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蘭兒怨念了這件事,非常非常之久。特別是在非常高興,驚訝,刺激,忐忑的心情下告訴夏青若後,卻被她一句“大師已經和我說過了。”堵了回來。
當時的蘭兒張着嘴半晌無言,看着自己的小姐還安安靜靜一臉沒事樣的坐在那裏看書,她卻被頭腦裏的那個一百金,一百金,一百金的怨念沉甸甸的壓成了柿餅。
在夏青若渾然不覺她內心極度的悲傷受打擊之下,她垂着十分頹喪的腦袋,一步一步拖着虛軟的腳步走回房間裏。
然而,天生頑強的蘭兒是不會這麽容易被打倒的。
從此之後,每當夏青若在花園散步,或者有池裏的荷花盛開時,或者有寒鴉落枝時,蘭兒總是眉開眼笑地說:
“小姐,你看今天天氣多好啊,咱們來吟點詩作點畫怎麽樣?”
“小姐,你看那荷花看得多好看,冬天就看不到了,小姐畫點下來留着冬天看?”
……
正當蘭兒死磨硬泡着夏青若再畫一幅畫,以圓她的富翁夢時,前方卻再次傳來消息,剛剛平定的哈克人,趁謝朗收兵回朝的時候,帶兵占領夏國邊界充州,再次挑起戰端。
戰事一觸即發,哈克人一向以兇猛迅捷聞名,生活在大草原上的他們,連女子也要學會騎馬射箭,圍捕打獵,哈克王是剛剛即位,不到三十歲的蒙馬。
蒙馬性格驕傲,脾氣暴躁,從老哈克王手裏接過王位後,急于一展雄風,連年在夏國邊界挑起争端。
只是當時的中原處于紛争狀态,各個國家相互制衡牽制,夏國倒沒有立即出手整治。
直至紛亂漸漸平息下來,曾經的大和天下,分裂成夏,楚,商,忘,川,流,桑七國,七國各自為政,暫得休養生息。
與此同時,大和天下邊界一些閑散的游牧名族哈克卻趁勢力崛起,因夏國與它毗鄰,反而首當其沖的被饞食了一部分土地。
到了如今,年輕的夏國君主慕容偌終于受不了哈克的得寸進尺,才派謝朗出征。
謝朗的父親曾經大和天下最令敵人聞風喪膽的将軍,在三十二歲英年戰死沙場,只留下一子謝朗。謝朗年僅十二歲便被封為鎮遠大将軍,帶兵出征,殺敵無數。
如今才十七歲的謝朗為人大方溫和,對人體恤,既得下層士兵百姓的愛戴,又得皇上的賞識,更和皇上的表弟禦風大将軍鄭明是拜把兄弟,在民間聲望頗高。
然而謝朗雖然現在風頭正勁,被譽為難得一見的少年英才,卻有着最大的隐憂,就是他不懂得朝野政治。
再加上謝家門庭單薄,一無家族勢力,二無外戚支持,謝朗孤身一人常年征戰,習慣了沙場真刀真槍的鬥争,到了勢力盤根錯節的朝野之中反而苦悶。
多方人物都想拉攏與他,他卻一門心思只知報效皇上。
皇上也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才把自己手上僅剩的軍隊交由謝朗統領。
如今夏國朝政極端勢力不平,以六王爺慕容度和九皇叔慕容和的勢力最為龐大。本是九皇叔慕容和手中的兵權更多,而且一直暗地裏招兵買馬,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可這位年輕的皇帝也并不是傻子。
他見九皇叔的勢力過于危險,便把白旋好賜予慕容度,也就是明擺着讓慕容度和宰相結盟,情勢又一次緩沖,局面這才穩定下來。
慕容偌知道,自己這是飲鸩止渴,終有一天,會有一方忍耐不住,率先出兵奪權。
而他所能做的,就是盡量的拖延時間,所以,這次出征的大将人選卻又是勢力是否平衡的關鍵。
畢竟,哈克入侵的勢頭兇猛,誰也不敢在這分庭抗禮的關鍵時期,折損兵力。
所以這份任務,落來落去,終是落在剛剛帶兵回來的謝朗身上。
