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冬雪

莫子衿在林內暗影中縮着,也不知是該退還是該進,連呼吸都變得不大順暢。

秦奕等了半晌,也沒有等到見到任何的動靜,便起了身,向莫子衿藏身的地方望過去。

莫子衿被秦奕望得又向後縮了縮身子,摸到身邊的兩只挂着雪花和枯葉的粗大樹枝,胡亂地在身上蓋了一下,似乎是想将自己掩藏掉,但秦奕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傳進他的耳朵中,怎麽也掩蓋不掉。

腳步聲停在莫子衿的身前,初落的白雪發出一聲艱難的“吱呀”聲後便恢複了平靜,莫子衿躲在樹枝下連眼睛都不敢眨。

秦奕在那堆欲蓋彌彰的枯樹枝前頓了片刻,彎腰拾過那些枯樹枝,扔在一旁的雪地上,看着縮在地上狼狽不堪的莫子衿,看着他臉上帶着一絲慌亂的神情,那神情幾乎和二人第一次相見時一樣,幾年了,仿佛一切未曾變過。

莫子衿不敢擡頭去看秦奕,生怕這距離極近的一個目光,将他好不容易結痂的傷疤重新撕扯開,再流血化膿,周而複始。

周遭空氣冷得要命,又靜得可拍,莫子衿肩上的一片枯葉滑下來都可以打破這片安靜的空氣。

秦奕最終選擇蹲下身子,将一直低着頭瑟縮着的莫子衿摟在懷裏。

厚重的衣袍裹住莫子衿的身子,衣袍上沾着香火的味道和一絲墨香,寒冷的冬夜,暖意自秦奕的身上透過來,似乎可以将千年寒冰暖化,更何況,莫子衿也不是寒冰,他不過是芸芸衆生中的一個,還是最沒出息的一個。

可是這最沒出息的人,仍留着一股子擰勁兒,只對秦奕的擰勁兒。莫子衿像曾經那樣,将頭輕輕枕在秦奕的肩上,但卻偏過頭,面對着秦奕的頸側,狠狠地咬上了一口。

這一口下足了力氣,就連莫子衿也震驚,皮膚破裂後滲出的血液淌到了他的舌尖兒上,有些鹹,有些苦。

秦奕卻是像沒有知覺一般,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只環着莫子衿在自己的懷裏,默默不語。

莫子衿松了口,唇上還沾着些血跡,慘白的月色下,這人就像是惡煞一般。莫子衿見秦奕未動,便擡臉望向他,望向他一如既往清冷的眸子。

這是他愛秦奕的地方,也是他恨秦奕的地方。他愛着那雙眼中清霜皎月般的清澈,也恨那雙眼中無波無瀾的冷漠。

那雙眼也正望着他,細細記憶着面前那張臉上的所有細節,這雙眼的主人在莫子衿愣神的當将他壓倒在松軟的雪地上,尋到他帶着自己血液的唇,吻了上去。

雪地的冰涼感自後背沁過來,唇上卻是火熱的溫度,炙燙得他的唇有些發麻。莫子衿掙紮着在雪地上抓了一把,卻只将一把白雪抓進掌心中,白雪碰到他掌心的溫度便化了,最終仍是空無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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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開我!”

好不容易莫子衿才擺脫了秦奕雙唇的束縛,在寂靜的夜中嘶啞地吼道。

秦奕停下了動作,撐着一只胳膊揉了揉自己的嘴唇,白貓在二人的身後“喵”地叫了一聲。

“你為什麽要走?”秦奕沒起身,依舊壓着莫子衿,比劃着向他問道。

秦奕頸側被莫子衿咬出的傷口依舊在流着血,血打濕了一小片衣料,莫子衿閉上眼睛,心口狠狠地疼了一下,随後推開秦奕,自他身子底下爬了出來,離他而去。

秦奕沒有去追他,他知道莫子衿必定還會來,他知道自己終會知曉一個答案,也終會交付一個答案。

莫子衿出了寺廟,踉踉跄跄地在林子裏行着,行至半路忽然一下子跪坐在了地上,抓起地上的兩團白雪向自己的嘴裏塞,冰涼的雪水自口中滑下,涼徹肺腑。

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怎樣面對秦奕,面對那個他又愛又恨至今也無法割舍的一個人。

莫子衿抹了抹嘴咳了兩下,再次起身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腦子裏空空蕩蕩,心裏也是空空蕩蕩。

那日後,莫子衿便大病了一場,高燒燒得不省人事,一連兩日才清醒過來一些。

齊霜在木盆裏擰了一塊兒浸了溫水的布,走到莫子衿的面前,将布“啪”地一聲,整張扣在他的臉上,然後在褲子上抹了抹濕乎乎的手,這才又拎起莫子衿臉上扣着的布,折成條狀,敷在他的腦門上。

“哪兒有你這麽照顧人的?”莫子衿半眯着眼睛,有氣無力地說道。

“将就将就吧。”齊霜将莫子衿的兩條腿向榻裏推了推,騰出一塊兒地方來坐下,繼續說道:“我能夠在這兒管你就不錯了。”

