這會兒還深深地後怕着。

也不敢再對淩一昊說什麽狠話,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淩一昊一眼,然後手腳并用地逃出了忘憂酒館。

在他剛剛躺過的地面上,還留着一灘帶着異味的黃色水漬——

他是真的被淩一昊吓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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