謝朗一門心思忠肝義膽,自然想不到這道聖旨搬下來之前皇帝慕容偌的層層思量。他雖然有些覺得這樣讓夏青若一等再等有些對不起她,可還是自覺地接起了這份任務。
正是六月初十,月亮滿圓。
一向寂靜的宮內此刻卻突然挂滿了高高亮亮的宮燈,捧着各種珍馐玉食的宮女來來往往,浩大的軒殿裏隐隐傳來歌舞升平的絲竹管弦之聲,輕柔中似乎還纏綿着迷醉般的酒味。
這是謝朗出征前,皇上特地為他舉辦地歡送宴。
從朱紅色敞開的宮門看去,露天的殿堂上方挂滿了燈火璀璨的燈籠,左旁各坐滿了幾列可以排到門口的,穿着紅紅暗暗官府的官員,右旁則坐滿了各位大臣家的正妻和最為出色的待嫁女兒,宛若落英缤紛,萬花齊放。
殿堂的正中間一席深紅色的絨毯延伸直至階梯上方皇帝的寶座。
歌舞伎在歡樂的跳着,水袖揮動時流動的光在他白皙的臉上微漾着,而龍椅兩旁上方伸出的兩頭面目威嚴的金獅子卻是他顯得高高在上,不容侵犯。
他是一個很年輕,臉色有些蒼白,看起來十分溫和仁厚的君主。眉清目秀,微含的眼神中帶着包容一切的寬容大度,又帶着些許皇帝不應有的無奈和惆悵。
他的身旁坐的便是當今的皇後,也正是他的九皇叔之女。
兩旁的宮女适時地為他添上香醇的美酒,他看了一會兒歌舞,眼神掃過下方坐着的大臣,神色驟然閃過一絲苦悶,舉起金樽猛仰起頭喝了一口。
旁邊的端莊秀麗皇後轉頭眼珠側看了他一眼,嘴角隐隐露出一絲輕笑。
整個夏國都知道,身為皇叔侄女的慕容妙遺傳了來自母親的秀麗,也遺傳了來自父親的嚣張跋扈,大膽潑辣。
雖然已經貴為皇後,卻一點容人之量都沒有,對于慕容偌稍微寵愛一些的嫔妃,不是要殺,就是要打。曾經有兩個懷過孩子的竟被她杖責得活活流産。皇上雖然氣憤,但也無可奈何。
這事流傳甚廣,朝野皆知。
或許是報應的緣故,皇後慕容妙只在剛成親之初,懷過一次孩子,卻無端端地流産了。為此,整個侍奉她起居飲食的宮女全部被腰斬,手段不可不謂之毒辣。
因着這過于狠毒的性格,慕容偌漸漸不再寵幸她,只是若是寵幸一些別的妃子,難免讓那些妃子受到忌恨,而遭毒手,所以慕容偌很少再近女色,至今為止,還未有一子生出。
這便是夏國宮廷秘而不宣,卻人所共知的最大醜聞,由此也可見,九王叔的勢力到達了一個什麽樣地步。
聲樂停止,舞姬躬身,拖着袖子退場,正式宴會前的表演算是結束。
皇後這時遠目望着下方的大臣,衆位大臣心力都有些打鼓,他們并不怕這位寬厚仁德的皇上,反而怕這無理取鬧的皇後。
古人雲:“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皇後雖是一婦道人家,卻喜怒無常,心狠手辣,若是被她盯上了,依着自身的身份和娘家的勢力,不死也要脫層皮。
一些官職稍小的大臣們都戰戰兢兢的垂着頭,示意恭敬臣服。
“六弟。”她妖冶的朱唇在璨着金邊的夜色背景下緩緩啓開。
在左側第二個地慕容度起身,躬身行禮,“皇後娘娘。”
皇後唇邊綻出一絲幽柔的笑意,“這次六弟自動請纓做主帥,親自領軍去平定哈克,真是忠心可嘉。”
殿內燈火的華光流彩沖淡了夜色,使得整個殿內有着隐隐一層奢靡的氣味,慕容度清冷俊秀的臉攏在半明半暗的夜色中,語氣聽起來不帶一絲感情,“能為國盡忠,是臣的本分。”
“那就好。”皇後語調依舊輕柔,垂下螓首親親撥了撥發髻上的金釵,又把眼神轉向了和鄭明坐在一起的謝朗,“謝大将軍。”
“微臣在。”謝朗慌不疊的起身。
“真是辛苦謝大将軍了,本是領功回朝成親的,想不到竟然不到一個月,又要再次出征。”
聽到“回朝成親”這四個字,謝朗不由得把眼神轉向坐在對面的夏青若。
