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
第 24 章
“剛躲什麽?”
停車坪不遠,下了臺階不過百十步,陳頌深腳下步子緩,溫青唯跟在他身後,高跟鞋踩在地面的叮咚聲中,頭頂傳來他沉淡的嗓音,她回過神來,擡眸望上去。
男人臉上沒什麽表情,想來并沒有聽到那些話,只不過随口一問。
“沒什麽,”那些話算不得多好聽,他沒聽見也好,溫青唯無所謂聳聳肩,“原本只是打算散步吹吹風,沒想到會看見馮小姐和馮先生在那裏,我打算離開就正撞上了您。”
那嗓音淡淡的,明明尋常的語調,卻無端帶着點掩藏不住的小情緒,說不清是為什麽。
陳頌深步子稍頓,像是等了等落後小半步的溫青唯,他側目看見她低垂的眼睫,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臉頰上遮着他的影子,好像他此刻倒變成了片罩住她的烏雲,教人瞧得略微皺眉。
“喝酒了沒?”
他忽然這樣問,溫青唯還有些不明所以,搖了搖頭,“導演剛剛很照顧我,酒全都讓他喝了。”
陳頌深在路燈下瞧她那副無辜漂亮的眉眼,教男人騰生保護欲也不奇怪,只是想到趙凱臨走已經七分酒勁兒上頭的樣子,“三杯倒”偏紳士地去照顧了個“千杯不醉”,不免覺得好笑。
兩人這時正好走到車邊,溫青唯站在副駕駛旁打開門,車對面的男人忽然擡手喚了聲她,“來我這裏。”
“做什麽?”溫青唯不解。
陳頌深指尖勾着車鑰匙微揚,站在車邊散漫笑了笑,“教你練車,不枉費你叫那聲老師。”
溫青唯真是怔住片刻,才想起先前電梯裏她說過想讓他教她開車那遭,只是沒想到陳頌深還會記得。
她立在這邊眨了眨眼沒立刻動,片刻,唇邊浮出絲露餡的弧度,終于跟他講:“對不起,是我不該講大話,拿證後頭回上路載爸媽去商場,我媽就建議過我往後不如去游樂園開碰碰車,那倒是能拿第一名。”
她的心理素質遺傳自她爸溫先生,上路見車就心慌,手腳不聽使喚,實在半點不像一生要強的楊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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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青唯聳肩無奈抿唇,“所以為您的人身安全着想,還是您受累載我一程吧。”
大概聯想了下她那開碰碰車的場面,陳頌深倏忽沒忍住樂,男人嘴角彎起戲谑的弧度,毫不掩飾的輕笑,但也沒自大地非逼她必須再嘗試一回,躬腰進車裏,只留下句:
“上車。”
溫青唯坐進車裏打開窗,夜風裹挾些草地裏的蟲鳴溜進來,鑽進耳朵裏有些癢。
原本已經到嘴邊的公寓地址,在她側目瞥見旁邊開車的男人時,倏忽說不清道不明地又咽了回去,陳頌深也許還記得她住在哪裏,也許“不記得”……算了吧,她也想知道他會将她載去哪裏。
微涼的夜風催人眠,溫青唯靠着座椅淺淺打了個哈欠,問他:“我可以睡會兒嗎?到了麻煩您叫醒我。”
“随你。”陳頌深嗓音慵懶。
溫青唯坐車時總愛睡覺,但幸好,她睡覺沒什麽壞習慣,安靜窩在座椅裏,睡着了就幾乎毫無存在感。
除開,女生身上那股幽幽的香氣。
夏夜微燥,原本尋常的香,被她的皮膚上的溫度、細薄的熱汗蒸騰過後,因有了她做容器、介質,變成了種獨屬于溫青唯的味道,又被窗口縫隙流淌的風,源源不斷地送進陳頌深的鼻腔中。
起初像是條無形纏繞的絲線,後來車窗關閉,又仿佛幻化成霧,将狹窄的車內空間充盈滿溢。
時刻提醒着陳頌深,她的存在。
城市悶熱的潮濕正在車窗外聚集,風漸漸大起來,不遺餘力地搖曳着街道兩側綠化帶的樹木。
夏季的暴雨總是來勢洶洶。
溫青唯沒想到自己消磨時間的假寐,後來竟發展成了真睡,重新睜開眼時,是被車頂上轟隆隆碾過幾道悶雷驚醒,雨點伴着雷聲緊随而至,打在車頂砰砰作響,教人一時間險些以為夏日下冰雹。
她惺忪坐直起身緩緩神,便透過雨水模糊的車窗看見,車輛此時正停在她公寓外的路口,也只能停在這裏,再往裏去的路兩邊,停滿了自行車和各式各樣小電驢,陳頌深沒法兒開進去。
“睡醒了?”
