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第 16 章
這天氣像是要下雨,室內悶得像鍋粥,教人坐不住。
今天的拍攝,陳頌深人雖然不在,但對闵琳琳的事上心,屋裏提前候了一大群人,都擎等着為闵大小姐鞍前馬後,壓根兒用不上溫青唯當助理,她閑看了會兒,起身打算去露臺上透透風。
下午2點鐘,天已經全灰了。
風吹得周圍的枝葉嘩啦啦作響,溫青唯走到露臺邊,一旁花壇裏生長着幾顆花樹,蜿蜒伸展到齊腰高的半牆邊,綠葉白花零落滿地,她拿手機拍照搜索過才知道,這花叫:六月雪。
很漂亮的名字。
“怎麽每次屋裏熱鬧的時候,你總喜歡自己到外頭待着?”
身後忽然有腳步聲靠近,聽出是章睿的聲音,溫青唯扭頭看了眼,沒當回事,繼續轉回去吹自己的風。
“熱和鬧分開,就是為什麽了。”
這周宋承澤本打算讓柯潔約溫青唯出去的,但得知她和周雅雯要來郊外,也就作罷,只是闵琳琳開車來接她們時,章睿就窩在副駕駛睡覺,惹得大小姐吐槽:
錘子你今兒最好能有個錘子用!
可章睿能有什麽用,這大少爺總不肯給人屈尊打雜扛設備、布景,也沒得來說是湊過去給闵琳琳當小助理,所以他來這一趟啊,還真是應了那話:有個錘子用。
章睿聽着她的話笑了下,走過來跟她站在一起,一手雪糕一手可樂,讓她自己選。
溫青唯選了雪糕,雙手小臂撐在欄杆上,聽見耳邊易拉罐被拉開,哧地一聲冒出冷氣。
章睿仰頭灌了口冰涼的可樂,碳酸氣泡咕嘟灌滿整個胸腔,教人擁擠得藏不住事兒,他才總算問出來這趟來的真正目的,“聽你們學校傳,你談男朋友了?”
溫青唯側目瞧他,“你今天特地跟過來,就是為了問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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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然呢?”章睿扯了扯嘴角,“總難不成來讓琳子教我化妝,你那麽聰明,看不出來我圖什麽?”
這話真教人沒法兒接啊。
溫青唯挑眉笑了笑,覺得章睿這話倒也在理,他的心思無論認不認真,至少她應該認真的對待,她是個實誠人,索性實話實說:“還算不上在談,才認識沒多久,但是……我跟你圖的差不多。”
你圖我什麽,我就圖人什麽。
“啧……”章睿聽着頓時狠狠皺眉,有點急了,咂了咂嘴,“那TM到底誰啊?怎麽就鐘你的意了?”
溫青唯站在露臺邊沒動,聽章睿這麽問起來的時候,她倒是真的有在考慮要不要跟他說出那個名字。
可有關陳頌深,她的未知數還太多,現在對一個不熟的人,大談特談“喜歡陳頌深”,未免為時太早,溫青唯其實好像也并不太說得出,自己此時此刻對陳頌深,究竟是種什麽心情。
見她片刻沒說話,章睿也不好真的刨根究底地追問,只是有點悔不當初,“還是怪我開始太輕浮,得罪了你,搞得後頭再跟你道歉,你都覺得我在耍流氓,是不是?”
溫青唯很難說出:不是。
但她感覺章睿這人并不壞,于是只好輕笑着勸慰句:“過去的事別再提了行嗎?”
“我真挺喜歡你的。”
章睿這回出奇地認真,但換女友如換衣服的公子哥兒,連表白都好像在說:我喜歡你,是你的榮幸。
不過他确實有這個資本,一八幾的大高個兒,有錢有顏、會玩能聊、脾氣還不錯,最重要是對每個女友都出手大方,用宋承澤的話說:錘子那不叫渣,他只是樂意給每個女生送去money和快樂。
雖然自此之後,柯潔就把對章睿的微信備注,從“錘子”改成了“散財童子”。
……
“那次野營剛好跟家裏吵了兩句,心煩,玩游戲教你面上過不去,我真心跟你道歉,本來打算這段時間就找機會約你出去道歉的,誰知道……TMD被人捷足先登了,你哪怕把我跟那位放一起,再多挑挑呢?”
