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皇後娘娘開了口,自然沒有人敢拒絕。
“既然衆位卿家都沒說話,那就是同意了。”皇後看都沒看下方,徑自說道:“現在,我們兩位美人面前各放上一只敞口玉壺,每個大臣手裏都有一只箭翎。大臣箭翎投入自己認為最美的人面前的壺中去,誰的壺中箭翎多,誰就是我們夏國的第一美人。”
聽起來倒像個好主意,不過也有不切實性,白旋好的身份比夏青若尊貴得多,誰也不敢冒着得罪宰相大人和六王爺的風險來選夏青若。
所以開始的幾只箭翎全都投在了白旋好面前的玉壺內,即使有對夏青若那種清淡風格特別中意的,也只能朝她笑笑表示遺憾。
但是情勢卻在慕容度上前的時候發生了轉變。
慕容度并沒有如大家所想的走向自己的正妃白旋好,反而把箭翎投入了夏青若的瓶中。
這讓夏青若也感到詫異。
她擡起頭看他一眼,他的神色一直保持着淡淡的清冷,深黑色的瞳孔裏也看不出一絲情緒,投完箭翎後轉身就走。
月色和燈火的輝映下,他長身玉立,紫金色的王爺袍角輕微晃動,讓人感覺遙遠和敬畏。
慕容度的這一舉動讓下一個投翎的大臣很徘徊。
他一直在猜想,莫不是六王爺厭倦了白旋好,轉而喜歡上了夏青若這種類型的女子?
若真是這樣,要不要投給夏青若,好博六王爺一個歡心呢?但要是投錯了,不是既得罪宰相又得罪王爺嗎?
想了想,大臣微微顫顫的把箭翎投給了白旋好,又微微顫顫地走回去,和下一個起身去投箭翎的大臣眼神一接觸,兩個人都能感覺到對方心裏的徘徊。
不由得感嘆,這官真是不好當!
在朝堂之中,要選擇劃入朝廷之中哪股勢力,想不到在朝堂之外,選個美人還這麽麻煩!
後面的選擇中,夏青若面前的瓶中零零落落的出現了幾只箭翎,慢慢地便輪到了鄭明和謝朗。
謝朗是理所應當地走到夏青若的面前,朝她微微一笑,投入箭翎。
夏青若擡起眼神,也回之以一笑。
從這個游戲開始,她的神色一直很安靜,只有在謝朗投進時,她才對她報之以一個輕柔的微笑。
謝朗轉身離開,回到座位。鄭明起身,在夏青若和白旋好面前徘徊了良久。
除卻那些把這游戲帶入利弊權衡的大臣們對選擇感到很糾結外,鄭明也一直感到很糾結。
因為白旋好是他的表姐,而夏青若又是他最好朋友的心上人。
一個是親,一個是義,真是最難抉擇的選擇了。
他想了很久,還是不知道怎麽抉擇?
忽然他轉頭看向皇上,問道:“皇上,我可不可以不投啊?棄權行嗎?”
“當然可以。”旁邊的皇後剛想開口,皇上就立刻回答。本來就覺得這些東西沒什麽意思?看着那些大臣那副戰戰兢兢,生怕得罪人的模樣,真讓人覺得心寒。
這就是夏國的國之棟梁,世間良才!
