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章
第 30 章
隔着手機聽筒,男人的嗓音仿佛近在耳邊,低沉的、帶着點戲谑的味道。
溫青唯聽着微挑了下眉尖。
“我哪裏有脾氣?”
“我沒有那種嚣張的東西。”
她真是很理直氣壯地反駁,濃密的長睫低垂着掩住耍賴的眼睛,望着樓下蓬勃生長的丹桂樹,幽幽地随風送來馨香,略俯身,溫青唯雙手手肘撐在陽臺欄杆上,看路燈下,小蟲兒正樂此不疲地繞光轉着。
陳頌深那邊傳來關門的聲音,鑰匙被人扔到玄關上,不怎麽溫柔地響了聲。
他感覺被人反過來将了一軍,好似她教他有些許頭疼,“這樣學人講話,你的禮物還想不想要了?”
溫青唯終于沒忍住笑出來,問他:“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昨天。”
溫青唯擡眼望了望頭頂稀疏的星子,對禮物倒不是那麽關心,卻問起他:“慕尼黑最近的天氣好嗎?”
陳頌深那邊好安靜,溫青唯幾乎聽不到除他的腳步聲外,還有半點其他的動靜,他問:“想去看看?”
“沒那麽想。”溫青唯只是好奇他而已,她如實說:“我不喜歡坐很長時間的飛機,但上次聽琳琳說,全世界的航空公司都該給你頒個最佳飛行嘉賓獎,所以你喜歡去全世界各地度假?”
陳頌深給自己倒了杯水,糾正她,“不是度假,是工作,順便見個朋友。”
“是你學生時就認識的朋友?”
溫青唯一直記得闵琳琳講過,他的大學時代也是在慕尼黑度過的,年少意氣的陳頌深,不知什麽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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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興許留很短的頭發,愛穿寬松T恤衫、擅長運動,天生的桃花眼帶着那個年紀男生特有的赤忱,教女孩子看見就忍不住要淪陷,也興許早早就是個矜貴紳士,疏離有禮,只會在辯論場上展露鋒利的棱角……
不知道他那時候,喜歡什麽樣的女生?
溫青唯的思緒好像觸及到了禁區,她忽然便不肯再繼續深想。
聽筒裏簡短地傳來聲嗯,摻着點慵懶散漫的鼻音,陳頌深好像将手機放在了某個地方,按下免提過後,雜音漫上來,而後溫青唯聽到衣料窸窣的聲音,男人的皮帶扣打開,一節節抽出令人遐思無限的脆響。
陳頌深在換衣服。
意識到這點,聽筒裏無形而細微的電流便瞬間将那連串的動靜,轉化成了副微妙而具像的畫面。
溫青唯貼着手機的那側耳廓,倏忽好似被燙到,因為想到不該想象的事情,脖頸處的血液争先恐後地湧上她半邊臉頰,又迅速蔓延到全身,烘烤似得熱起來。
耳邊冰冷的機械板磚,倏忽就變成塊燙人的烙鐵。
她心頭忽然間有些不受控制地兵荒馬亂起來,下意識講究起非禮勿聽的傳統美德,将手機挪開了耳邊。
下一刻,聽筒裏卻又隐隐約約地,傳來男人講話的嗓音。
溫青唯沒聽清他說的什麽,反應過來才舉起手機倉惶應聲,“啊……你說什麽?”
對面嗓音略頓,問她:“在忙?”
“陳頌深……”溫青唯擡手無奈撫了撫額頭,手裏捏着滿格充電寶卻跟他講,“我、我手機快沒電了……”
陳頌深倒絲毫沒懷疑,“那早點睡。”
他忽地又問:“禮物想什麽時候拆?”
這是不是意味着,她想定在什麽時候見他,就可以什麽時候見到他?
晚風很快吹淨了溫青唯鼻尖冒出的細汗,她抿唇斂了斂心頭如冒泡似得愉悅,說:“那就這周末吧。”
周末我想和你見面。
挂斷電話,溫青唯站在陽臺上,輕舒出一口氣。
微翹着嘴角捏着手機轉過身,誰知道冷不防看見背後,不知什麽時候多出個人影,她大概是打電話太投入,完全沒聽見人家腳步聲,吓得她心口那股沒舒完的氣,猛地又狠狠抽了回去。
所謂人吓人,吓死人。
關笑笑更被吓成了只土撥鼠,原地縮着雙手站在那裏,眼睛朝她瞪得滴溜圓,忙說了句:“我沒偷聽,我就是剛好出來收個衣服……”
瞧那模樣,溫青唯又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走過去捏了把笑笑圓潤的臉頰,“我哪句說你在偷聽了?”