這也是夏青若第一次正式參加這樣的宴會,雖然旁邊紅粉綠紗,紫玉金釵林立,可是清清靜靜坐在那裏的夏青若還是很容易讓人一眼注意到。
更何況,她旁邊坐的便是另一位“夏國雙姝”白旋好。
“皇後娘娘言重了,皇上對臣和臣母親恩重如山,皇上有命,謝朗一定盡心竭力辦好,不敢推辭。”
皇後娘娘掩嘴一笑,“謝将軍果然忠肝義膽,令人敬仰。怪不得民間總是傳言,鎮遠大将軍謝朗是夏國第一少年名将。”
“娘娘過獎了,謝朗愧不敢擔。”
皇後娘娘又掩嘴輕笑,這時候,一旁的皇上終于受不了她在那裏裝腔作勢的“皇後風度。”擺了擺手,說:“謝朗是朕的忠心愛将,此次平定哈克,朕親自為你踐行。”
謝朗單膝下跪,“謝聖上。”
皇後乜斜皇上一眼,不再說話。這時候,群臣立起,雙手往前捧杯,高喊:“皇上聖明。”
皇上再次擺手,露出了笑顏,“衆位愛卿不必多禮,大家盡興就是。”
……
酒酣耳熱到宴中,圓月漸漸升上半空,在無星的夜色下渲染出一圈柔暈。
各色的舞蹈和音樂輪番上陣,其中大部分是輕柔婉約的長袖舞或者面具舞,偶也有一些民間的雜技。衆人都看得慣了,況且皇上皇後在座,大家也都不能真正熱鬧起來。
皇後娘娘常年在深宮之中,幾個妃嫔一見她就立刻戰戰兢兢,連話也說不全。
皇上卻是寧願住在禦書房裏,也不願進她的寝宮去,除了打打罵罵宮女出出氣,每日都是無聊得很。
她在待嫁閨中時,本是最喜歡這樣的場合,熱鬧人多,她往往可以出盡風頭。今日,難得又一次這樣的機會,她自然不肯放過。
見大家都只是在裝模做樣的熱鬧,她微微笑了一笑,輕輕開口。
夜色和宮燈籠罩的殿內有些悶熱寡淡的聲音立即停了,只聽她輕啓朱唇說道:“本宮聽聞如今的夏國出了兩大美人,一個是“白衣勝雪”的宰相之女白旋好,一個是“青影若水”的尚書之女夏青若,兩位又都是這次出征大将的夫人,哦!”她捂嘴媚笑,眼波流轉,“臣妾忘了,夏小姐還沒有和謝朗成親。”
下方的鄭明拿着手肘撞了撞謝朗胸口,一臉壞笑,謝朗看他一眼,拿下前方的酒杯喝了一口,不再說話。
慕容偌實在受不了她到現在還是那副裝作妙齡少女的模樣。
其實皇後娘娘芳齡才二十有一,也正值青春貌美的時候,可或者是厭極生嫌,皇後娘娘所做的沒一件事符合皇帝陛下的心意。
與此同時,皇後很明顯的感覺到了身邊人的不耐和嫌惡。
她微微撇了撇眼,雖然她一向覺得這位皇上軟弱無能,瞧他不上,然而被自己的夫君嫌棄,總歸是一件令人羞恥的事。
皇後娘娘臉色冷了一下,然而笑得益發妖嬈幽柔,她轉頭朝着慕容偌媚笑,似乎很親密地湊近說:“皇上,不如讓兩位美人出來看看,選出來個夏國第一美人,也未可知?”
皇上沒多大表示,群臣卻贊和連連。本就無趣的宴會因着也熱鬧了起來。
夏國文風鼎盛,水土養人,佳人才子數不勝數。整個七大國頂尖的舞姬,琴師幾乎都是出自夏國,加上夏國人幾乎個個熟讀詩書,乃至市井黃口小兒,也能随口念出一兩句詩文來,所以夏國人在閑暇時,讨論的就是夏國美物。
何謂美物。
美人,美物,美景,美才也。
沒有美人,美物又何來靈感賦詩作畫,贏得世間薄幸名?
所以衆人一聽皇後的提議,便連連附和。
雖然那些女子就坐在對面,可一來夜色朦胧,二來相隔較遠,再加上對面衫袖如同山間霧霭,墨髻如若密林堆煙,層層袅袅中只能隐約看見一些珠光寶氣,實在認不出真人。[網羅電子書:]
也只有像謝朗這樣,長期出征眼力極好,對夏青若有熟悉的人才能認得出她的正确方位。
鄭明一聽到這個提議,拍了拍謝朗的肩膀,湊近笑:“謝朗,你總把她誇得天上有地上無,把你迷得魂牽夢繞,現在總算可以見到真人了,也叫我幫你鑒賞鑒賞?”