鄭明放下箭绫,笑嘻嘻地走回座位,剛剛那些糾結了很久的大臣紛紛面面相觑,深深嘆息。
皇上金口這一開,後面便有大臣紛紛棄權。
皇後在今日被皇上搶話,本就不耐,現在被他這樣一打攪,居然變成了這種場面,像是無論她做什麽,他都不會高興,仿佛一直在挑戰她的尊嚴和地位。
她暗暗氣憤不已。
不到一刻,所有的大臣都已經投完,結局已是非常明顯。
太監數完箭绫,報上數字,白旋好27支,夏青若18支。
勝負已定。
皇後朝着衆位微微一笑:“看來六王妃,才是我們夏國貨真價實的的第一美人。不過……”她的視線悠然而蓄勢似的落在白旋好身上,“六王妃,有一個問題本宮一直覺得很不解……”
白旋好起身,恭敬地站着,儒紗在晚風中輕輕揚起,她的神色裏帶着一種端莊閨秀的娴雅。朱唇如同粉嫩的柔花瓣,聲音低低袅袅地傳來:“皇後娘娘請說。”
皇後輕抿了一口水酒,拿着絲巾細細地擦拭自己的唇角,裝作苦思不解地樣子,“為什麽六王爺卻偏偏沒有投給六王妃,反而投給了那位夏小姐?”
一旁的皇上不自覺地皺了皺眉角。看着白旋好低頭一直默然無語,他心下也悵然。
“或許是臣妾做得不夠多。”過了一會兒,白旋好輕輕開口,溫柔娴雅的神态中自有一股鎮定自在的大氣,“自古有雲,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青若妹妹的才華舉世皆知,臣妾早有所聞。王爺一向公正嚴明,嚴于律己,并不會為了臣妾是王爺的妃嫔,就妄做評判。”
沒有看到如期的無奈,戰兢,仇恨或者埋怨的眼神,反而明着把六王爺誇贊了一番。皇後臉上微微冷笑了一下。
“六王妃說得是,難得六王妃如此明白事理,真是難得。”
白旋好不卑不吭地輕輕垂首,“皇後娘娘過獎了。”
皇後笑容斂去,不再開口。
月亮的光輝漸漸地加深,皇上也被這皇後無事找事的斤斤計較煩累,擺了擺手說:“好了,既然勝負已分,那……”
“慢着。”皇後出聲打斷,朱紅色的唇邊染出了一種幽柔深麗的玫瑰紅,“勝負還未分呢!”
“什麽?”她又想幹什麽?
“在場的大臣雖然都投了,可是有一個人還沒有投呢?”皇後的眼神輕柔婉轉起來,落在了面前的皇帝身上。
“是誰?”
“當然是陛下您了。”皇後笑靥婉轉,“女子的美貌本就是由男子評定的,皇上貴為天子,擁後宮三千佳麗,皇上的品判自然至關重要。我看這樣吧,皇上的一箭就當作十箭如何?”
白旋好和夏青若之間相差九支箭绫,而皇上的十只箭剛剛好是扭轉形勢的關鍵。
衆人沉吟不語,一些大臣在偷偷的觀望着皇上的臉色。皇上蒼白的臉上硬了一下,連帶語氣都有些冰冷,“皇後,既然勝負已分,你又何必多生事端?”
這番話已是明明白白的不遮掩皇上對于皇後的厭惡。
皇後也沒有保持住笑容,轉過臉來,争鋒相對,“皇上,既然您剛剛沒有反對玩這個游戲。也就是說,要把這個游戲玩好,現在明明知道出了纰漏,難道還能這樣一筆帶過不成,裝作不知不成?”
高高的龍臺之上氣氛一時之間劍拔弩張。
整個大殿內忽然間鴉雀無聲,只在遙遠的殿外傳來隐隐的草蟲鳴叫之聲。
皇上忽然轉頭,雙手擴撐在龍案前。
罷了罷了,本就知道她是這樣無理取鬧,又自以為是的人,又何必跟這樣人生氣?!
他拂袖走下龍臺,從太監手中拿過十支箭绫,朝着兩個人的方向望了一下,徑自走到夏青若的面前,把手中的十支箭全部放入夏青若面前的玉壺中。
你不就是想要這樣驚險刺激的效果嗎?好,朕就給你。
他連夏青若都沒有看一眼,就轉身走上龍臺,冷面坐下。
皇後微微一笑,“看來形勢果然變了呢!”