她說笑着往寝室裏去,路過關笑笑身邊時,對方仿佛終于被解開僵住的穴道,忽地又叫住了她。
溫青唯止了步子回過頭去看,才見關笑笑略顯得有些躊躇地跟她說:“不過唯唯啊,有件事我能不能請你幫個忙……”
兩人站在陽臺外面單獨講話,關笑笑想讓她幫的忙,原來是跟陳頌深有關。
上回笑笑在酒吧認識的那位撕漫帥哥,不是美院的學長嘛,這學期臨近末尾,他們已經籌備了很久想自己辦個學生作品展,笑笑最近總往出跑也是去湊那邊的熱鬧,只是他們心儀的展館始終沒定下來。
恰好就是陳頌深的那間。
溫青唯倒是聽懂了要幫的忙,但還是需要跟笑笑解釋句:“我跟陳頌深,并沒到你想的那種親密關系。”
笑笑聽着其實有些意外,眼睛微微睜大了些,片刻沒想到該說什麽。
因為這段時間,大家都看出來溫青唯時常出去約會的人是陳頌深,包括她屏保那張照片,不用偷看,大家擡頭不見低頭見,除非沒長眼睛才會沒發現,所以寝室裏反倒沒人再拿“神秘大佬”來八卦調笑。
既然這樣,那再提讓人家幫忙就不合适了,笑笑當下稍微有點顯露尴尬。
“不過我可以幫你問問,他們的郵件沒得到回複的原因,行嗎?”
聽溫青唯又委婉地這樣說,笑笑臉上簡直完美诠釋出句古詩: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臉上尴尬減輕許多,忙欣然點頭,“行!其實不成也沒關系,我也聽他們說那間展館之前展出的都是好有名的人,但哪個有名的人,不是從籍籍無名做起的呢,愛你唯唯!”
溫青唯笑了笑,問她要了對方的名字,晚上睡前給陳頌深發了消息過去。
短短兩分鐘後就收到了陳頌深回複,他說:鄭淼明天會去跟他聯系評估。
可能是陳頌深公事公辦的态度,讓人覺得心理沒有負擔吧,溫青唯把這消息告訴笑笑,那本來都準備睡了,在床上當場興奮地直蹬腿,馬上從枕頭底下掏出手機,一通視頻給她的學長打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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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就是周末。
早上8點多鐘,溫青唯就聽見笑笑又早早地拾掇好,出門給學長“幫忙”去了。
她躺在床上眼睛都睜不開,前一天下午跟班裏的同學聚餐,喝了點酒,晚上又睡得晚,宿醉過後,半張臉陷在柔軟枕頭裏懶得不願意動,只有腦子清醒地記得、并且在思考——
陳頌深今天打算幾點來?
他之前沒說,她也沒問。
只是料想他不會來得太早擾人清夢,溫青唯艱難把眼睛睜開條縫,給手機設置了10點的鬧鐘。
9點43分睡到自然醒,她起床洗漱,提前給自己化了個淡妝,坐在電腦跟前抽空寫了會兒論文,放在桌面的手機便響了,可惜不是陳頌深,是個陌生的號碼,來電提示是快遞送餐。
溫青唯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叫過外賣,還以為是網購的東西到了,接了就讓人暫時放門衛處。
結果對方說不行,貴重物品,需要本人親自簽收。
她實在想不起來自己買過什麽貴重物品,只能以為是楊女士給她的驚喜,挂了電話出去,到外頭簽收了東西,往寝室回去的途中,才從手機短信的小紅點提示下,看到條1小時前的短信。
是陳頌深發來的。
——今天臨時有事,禮物已經教人給你送過去,下周想去哪裏玩都随你。
陳頌深沒親自來。
但卻會以為她的失望,是因為拆不到約好的禮物。
溫青唯腳下步子倏忽頓住,她站在原地,手裏捏着“貴重物品”,心裏好像被人放進去顆洋蔥,使勁兒捏一把,那股沖人的味道就四溢出來,猛地沖上腦袋,就教人把什麽冷靜全都忘了。
手指飛快在屏幕上點了兩下,電話直接就撥了過去。
短暫的盲音過後,聽筒裏傳來等候接通的鈴聲,但可能生氣也講究個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溫青唯在等候的那短短十幾秒中,心底憋住的悶氣,好像又不知道該怎麽發才對了。
難道接通了氣急敗壞地質問他:你有什麽事不能來見我?
奇不奇怪?
這真是沒道理可說,溫青唯倏忽間有些偃旗息鼓,誰知道正打算挂斷電話時,對面接了起來。
“東西收到了?”
陳頌深一出聲兒,溫青唯渾身炸起的毛,倏忽就順了下來。
對面傳來的嗓音低低地,啞得像被火燎過,也像是被人塞進去把沙子,仿佛講話都會硌着人嗓子生疼。
“唔……”她舉着手機恍然怔忡了下,才從胸口被嚴重堵塞的悶氣裏,想起來問他:“你生病了嗎?”