謝朗淡淡一笑,只望着前方并不理他。
見群臣都同意了,皇上也就沒有反對,皇後遂了心意,欣欣然然的下令,讓兩位美人站到大殿前方來。
實際上,有時候,女子對貌美女子的好奇心會比男子還重。
皇後算得上是中上姿色,又被那些宮女們捧得天上有地上無,所以也就想想看看這夏國的兩大美人是什麽樣子?
她總想着,要不是自己過了二十歲這個年限,必然也能在夏國美人中占一席之地。
畢竟她當年也曾盛極一時。
坐在下方的夏青若和白旋好對視一眼。
兩個人也是第一次看到對方。
白旋好雖被稱為白衣勝雪,只因為姓白,并不是喜歡穿白衣。
家教甚嚴的緣故,她今日穿一套大方得體的牡丹披紗儒裙,頭戴紫玉珠花和藍玉珠金發簪,頸間垂着翡翠白銀項鏈,耳戴一對翡翠白銀耳環。
倘若這些東西只是穿戴在一位普通姿色的女子身上,只能覺得這女子簡單素雅,可若是配上白旋好一張含笑時如春風拂面,垂首時如玉苞待放極致研華婉約的臉時,便不能稱之為素,也并不僅僅是雅那麽簡單。
那是一種不見奢靡的高貴。
而夏青若與她不同,她喜穿青衣,故被稱為“青影若水。”
她的美并不如白旋好那麽溫和,一颦一笑間深入人心,她擁有的是一種微妙間的動情。眉目微動間,輕柔婉轉時,都是一種淡若水畫的無聲寧靜。
只可賞心悅目,不可伸手觸碰。
兩大美人讓所有人看愣了眼,包括一直不感興趣的皇帝慕容偌。
“果然不負雙姝之名。”皇後幽幽一笑,“咱們夏國可真是人傑地靈,竟能生出這樣如花似玉般的人物來。”
衆人雖然應承着,陽光卻一直舍不得從兩位美人身上挪開。
一柔一妍,一娴一靜。
雖然穿着都簡單,可竟然也能讓人眼花缭亂,直覺遇見了神仙妃子。
席中只有兩個人臉上沒有如同其他大臣一樣出現怔忪的神色,一個是六王爺慕容度,一個便是鎮遠大将軍謝朗。
慕容度素來讨厭華而不實的東西,對于一件東西,若是沒有完全的了解,便不能徹底判斷它的優劣,更何況是美人這種“東西”。
只憑一時的表象便欲生欲死,癡癡如狂,真是可笑!
所以衆人啧啧稱贊的時候,他只是垂下眼,一杯一杯的飲酒。
而謝朗卻與之相反,衆人對着并排站立的兩人來不及地左右觀賞,相互比較。謝朗的眼神只一直分毫不落的釘在夏青若身上。
對旁邊顧盼生姿,美若天仙的白旋好視而不見。
“哪個是夏青若?穿青衣服的那個?果然不賴。”鄭明勾住他的脖子,“臭小子,你豔福不淺,我怎麽就沒有你這麽好的福氣?!”
皇後見着衆人的神色,又見了見兩大美人,心裏有些不快。
轉眼瞥見慕容偌的眼神也在她們身上徘徊,露出了驚豔的神色,眼角閃過一絲嫉恨,她撥了撥耳側的落發,手肘歪斜搭在鳳椅之上,神态妩媚,再次開口,“兩位美人可真是不同凡響,一出場便讓這些大臣忘乎所以了?”
所有人都為半醋半酸的話澆涼了心神,忙忙端正坐直了。
皇後看着忽然恭謹嚴肅的氣氛,心裏忽然快慰了許多。
她們比她美又如何?嫁的人也只能是王爺,将軍,看見她也得俯首叩拜,也得喊一聲“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她們不過是下等人,哪能和她比?
她嘴角綻出笑靥,在月色下如同妖嬈的薔薇,“既然大家對兩位美人這樣感興趣,不如我們來玩一個游戲?”
見衆人不說話,皇後微笑繼續說:“雖然是雙姝,可任何事總是有個高下優劣,不如我們就在此地選出咱們夏國的第一美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