旁邊飄來男人低沉的嗓音,溫青唯微熹着幹澀的眼睛,稀裏糊塗先嗯了聲。
側目去看,車內昏黃的頂燈靜靜亮着,照出陳頌深一副深邃的側臉輪廓,他同樣靠在駕駛座閉目養神,睜開眼正瞥見她揉眼睛,随手便沖她遞來只袋子。
“拿着,回去早點休息。”
溫青唯還以為裏面是傘,本想說自己包裏就有,用不着。
但借着頂燈往裏瞧了眼,卻看到是幾瓶眼藥水,她一時倒微怔了怔,意外陳頌深竟曉得她這段時間太過頻繁拍哭戲,而導致的眼睛幹澀、發酸,就跟那天藝術館,他也看到她不耐煩的腳痛。
她沒多餘推辭,将藥袋窸窣團了團裝進包裏,滿腔真誠沖他道了聲謝,而後開門下車。
車門打開,雨滴撞在地上,濺起來小腿高的水珠。
溫青唯的平底鞋眼瞧逃不過泡水的命運,幹脆沒什麽顧及,撐了傘下車來,正回身要關門,按住車門只剩下半掌寬時,從裏側陡然遇到股阻力,将車門又推開了來。
“等等,”陳頌深自車裏探身,嗓音落在雨聲中,教人聽不太清,“送你一程。”
這樣的深夜要送她歸家?
原諒溫青唯滿腦子歪念頭,只看他邁着長腿下車,她捏着傘柄的掌心便不自覺微緊了緊。
可直到被陳頌深擡手接過傘,她怔怔地随他一道轉過身來,看到對面雨夜飄搖的路燈下,披着雨衣走出來幾個人高馬大的男生,手裏各擡了一箱酒,她才反應過來他的用意。
“謝謝。”
溫青唯嗓音略顯慚愧,雨點打在傘面嗡嗡作響,陳頌深沒應聲,擡了擡握傘的手示意她帶路。
女孩子的遮陽傘能有多大,巴掌大的地方,兩個人走在底下簡直捉襟見肘,更不用說陳頌深那樣高的個子,為了遷就溫青唯的身高,未免使她無效打傘,他需要略低着頭。
溫青唯只眼角餘光瞥見歪斜的傘沿,猜想他半面大抵正淋着雨,于是只好默默往他那邊靠。
說不清有沒有私心作祟,直靠到手臂緊挨着手臂,他沾濕的褲腳,行走間掃過她裸露在外的小腿和腳踝,她垂落的手臂,觸碰到男人略帶涼意的襯衫布料,實在沒辦法再近。
溫青唯眼睫低垂着眨了眨。
喧鬧又寂靜的雨夜,街道上空無一人,風從傘沿下湧進來,周旋着穿過兩人身邊。
大抵因陳頌深略低頭靠得近,溫青唯嗅到身旁男人略帶酒氣的氣息,雜糅在風中,灼熱又冷冽的奇異感覺。
身後幾人聽來張揚半醉的談笑聲越來越近,最後竟真的和她住同一棟樓,等電梯時幾個男生搬着酒也到了,他們身上的酒氣,濃烈得有些熏人,也不知道已經喝了多少。
溫青唯才發現,原來人和人身上的酒氣,聞起來都是不一樣的。
夜深時分的公寓大堂只剩下燈光,陳頌深淋了半身雨,站在那裏也不顯狼狽,周身清淩淩無端帶着股生人勿近的氣場,壓根兒無需多餘言語,幾人進來後,原本旁若無人的調笑聲便漸漸消停了下去。
最後男生們自覺等了下一班電梯。
陳頌深送溫青唯上樓,直送到她房間門前止步,走廊接連亮起的聲控燈,照出地上兩排整齊的水腳印。
她低頭從包裏翻找鑰匙時無意中瞧見,倒霎時沒忍住忽地笑出來,目光垂下去,落在他已全部濕透的褲腳,和想必也灌滿雨水的皮鞋上,那鞋應該很貴吧,這下怕是要報廢了……
“您要不要進來換雙鞋?”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溫青唯站在她的單身公寓門口,沖一個男人發出了進門的邀請。
身後的房門敞開條縫隙,屋裏沒開燈,教人看着好似條意味不明的分界線,她側身立着,回眸來看他時,眉眼被頭頂燈光遮出道淺淺的陰影,看不清,太容易讓人産生非分之想。
陳頌深垂眸正撥沾濕的領口,聞言撩起眼皮瞧她,卻忽地彎唇笑了,“你家裏怎麽會有男人的鞋?”
