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躲藏
莫子衿向屋後的竹林奔過去,腳步卻越來越慢,直到看見竹林亭廊中坐着的那個男子才将腳步停下來。
竹林內亭中,一男子閑坐其間,閉着眼睛,腿上趴着一只正熟睡的白貓,男子身上的衣物有些舊了卻很幹淨,長發随便地攏在腦後,垂下兩绺碎發伴着秋風輕搖。
而這男子,正是秦奕。
猛然間,莫子衿覺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幾年前,每個清晨,他都會見到秦奕這般慵懶的模樣。
莫子衿停在亭廊幾尺外不再向前,只是默默地看着秦奕。秦奕仍在閉目安神,仿佛這世上的一切事物皆與他無關,若不是他的手指一直在輕輕撚着膝上白貓的耳朵,莫子衿真的會以為,自己眼前的這一切都是幻象。
“你識得他?”齊霜不知什麽時候已然站在了莫子衿的身旁,向他問道。
莫子衿回神,怕秦奕察覺,慌亂地捂住齊霜的嘴将他拖回了屋前。
竹林亭中,秦奕仍是那樣坐着,良久後才緩緩睜開眼睛,将膝上的白貓放到地上,起身向屋內走去,風過竹林,一陣嘩啦啦的葉響,凋落下的枯葉随風游蕩,略過秦奕的腳邊。
“你不應該騙我的。”被莫子衿拽回屋前之後,齊霜甩了甩袖子向他說道。
“你指的是什麽?”莫子衿向身後回望着,腦子裏仍滿是剛剛秦奕的身影,并沒細想齊霜的話,脫口便問道。
“簽文的事。”齊霜有些惱怒地說道,三年來,他還從來沒有和莫子衿紅過臉,不過現在他是真的有些氣憤。
“那簽文不關阿雪的事。”莫子衿也沒什麽好氣兒地說道,邊說邊向寺廟外走去,生怕多留一會兒自己會忍不住再去看一眼秦奕,“抽簽的時候我在想着自己的事情。”
“那你也不應該騙我。”齊霜跟上莫子衿的腳步,攔在他的身前,不管不顧地接着問道:“你跟寺中竹林裏的那個人是什麽關系?”
莫子衿頓住腳步,冷冷望着齊霜,“我和他沒有關系。”
“你怎麽還騙我。”齊霜吼道,“我是個粗人,但是你別以為我什麽都看不出來。”
莫子衿将頭撇向另一側,讓自己冷靜下來一些,再轉回頭看着齊霜說道:“我再說一遍,我和他沒有關系。”說罷從齊霜身邊擦過去,繼續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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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霜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向已經走出好些步的莫子衿喊道:“莫子衿,記住你今天說的話。”
那日莫子衿和齊霜回來時已經是傍晚了,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自矮門進了院子中,誰也未搭理對方。
陵游正好收了劍式,站在院中看着反常的兩個人。
“怎麽了這是……”院中一夥計端着個木水盆嘀咕道。
陵游看了他一眼,不屑地撇撇嘴,回了自己的屋子。
那夥計把陵游目中無人的表情都收在眼中,見陵游回了屋子,便将盆中的水一股腦地向他的屋子前潑了過去。
陵游聽着門口嘩啦啦的水聲其實也不氣,只是将背上的劍狠狠地拍在了桌上,然後去洗了洗綴滿汗珠的臉,想着等到晚上了,去屋頂上向莫子衿問一問到底是怎麽回事。
只是到了晚上,陵游并沒有看見莫子衿,無論是他的屋子中,還是屋頂上。
這夜無月,莫子衿此刻正摸黑行走在庸城外的山林中,他承認自己很沒出息,也承認自己口是心非,可他也當真是抑制不住。雖然早已下了決心不再和秦奕糾纏,可如今,當他知道秦奕就在這裏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想要見他。
哪怕只是遠遠地看一眼,只再看一眼。
晚間的寺廟內很清淨,只有些模糊的誦經聲,莫子衿在廟裏小心地走着,一路摸到了白日時看見秦奕的那個亭子。
亭前不遠處,有一個小小的屋子,屋門敞開着一條縫,不太明亮的燭火從門縫中透了出來。莫子衿咬着下唇,輕聲向那間小屋子摸去。