對面傳來聲咳嗽,陳頌深嗯了聲,順口囑咐她句:“最近換季,注意保暖。”
他那麽個淡淡的語調,哪怕只是尋常講些關心的話,都教人好似得到特殊對待。
溫青唯眼底微光忽閃了閃,又問他:“你喝藥了嗎?”
“家裏有感冒沖劑。”
溫青唯耳邊聽着他的氣息聲,略顯得沉重,不用在他跟前也能體會到難受,她眉尖不由得微蹙起來,喃喃句:“你……生病就生病嘛,你說臨時有事,我還以為——”
“以為我在敷衍你?”
大概是因為他生病精氣神兒不太好,嗓音低而綿,溫青唯聽着這話,竟覺出少見的溫柔、認真。
“沒有。”
溫青唯現在是真的徹底偃旗息鼓了,沒脾氣,靜默片刻,竟鬼使神差地問他句,“那我能去看看你嗎?”
她還是想見他。
畢竟妝都畫了,不能浪費不是嗎?
可話說出去自己都覺哪哪兒都不對勁,他生病了肯定在家,但從前都是陳頌深出現在她眼前,卻從沒跟她透露過自己的私人地址,她提出的這個問題,似乎有種冒失的沒禮貌。
溫青唯緊接着随口扯了個不怎麽高明的謊,“我之前坐你的車,好像有東西落下了……不過也不急用。”
話音剛落,聽筒裏忽然傳來對面男人沙啞的低笑聲,他大抵都不忍心拆穿她,卻藏着滿滿的壞勁兒問她:“溫青唯,你這樣丢三落四的性子,小時候有沒有被你媽媽揍過?”
溫青唯:……
她想到自己上回問他要地址,是想去拿回自己落下的手機,卻未果。
倏忽之間似乎被人踩到某個隐秘的尾巴,不知陳頌深是有意無意,溫青唯臉頰卻是頓時發熱起來,無話可說,她索性誠實得教他也無話可說:“沒有,我小時候是爸爸帶大的,我家也從不主張體罰。”
“過來吧,地址在你手機上。”
陳頌深好似莫名教她的理直氣壯戳中笑點,沙啞的嗓音裏透出些戲谑愉悅,輕咳着沖她遞來了這句話。
他剛說完,溫青唯的手機就發出聲提示音,收到條短信息。
總歸忍不住嘴角微翹,她立時不肯多說,跟他挂斷了電話。
回到寝室放禮物,瞅一眼外頭天氣陰沉沉,秋風正吹得樹葉窸窣作響。
溫青唯帶了外套和雨傘,挎着包腳步輕快出了門,路上查了下地圖,才發現陳頌深的家離她們學校好遠,幾乎隔着大半座北京城。
她途中請師傅先去了間藥房,又打電話給陳頌深,請醫師對症下藥。
陳頌深住在片遠離喧鬧的近郊別墅區,溫青唯沿途看計程車走出城市絡繹不絕的車流後,又走了許久才只是到小區外頭,預感到時候回程不好打車,只好給司機付了雙倍的定金,請對方停在外面等她。
站到陳頌深家門前時,距離溫青唯坐上車,已經過去了兩個半小時更多。
她按響門鈴,很快有人來開門。
門打開,陳頌深站在門裏,穿件深灰色的寬松毛線套頭衫,像是剛又睡醒一覺,頭發原本的卷曲弧度顯得越發随意,略淩亂的樣子倒沖散了冷淡,生病導致眼眶微紅,眼皮沒什麽精神的半垂着,慵懶疏倦。
“這麽久沒見人,還以為你丢在了半路上。”
“那也要怪你住得太偏了……”
男人聽她眨着長睫喃喃埋怨,散漫勾了勾唇,略俯身,順手接過溫青唯手裏的袋子,招呼句:“進來。”
溫青唯跟着他往裏走,邊走邊難免藏着私心地,用視線打量了周遭些許,卻也只看到玄關正前方的黑白線條牆畫,一塵不染的灰色臺面上扔着幾把常用的車鑰匙,除此之外,再沒見其他雜物。
厚重的大門在身後重新關上。
阻隔了外面的風聲,屋裏忽然間安靜得顯出空曠來,跟沒有人的藝術館差不多,只憑聽就能知道,陳頌深的家裏現在除了他們兩人,沒有第三個人存在。
一念及此,溫青唯回過神兒來,卻莫名在心裏笑話自己思維發散,莫名其妙想太多。
她好像個心懷不軌的小賊,正初次進入個陌生的地方,打算盜取寶物似得,可心思卻竟然不在寶物上,而在屋裏還有沒有別人上。
她在胡思亂想些什麽呢?
目光轉回到眼前高闊的男人背影上,陳頌深正将手裏的滿袋子藥放在臺面上,而後彎腰打開櫃子,下一秒,他從裏面拿出了雙令溫青唯無比眼熟的兔子拖鞋,遞給她時忽然想到什麽,偏偏要學她講話逗她。
“還是新的,沒人穿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