“唔……”溫青唯冷不防倒教他噎了下,臉上怔怔地升騰起一陣熱,擰眉分辨:“我是說我有拖鞋!”
“幹淨的、女士、拖鞋。”
特別把中間兩個字強調了聲,他是頭一個被她邀請的客人。
陳頌深今日大抵當真是喝了不少酒,酒精灼燒了冷淡,教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開懷,垂眸輕笑間,牽引着胸膛微微震顫,瞧再逗下去她恐怕就要惱羞成怒,才淡笑說:“進去吧。”
他轉身便打算走了,身後門裏亮起燈,卻緊随其後一陣翻箱倒櫃聲。
溫青唯躬身從鞋櫃裏找出雙白色短兔絨拖鞋,到底锲而不舍地拿着追出來幾步,遞給他,“穿着濕的鞋容易生病,您哪怕上車再換,臨時将就一下吧,總比穿着濕鞋舒服些。”
她伸着手,直直塞到他手邊,瞧他沒接,又補充句:“這是新的,沒人穿過。”
陳頌深看得見上頭還沒摘的吊牌。
片刻沒接的原因只是那秀氣、窄底的鞋子,看着比他的手掌也長不了多少,她的鞋子,教他怎麽穿?
可到底還是接了,提在手上像提拎了兩只白兔子
溫青唯回了屋,卻不急着洗漱休息,踱步到另側窗戶玻璃邊等了會兒,底下便出現了陳頌深撐着傘的背影,她一路瞧着,直送他走過拐角那盞路燈,徹底看不見了,總算作罷,收回視線。
這晚上睡前用了回眼藥水,終于想起拿起手機看時間,才驚奇地發現,竟已經淩晨1點多鐘!
陳頌深等了她,那麽久嗎?
她簡直有些不可思議,倘或沒有這場擾人清夢的雨,興許等她自然醒來,都該能同陳頌深講早安了……
今夜窗外雨聲簌簌,像是要在人心底裏彙集成一陣潮汐,無聲地翻湧,越是夜深人靜,越容易教人胡思亂想。
溫青唯一旦閉上眼,便總還能想起陳頌深略帶酒氣的呼吸,和那晚桌球邊他掌心的溫度。
陳頌深明明總是冷的、淡的,但他皮膚的每一寸,都比溫青唯更燙、更烈。
她睡不着,起身去窗邊,漫無目的地看這場好像停不下來的雨,看雨中那盞暖黃色的路燈,片刻,拿出手機對着空無一人的雨夜街道拍了張照片,分享到朋友圈,寫着:
雨一直下。
這晚上沒有再睡着。
溫青唯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輾轉反側,一直睜着眼睛熬到清晨6點多。
窗外雨勢漸停,被雨水沖刷得透亮的天邊隐約露出朝霞,微信朋友圈裏那張淩晨2點多的照片,讓她偶遇衆多夜貓子,一連串的點贊和評論,各人有個人的特色風格:
關笑笑:我這裏昨晚也在下雨,同一個世界、同一場雨,唯唯寶貝,想你【愛心】
才華卓絕的木子學姐:這雨下的,真是比依萍去找他爸要錢那晚都大!
喜劇人劉學長:最近心情不好睡不着嗎?
溫先生:乖女,最近工作怎麽那麽忙啊?
溫先生:夏季雨多,出門記得帶把傘,還有在家裏備點感冒沖劑。
楊女士:這麽晚還不睡?【嚴肅臉】
……
這些評論裏,格外引人注目的,是闵琳琳3分鐘前留下的一條:果然是你!!!
溫青唯手指翻到這裏時略停了下。
自從酒店那晚過後,她跟闵琳琳就沒有再聯系過了,期間她也有點好奇,不知對方後來是如何同陳頌深提起的她,又或者,陳頌深又是如何答複闵琳琳的,有關于她?
可好奇歸好奇,總難不成去問。
溫青唯沒再睡懶覺,收拾起床出發去片場,卻沒料到挎着背包剛走出公寓路口,她便在清晨彌漫着潮濕雨霧的街邊,看到了那輛前不久才接過她的黑色大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