這唱的是哪一出,群臣都摸不着頭腦了。這皇上怎麽會突然把所有箭绫投入夏青若的玉壺中,這到底怎麽回事?
整個宴會居然以着這樣峰回路轉的結局結束,當真是讓人又覺好笑,又覺荒唐。
走在出宮的路途上,群臣三三兩兩的讨論這件事情。話題不外乎就是皇上皇後在龍案上的争鋒相對,還有慕容度怎麽會把箭绫投給夏青若這樣讓人摸不着頭腦的事情。
夏青若和蘭兒走在綿延的花園小徑之中。
月河的華光點點落入周圍的碧波之中,菡萏紅暈若隐若現,搖搖曳曳在迷迷蒙蒙的夜色霧氣下,萬紫千紅的花苞擁擠,宛如碎裂的瑩潔彩虹……
“小姐。”和小姐走得慢,眼見衆人都走到前方去了,只能看見模模糊糊的影子,蘭兒才敢開口問:“為什麽皇上最後把十支箭绫都投給小姐了,卻沒有投給那個六王妃。怎麽說,她也是他弟弟的妃子?好歹也算半個皇親國戚。”
或許在蘭兒心中,自家的小姐是無所不知的。可是關于這件事,夏青若能做的回答只能有靜靜搖了搖頭。
蘭兒輕嘆了一口氣。
忽然間,神色明動了起來。非要得到那些大臣們都走光後,才敢問自家小姐這個問題,也是出于這個隐約的想法,“皇上該不會是看上小姐了吧,所以才把十支箭绫全部投給小姐?”
說出來仿佛就變成了鐵證如山的事實。蘭兒為這個想法越來越興奮。
那樣的形勢下,皇上居然把箭全都投給了小姐,擺明了是在偏袒小姐。如果自家小姐能個被皇上看中,以後成為妃子或者……皇後的話,那真的是……
夏青若看了她一眼,無奈地笑了笑。蘭兒卻不肯如此善罷甘休,她晃着夏青若的手臂,不依不饒地纏着問:“小姐,你說是不是?皇上投箭的時候有沒有跟你表示過什麽?”
夏青若并不回答她。蘭兒卻自顧自地猜想了起來,“對了,皇上一定是看上了小姐,才會把那十支箭绫全都投給小姐。說不定那個六王爺也是,那個什麽六王妃哪能比得過小姐,小姐是全天下最好的,那個傻小子謝朗哪能配得上小姐?!說不定皇上就不讓你嫁給那個謝朗了,還會納你為妃。”
蘭兒不禁暗暗得意,可旁邊的夏青若卻沒有什麽明顯的神色變化。
蘭兒湊近,小聲地問:“小姐,難道你不開心嗎?”天下間有那個女子不想進入宮廷,享受那極致奢華榮耀的生活,更何況,當今的天子還十分地俊朗年輕。
像蘭兒這樣單純的人,自是不懂得天子也許百姓一樣也會有自身的煩惱,甚至所受的壓力會比普通百姓更大。她總以為天子就應該是像說書先生說的那樣。
呼風喚雨,萬人之上,想做什麽就可以做什麽。
夏青若搖了搖頭,蘭兒眨了眨眼睛,又問:“那小姐,為什麽你沒什麽反應呢?”