莫子衿的動作極輕,即便為盜這麽多年,在此番情形下卻仍舊是異常地緊張。好不容易挪到了門口,悄悄自門縫中望過去,不出他所料,那屋內的人果然是秦奕。
秦奕坐在椅上,翻看着手上的書卷,桌上仍是白日的那只白貓,只不過這白貓這時卻精神得很,兩只眼睛發亮,四處望着,也不知怎麽,似乎就透過門縫望見了躲在暗處的莫子衿,張嘴喵了一聲。
莫子衿一驚,到底是有些心虛,連忙側過身,躲在了拐角的地方。
秦奕感覺到了這貓的叫聲,擡眼看了看虛掩着的門外,随後放下手中的書卷,推開了那扇門,望着眼前黑暗的夜色。
莫子衿蹲在拐角的角落中,秦奕離他實際上很近,近到莫子衿緊緊捂着自己的嘴不讓自己弄出絲毫風吹草動,他可以看清秦奕的臉龐,看清他披散的發上沾着的點點燭光,還有他腰間挂着的那兩塊美玉碎片。
秦奕面對着眼前的黑暗立了良久,這才回身,将屋子的門關好,未留下一點兒縫隙。
莫子衿望着那扇門,又在暗中躲了片刻後才出來,挪到門前,仍是蹲着的姿勢。
秋夜太靜了,莫子衿可以聽見屋內秦奕翻書的聲音,和那只白貓跳下桌案又跳上燈柱的聲音。莫子衿豎着耳朵仔細聽着這些聲音,然後伸出手,輕輕撫摸着木門上平淡無奇的花紋,直到屋內的燈火熄滅了,才起身,走出寺廟,走回矮門後的那方院子。
“你去哪兒了?”莫子衿回到院子中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他本以為院中的人應該都睡了,卻沒成想一推門,陵游便向他質問道。
陵游找了莫子衿一晚上無果,便在門口一直等着他,直等這個時候。
莫子衿悄聲關上院門,向陵游做了個收聲的手勢,壓低聲音說道:“我有些事情要辦,怎麽這麽晚了你還不歇息?”
“我不困。”陵游擺了擺手,頓了一下後繼續說道:“我就是想問問你和齊霜怎麽了?”
“沒怎麽。”莫子衿向齊霜的屋子瞟了一眼後說道:“只是我今兒替他抽的簽文不好,生我的氣呢。”
陵游有些懷疑地瞟了莫子衿一眼,但也沒再深問,只是說道:“算了,不管你們的事兒了,我先回去了。”
莫子衿向陵游點點頭,陵游剛要轉身卻又向莫子衿囑咐了一句:“天太晚了,你別去屋頂上喝酒了。”
莫子衿聞言笑笑,“我知道。”
陵游這才放心地點點頭,回了自己的屋子。莫子衿則又在院子中立了半晌,也不知是在想什麽,快四更天的時候才也回了屋子。
在這之後的幾日,莫子衿每天晚上都要去庸城外的那個寺廟看一眼,有的時候,秦奕的屋門關得很死,莫子衿并不能望到他,就只能在他的門外坐一坐,也有的時候,秦奕的屋門是開着的,每當這個時候,莫子衿倒是不敢上前了,生怕一個不注意,将自己暴露出來。
而只有極少數的時候,秦奕的屋門是虛掩着的,僅僅留了一條窄窄的門縫,莫子衿會躲在暗中,向門縫中望過去。
每每做這一事情的時候,莫子衿都會覺得自己很可笑也很可悲,可他雖然在心裏罵了自己千遍萬遍,卻還是沒皮沒臉地要向那條門縫上湊。
從秋日到初冬,莫子衿整日都渾渾噩噩的,齊霜有時候看不過去,會攔住他向他問道:“你到底要瞞我到什麽時候?”
“瞞你什麽了?”莫子衿倚着柱子眼皮也不擡一下。
“深更半夜的,你總出去做什麽?”齊霜忍着脾氣問道。
“我能做什麽,摸些東西而已。”莫子衿滿不在乎地說道。
齊霜向莫子衿湊近了一些,吸了吸鼻子,繼續說道:“你去那兒摸東西能沾上這樣的香火味?”
莫子衿皺着眉頭向後退了一步,說道:“你什麽時候這麽願意管閑事了?”
“你當我願意去管?”齊霜粗着嗓音說道:“我問問你,自打你這般樣子以來,這院裏的人走了多少你清楚嗎?”
莫子衿偏過頭嘆了一口氣,“給我點兒時間。”說罷快步向院外走去。
這日晚些時候,天空中落了些雪,先是極小的幾片雪花,緊接着就大了起來。
莫子衿不喜歡下雪,因為落在地面的積雪上總會留下足跡。
雪一直下到天黑才停下,莫子衿此時也像往日一樣處在寺廟中,只不過離着秦奕的屋子很遠。
許是落雪的緣故,今日廟中靜得很,秦奕沒在屋子中,而是裹着一件厚袍子,坐在門前的石階上,那只一直跟随着他的白貓一如往常地卧在他的膝蓋上。
莫子衿淡淡笑笑,他看着秦奕的背影,忽然覺得落雪的日子很适合他。
秦奕坐在石階上,撓了撓那貓的腦門,然後擡起胳膊,挽了挽長出幾分的袖口,将手露出來,在虛空中比劃了幾下。
莫子衿一愣,心似乎快速地墜了下去,他讀得懂那個手勢。
秦奕是在說:“你要躲到什麽時候?”