他這樣子可真有點熊孩子對着好吃的,看得到、吃不到,氣急敗壞、擱地上撒潑打滾兒那勁兒了。
溫青唯雪糕沒吃完就甜的發膩,裝在袋子裏靜靜地聽章睿說完,淡定地說:“可我沒有買菜的愛好。”
露臺上的風從遠處呼嘯而來,把她的頭發吹得飄起來,章睿聽着一怔,難得安靜正經這一回,望着她片刻,很沒辦法、很混不吝地砸了口氣,“頭回知道自己做人這麽差勁,真有點不好受啊。”
聲音裏摻着點低落的味道,可溫青唯不會安慰人,她宛如個沒有感情的冷血殺手,專殺年輕男生心裏,因為得不到而撫不平的騷動,如柯潔所說,她有時像個人工智能般無情。
“習慣就好。”
看露臺此時被章睿占了去,溫青唯只好自個兒回了室內。
闵琳琳第一套妝造已經做完,現在轉移去了拍攝室,溫青唯再過去時,大廳裏只剩下零散幾個整理東西的工作人員,她無所事事地轉了一圈,正考慮去哪裏虛度光陰,坐在窗邊辦公的鄭淼忽地開口喚了聲:
“溫小姐。”
溫青唯轉過臉去,就看見鄭淼面帶微笑地問她:“覺得有點無聊嗎?”
這是個看上去很溫和友善的人,溫青唯略顯誠實點點頭,“是有點……對了,上次你替我送回手機,還沒有好好謝謝你,”她走過去,朝對方伸出手,“叫我溫青唯就好。”
鄭淼從桌邊站起身,回握了下她,大概并不知道她先前已經來過這裏,随後主動提出帶她四處轉轉。
溫青唯沒理由拒絕,跟着對方從最近的長廊參觀起,邊走邊聊,根據鄭淼的介紹,她才知道牆上擺放着的攝影作品,并不完全出自陳頌深之手,有些是他自拍賣會得來,有些是旁人贈與。
“陳先生怎麽要把工作室,落在離市區這麽遠的地方?”
溫青唯恍若随意地問起有關陳頌深,鄭淼沒有多想,說:“陳先生的工作生活重心,從前一直在國外,北京常用的工作室其實是他家,這裏其實更相當于個倉庫,還有就是……方便做人情的場所吧。”
他講到這裏時輕笑了笑,改正成:“你也可以理解為,陳先生他喜歡安靜。”
溫青唯心照不宣地挑眉笑笑,對這話也算是深有感觸。
兩人邊走,鄭淼邊跟她介紹了幾幅畫作,跟着進入間新的會客室,看起來要比上回章睿見她那間私密許多,推開門,屋裏有股淡淡的沉香味道,牆壁上的照片,空曠寂寥的風格變得統一。
“這間屋子裏的作品,都是陳先生的手筆。”鄭淼引她進去,“嚴格來說,是他早期自由攝影的産物。”
溫青唯舉目環視四周,她不懂攝影,只是看那些照片裏全都沒有人,連原本應該熙攘的街巷都是空的。
“陳先生好像不愛拍人?”