夏青若的眸光在月色下輕如薄紗,披蓋在遠處的瓊花瑤草和雕欄玉棟之間,嘴角浮着一絲淡淡的微笑。
蘭兒被她的表情弄得怪怪的。這時候,遠方站立着的一個人影漸漸地清晰起來。他穿着一件青灰色銀線布袍,素花虎紋腰帶,頭上簡單的用緞帶綁成一個發髻,高高束起。
身材高瘦,卻不顯虛弱,倒覺厚實。肩膀和胸膛很寬,仿佛會給人安定的感覺,夜色下地瞳仁帶着清亮地銀輝般的光澤,仿佛一湖安靜透徹地碧水,可以直接深深地望入湖底中去。
蘭兒看見他皺了皺眉頭,然而謝朗和夏青若對視的一眼中卻充滿着柔柔的情意。
他是站在這裏,專程等她過來的。
蘭兒委屈地跟在後面,看着面前的兩個人并排而走。
“今天,謝謝你投給我的那一箭。”良久地不知如何開口後,夏青若先說道。謝朗反倒一怔,過了一會才回答:“不多道謝,本來就是應該投給你的。”
夏青若卻搖了搖頭。
有些事根本沒有什麽本來或者應不應該,即便是相公和夫人也并沒有非這樣選擇的理由。
連白旋好那樣出色的人物,宰相之女,炙手可熱的六王妃,傾國傾城的絕世容貌和橫溢才華,也依舊在在慕容度選擇別人的時候,不能自已地露出了一絲悲戚的眼神。
即便她可以傾國傾城,即便她可以美若天仙,但是在他的眼中,應該只是非你不可。
但是她知道這樣的想法過于天真。
所以,反而地,謝朗的一句本來,讓她心裏漸漸地充滿了一種對他的信任和依賴。
見夏青若搖了搖頭,不說話,謝朗有些不知所以。
他望着腳下的路。
白旋好是因為有着六王妃的身份才會讓諸位大臣在選擇之前有所偏向,而原本差異非常巨大的局面是在慕容度轉投的那一箭之後扭轉的……
而自己的确沒有能力,讓她得到本該有的榮耀。
一時之間,兩個人都寂靜了。
夜晚蟲鳴的聲音越加喧鬧起來,草叢中花草的香味也漸漸帶上薄薄的濕氣。
“你知道……我只是個會打仗的粗人,吟詩作畫,品茗下棋我都不會。”謝朗低頭,聲音有着淡淡的低啞,“而且也沒有足以讓你不受委屈的權勢,這次,我又要帶兵出去打仗了……”
夏青若一直靜靜的聽着,不插話。謝朗終于有勇氣一鼓作氣的把它完全說出來。
“要是……你反悔了的話,我也……我也不會有意見……”
其實跟她在一起越久,這樣的想法就越強烈。
有時候想想,自己真的是配不上她,而且,戰場上的事誰也說不準,這次出征,他若是出了什麽事,也不願意耽擱他。
“……你要怕抗旨,我可以去求皇上,反正一切都是我的錯……”
夏青若聽明白了他想說的是什麽。
裙裾迤逦在暗紅色的宮磚之上,有輕微的摩擦聲,寬大的袖口不時被風輕輕吹動,翻飛如同蝴蝶振翅,這一切都顯得夏青若沉默的時間有些長。
“你知道我今天最開心的事什麽事嗎?”低頭默然的走了一陣,她才靜靜開口。
謝朗搖了搖頭。
“那麽多箭绫之中,其實我在意的只有其中一支。”
謝朗立時滞住了腳,仿佛不可置信似的定定地看着她。
夏青若很少說話,也很少這樣明白的表達自己內心的想法,但她的內心卻一直比其他的閨閣女子更加聰慧通透。
身為大臣之女,她很清楚自己未來的路和未來的生活是什麽,所以并不會去做什麽英雄美人,佳人才子白首一生的美夢。
世上的男子有那麽多,卻難真的找到一個一心一意的人。
一時的寵愛和貪戀固然有,想要長久的維持下去卻很難。
她也不敢豔羨妄想。
從小到大,她一直想要的人,只是一個善良誠懇的相公。
然而謝朗,卻超出這一标準太多太多。
她能很清晰地感覺得到。
他對她每一時每一刻的真誠和簡單,都抱着隐隐的感動。
即使得到成千上萬的別人的贊賞和認同又怎麽樣?如果心裏面最重要的那個始終沒有給出明确的非你不可的答案,那你有什麽值得歡喜?
所以相比于白旋好,她一直覺得自己很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