“嗯……”莫子衿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閉上眼睛說道:“我還真得謝謝您。”

“瞧你這半死不活的模樣。”齊霜抱着胳膊,撇撇嘴說道。

莫子衿彎着唇角笑了笑。

齊霜看着莫子衿這番虛弱的模樣,倒也不好擠兌他了,只關切地問道:“你是怎麽把自己弄成這樣的?又是半夜在屋頂睡着了,還是大半夜的又跑出去了。”

“着了些涼而已。”莫子衿又睜開眼睛說道:“天兒真冷。”

齊霜貓兒般眯着眼睛望向莫子衿,說道:“我有時候是真的不想管你了,作踐自己也要有個限度。”

莫子衿淡淡笑笑,說道:“齊大哥,我也真不想讓你管,可是有件事兒還只能求你不可。”

“少來這套。”齊霜皺着眉頭說道:“有什麽話趕緊說。”

“我反悔了。”莫子衿說道:“我不想接手這裏,這院子托給你行不行?”

“生了些毛病你就不想管了?”齊霜挑着語氣問道,“我怎麽不知道你是這麽膽小怕事的人?”

“不是。”莫子衿微微晃了一下頭,“我想走了,想離開這裏。”

齊霜聽莫子衿這麽說,馬上立起了眼睛,說道:“莫子衿,別看你現在病着呢,你要是再敢說一遍這半路撂挑子的話,我一樣會用拳頭招呼你。”

“我說我不想接受這裏,這院子托給你行不行?我想離開這裏”莫子衿原封不動地将剛剛的話重複了一遍。

“你……”齊霜又被莫子衿弄火了,抓着他的衣襟就将他拎了起來,弄得莫子衿額上敷着的布落在地上。

“莫子衿我告訴你。”齊霜咬着牙說道:“想要我接過這個爛攤子,除非你死在我面前。”

話音剛落,屋門就被人推開了,陵游從門外進來,邊推門邊有些焦急地問道:“怎麽樣了怎麽樣了?”結果一擡頭,就見齊霜揪着莫子衿的衣襟,莫子衿則垂着頭,毫無半分氣力的樣子。

陵游看着這一幕愣了一會兒,然後迅速地抽出身後背着的劍,劍尖兒指着齊霜的喉嚨,喝問道:“你幹什麽?放開他。”

齊霜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心裏還一直當陵游是莫子衿引來的外人,便瞪着他回道:“我們這兒的事兒用你摻和嗎?”

“我叫你放開他。”陵游的倔勁兒又犯了,咬着牙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

“行了。”莫子衿此刻開了口,聲音沙啞,“陵游你放下劍,這裏沒什麽事兒。”

“可……可他這樣子……”陵游猶豫着。劍尖兒仍指向齊霜。

齊霜聽着莫子衿的聲音,重重嘆了一口氣,然後慢慢松開了自己的手,讓莫子衿又躺回了榻上,擦過陵游身邊的時候撞得他一個趔趄,拉開門向外走去,又将門重重地摔上。

陵游回頭瞪了齊霜的背影一眼,然後将自己手中的劍收了,走到莫子衿的榻邊,拾起掉落在地上的那塊兒布,在水中浸了浸,又重新敷在了莫子衿的額頭上。

“多謝。”莫子衿小聲地說道。

陵游抿了一下嘴,也小聲地回道:“不用謝我。”

莫子衿勉強笑笑,閉上眼睛昏睡過去。

陵游輕輕呼出一口氣,替莫子衿掖了掖被角,又怕他這樣還會冷,便脫下了自己身上的厚袍子,蓋在了那床棉被之上,然後抻了個椅子坐下,守在莫子衿的屋子裏。

齊霜這日被莫子衿弄得心裏頭不大痛快,連着喝了好多的酒,每喝完一碗酒就要狠狠砸碎一個碗。

齊霜這樣,誰也不敢去勸他,都躲得遠遠的,生怕這酒瘋子拿他們撒氣。後來齊霜也不知自己喝了多少酒,就只知道屋內的土窯瓷片鋪了一堆,齊霜瞧着來氣,便又向這堆瓷片上踩了兩腳。

莫子衿這些日子卧病在床,連翻個身都困難,更別說再去找秦奕。

秦奕最近有些疑惑,但表面上仍然是風平浪靜,只是他再怎麽平靜,終究會有一絲一毫的反常逃不過老和尚的眼睛。

“施主。”那日老和尚給秦奕送來了幾卷經書拜托他幫忙抄寫,那白貓卻粘着他,不願讓他走,老和尚就邊給那貓揉着肚子,邊向秦奕問道:“施主這段日子裏可是在等人?”

秦奕的墨筆頓了一下,随後點了點頭。

“唔……”老和尚将手中的貓翻了個身,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然後說道:“以施主這般淡漠的性子,竟也會對一人牽腸挂肚,當真難得。”

秦奕擡眼瞄了老和尚一眼,不再和他搭話,老和尚也識趣兒,只擺弄着手上的白貓。不過秦奕卻被老和尚的話弄得有些心不在焉,一連抄錯了好多字。

然而幾日後,秦奕依舊沒有等來莫子衿,因為來的人,竟是齊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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