鄭淼笑着說:“陳先生原先,喜歡去踏足些人跡罕至的地方,唯一那張街道,其實是座戰後的城市,那是他第一次去人潮洶湧的地方拍攝,沒有拍斷壁殘垣,但從那裏回來後,他變化很大。”
“他自己如今,其實并不很喜歡這些作品,否則也不會将它們封存在這裏。”
溫青唯并無需去想象陳頌深在那裏經歷了什麽,但也能猜想,或許是個原本厭世冷漠的人,卻在那些不被眷顧的人身上,看到了對安穩生活最大的渴望和眷戀,從而對自身産生了何不食肉糜的自我懷疑。
至少現在的陳頌深,身上沾染了聲色犬馬,看起來并不像個孤獨的探險家。
這時外面走廊忽然有人找鄭淼,他走到門邊應了聲,溫青唯正打算跟他一起出去,鄭淼回過身對她比了比手,“随意坐吧,下午你可以在這裏消磨些時間,我确保不會有人來打擾你。”
他臨走又記得提醒句:“那邊也有咖啡機。”
溫青唯正好缺個獨處的去處,卻之不恭,她沖對方笑着道聲謝,獨自留在了這間屋子。
會客室的門重新關上,室內只剩下她自己,窗外風吹動枝葉拂在玻璃上窸窣作響,溫青唯的視線落到就近的書架上,她走過去,目光緩緩掃過上面陳列的書籍和獎杯擺件,忽地停在了其中一幅攝影作品前。
那在溫青唯眼中只是副尋常的山谷攝影,真正令她上前駐足的,其實是左下角一行不起眼的署名。
——Shawn.chen
溫青唯凝眸看了片刻,莫名地心念忽起,從口袋裏掏出手機,如同上次那般在社交網絡輸入進去。
點擊确認。
原本以為這次又會同上次一樣彈出空白頁面,外加一行拒人于千裏的灰色小字,可沒料到一秒鐘後,無所不能的互聯網這次在頁面最醒目的第一行,反饋給了她個官方認證攝影師的社交賬號。
Shawn.chen,也是陳頌深,并非溫青唯之前以為的:找不到的內容。
溫青唯看着頭像裏的工作室logo,輕笑了笑,卻并沒有再繼續點進去,她沒有查看別人工作行程的習慣,拇指輕掃返回主頁面,她按滅了屏幕,随後從書架上随意取本書,窩進了窗邊的沙發裏消磨光陰。
周末兩天的寫真拍攝,溫青唯只參與了一天。
倒是跟章睿沒關系,就在當天傍晚,闵琳琳開車送她們回學校的路上,溫青唯接到個電話,是她上周去試鏡的戲,對方通知說初試通過了,約她周三再正式見一見導演,問她有沒有空?
那是個小有名氣的新銳文藝片導演,溫青唯看過他的作品,個人影像風格鮮明,尤其擅長拍各類邊緣底層人物,不過因為題材原因,片子注定小衆,但口碑極好。
馬上臨近假期回家,可這是她第一次得到機會,要是輕易放棄,她這個暑假恐怕都不能甘心。
溫青唯于是答應下來。
下雨後悶熱的天氣持續了好幾天,北京的氣溫飙升至接近40度,整個城市都好像變成個巨大蒸籠。
周三這天溫青唯提前請了假,比約定時間早了兩個半小時出校門,她按照地址坐地鐵,出來後又頂着周身熱氣,走了十幾分鐘才到目的地——那是所聾啞兒童學校。
出了半身汗,溫青唯站在陰涼處緩了緩,而後才撥通電話,裏面很快出來了人接她。
學校現在已經放假,應該是暫時租借成了電影拍攝地,現在進出的大多是工作人員,還有就是試鏡的小演員,全都是聾啞兒童,溫青唯看到有專業老師在用手語跟孩子溝通。
工作人員帶着溫青唯來到間辦公室門口,門沒關,她走進去就見裏面沙發上坐着兩個人。
面對外側那位正是溫青唯看過照片的導演趙凱,另一位背對着這邊,人被沙發靠背和綠植擋住了大半,只露出肩膀以上,微低着頭,後頸上凸起處利落的骨骼線條。
趙凱正跟對方講話,打眼兒瞧見溫青唯進來,霎時擡眉笑了笑,說:“陳老板,喏,你要的人來了。”
溫青唯聽這稱呼,步子稍微頓了下在原地,望着那位聞聲兒轉過臉來。
四目相對,陳頌深眉尖微擡,臉上淡然依舊,仿佛兩人昨天才剛見過,只開口喚了聲她,“過來坐。”
這場景何其相似。
可溫青唯無奈地發現,原來相似的事放不同的人身上,連她的下意識都會對某些人區別對待,她腦子裏此刻首要冒出來的念頭,卻是天熱出的汗和路上的灰塵,會不會讓自己看起來髒髒的?
溫青唯有點後悔,剛才應該打車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